第169章
蔚迟发现自己又不了话了。
这似乎可以证明, 他的确回到了现实世界。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叫不出声音。
在给纪惊蛰做了两轮CPR急救后,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可他不敢离开纪惊蛰, 也没办法出声叫人,只能伸腿踢翻了桌子,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过了一会儿, 周斌带着几个人进来了,这时候蔚迟的CPR急救已经做到第四轮,纪惊蛰有了一点微弱的生命体征。
周斌一进来, 就看到蔚迟眼睛猩红地在给纪惊蛰做人工呼吸, 一下子懵了圈, 蔚迟也不管他懵不懵圈,咿咿呀呀地招呼他们把纪惊蛰抬出去。
一开始他们都不懂蔚迟要做什么, 他看上去跟疯了一样, 蔚迟没有办法,一时间手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只能随手抓起一块地上的碎片, 在墙上写下两个大字:医院。
由于太用力,手被割得鲜血淋漓。
周斌算是懂了:“纪怎么了?”
蔚迟疯狂摇头, 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而且现在也不是这些的时候, 周斌也没有多, 招呼着几个亲戚把纪惊蛰往外搬。
院里的相亲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场面惊到了, 纷纷起身让路,有搬桌椅板凳的, 有上来问情况的, 有七嘴八舌解释的, 有招呼着120的, 有被翻的早饭泼了一身尖叫的,一片鸡飞狗跳,仿佛一群僵尸集体诈了尸。
蔚迟抱着纪惊蛰的头,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脑中的画面停留在离开光门那瞬间的回忆里——他抓住纪惊蛰的骷髅手腕的瞬间,那个触感……冰冷黏腻,全是液体,而且,颜色……颜色也不对……红得都发了黑……
纪惊蛰揽他的那一下……他扑倒在他的胸骨上……那里也是滑腻的、布满液体的……
而且、而且……他闻到了……闻到了……
——血的味道。
那么多,那么多的……
都是血吗?
那个骷髅、那个骷髅……好像从头到脚都被染黑了……
要多少层血才能叠出那种颜色啊?
是纪惊蛰的,还是别人的?
骷髅应该不会流血吧?是别人的吧?
可是……可是……他之前、之前是……是流过血的吧?
如果那真的都是纪惊蛰身上流出来的血,那怎么办?
没有人可以在流了那么多血的情况下活下来吧?
不对,那不是现实世界,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蔚迟!蔚迟!”
他感觉世界在疯狂地摇晃。
“蔚迟!你清醒一点!”
“蔚迟!”
在即将分崩离析的世界中,他被人粗暴地摇晃着,他本来抱着纪惊蛰的头,这时候他的双手却被人拎开,纪惊蛰被别人抬走了,离开了他身边。
他看着纪惊蛰的身体横着离他远去,像一条鱼回到了黑暗的大海,心中升起不可名状的绝望。
他挣扎着,想要去抓纪惊蛰,可禁锢着他的那个人力量离奇的大,他根本移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惊蛰离他越来越远。
他哭嚎着,可他发不出声音。
“蔚迟!”
那个人依然在摇晃他,还在拍他的脸。
在纪惊蛰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他的神志逐渐回归了一点,他被人抱住脑袋,怼着耳朵喊话,知觉也渐渐回来了,他感觉全身都疼,胸口和耳朵尤其疼。
他终于认出了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
硕鼠?他的理智完全停摆,呆呆地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硕鼠还在:“蔚迟,你先冷静一点,飞机上有全套急救设备,人想死也死不下去!你冷静一点!”
他想问,什么飞机?
“清醒一点了?”硕鼠这次居然没有换脸,表情相当生动地松了一口气,道,“特调部派了直升机过来,我们已经联系好医院了,你别慌,四十分钟之内我们就能把他送进省医院的ICU,不会有事的。”
蔚迟听得似懂非懂,但着急地抓住了硕鼠的手臂,他也要去!
硕鼠仿佛看懂了,冲他点点头,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挡住周围的人群,往外走去:“乡亲们让一让啊,让一让,别往这边挤了,现在这边我们政府接手了……会送医院的……没事……相信政府……”
蔚迟又想起一件事,朝硕鼠比划着纸笔,硕鼠愣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他,他在上面字:[方青谛和李菲在这里。]
硕鼠看完,点点头:“我派人去找。”
蔚迟腿一软,人直接往下滑,被硕鼠抱了起来。
蔚迟整个人还处在应激状态,看什么东西都光怪陆离的,色彩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忽然变得鲜明。硕鼠走得很快,蔚迟感觉周围的场景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身遭飞驰而过。
他能看清他们每一张脸,与刚刚经历的“世界”中的“哭笑脸”一一对应,这让他毛骨悚然,又转瞬就忘,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出了一点问题。
忽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黑发白裙,面容惨白。
现在他眼中的世界是一片张牙舞爪色彩鲜艳的世界,而那个人,就像一抹水墨画人物误入了这个涂鸦艺术区,他只听见身体里一声轰然巨响。
——那是周迎春。
世界终于崩溃了,所有声音、画面、色彩都化作了雪崩,朝他倾轧下来。
一切都混乱了,仿佛有一场风暴把他卷走了,他控制不了身体平衡,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系统,他没办法吸气了,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快要被晒干的鱼,胸肺爆出剧痛,耳边是巨大刺耳的尖啸声。
“迟,呼吸!呼吸!”
恍惚中他看到周迎春的脸,一脸涕泪。
他又困惑又伤心,很想问她:你走得那样干脆,现在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来哭?
“先上飞机!”他听到硕鼠的声音,不像刚刚叫老乡们“要相信政府”时那样温和耐心,忽然变得杀伐果断、叫人不敢违抗,“不要耽搁了!先上飞机!”
硕鼠发现了蔚迟的异样,一转头也看到了周迎春,正准备叫人去抓,她却自己过来了。之后的场面很混乱,但相关人员都很配合,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上了飞机。
飞机顺利起飞。
蔚迟出现了应急反应,有点脱水,挨了一针镇定剂,手还在流血,又挨了一针破伤风,到下飞机前一直在吸氧。
纪惊蛰被安置在特调部特制的急救仓里,隔着一层玻璃,蔚迟没办法碰到他,就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对外界的其他刺激均没有反应,连对周迎春都是不闻不问。
周迎春也默默坐在一边,哭了一阵,也没了动作。
三十五分钟后,飞机降落在省医院天台,一路绿色通道把纪惊蛰送入了ICU。
蔚迟本来也该去进行一下检查,但他强硬地跟着纪惊蛰的急救仓,一切行为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硕鼠一路带着人跟着,到了ICU门口用了三个人才把蔚迟无伤拉停。
白色的大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蔚迟在ICU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到了旁边的板凳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周迎春坐到了他的旁边。
硕鼠带着一帮人站在十米之外的过道里,新搭档看到这一幕想过去,硕鼠拦住了他。
周迎春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几次向蔚迟偏头,似乎要什么,但都没有。
蔚迟低垂着头颅坐在那里,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
周迎春几番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开了口:“迟……”
ICU的门忽然开了,里面出来一个风风火火的护士,叫道:“哪位是家属?来签一下字。”
蔚迟和周迎春都豁然起身。
蔚迟三两步走过去拿起护士手里的白纸,那是一张病危通知书,情况栏写着刺眼的几个字——颅内大出血、胸腔大出血、腹腔有不明积液。
蔚迟发起抖来。
周迎春在一旁问:“你们现在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护士:“这种情况,应该是要开颅开胸……病人情况比较危急,‘手术同意书’还在印,你们先把这个签了……”
蔚迟拿过笔就要签。
护士:“诶等等等等,问一下您与病人是什么关系?这个要直系亲属才可以签署哦!”
蔚迟的手顿住了。
“什么情况?”硕鼠皱着眉走过来,“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
护士不明所以:“啊?”
这时ICU的门再次开,另一个护士走出来,把护士往后面一拉,朝硕鼠道:“不好意思啊,她是新来的……”完把另一沓纸亮出来,是“手术同意书”和其他一些需要签署的文件,“这就是常规流程,所有的专家都到了,我们会尽全力挽救病人的生命……”
蔚迟接过那一沓纸,看到最上面开胸开颅的手术同意书和一系列并发症术语,浑身都是麻的。
硕鼠道:“所有文件都会有特调部的公章,一切手术以保证病人的生命为原则,你们刘院知道怎么做,去吧。”
两个护士一前一后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一大群医护人员推着纪惊蛰出来转手术室。
蔚迟也跟着病床跑到手术室,他隔着医护人员的白色身影看到纪惊蛰的脸……纪惊蛰有着惊人美丽的五官,这种全无血色的样子像极了一尊沉睡的石膏像,如同……如同……没有生命。
一行人又转移到手术室门口等待。
在折磨人的半个时过去后,周迎春一咬牙,抓住了蔚迟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期期艾艾叫了一声:“迟啊……”
蔚迟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周迎春。
周迎春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瘦了很多,看起来这段时间并没有过得很开心——当然、当然,她并不是出去旅游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表情极度痛苦,后来伸手撩了撩散下来的长发,下定决心一般,道:“妈妈也是没有办法……”
蔚迟手一抖,把她的手抖开了,同时在手术同意书的背面开始写字——
[我妈呢?]
周迎春的表情完全凝固了,僵硬灰败得如同抹了一层石灰。
蔚迟看了她一会儿,再一次低头写字,他整个人都在抖,字写得乱七八糟、暴躁疯狂——
[我、的、妈妈呢?]
作者有话要:
应该还有两个副本就要完结啦!
接下来似乎会有点虐,但会是HEHEHE!(早已暴露年龄的i虐人顶锅盖跑走~)
之后不出意外的话会双更,中午一更下午或者晚上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