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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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迟想往后退, 但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牢牢固定在了原地。

    那个蔚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俯下身, 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厘米。

    暴雨不断地落下来,在他们的脸上淌出一条条水流,像是沟壑纵横的山峦上的瀑布。

    “你贴得再近, 也没有用的。”蔚迟看着那个他冰冷的眼睛,开口道,“虚张声势。”

    那个蔚迟的眉峰颤了颤。

    蔚迟:“在科技馆与我‘对话’之后, 你已经很慌乱了, 立即开启了‘美术馆世界’——给我留下了很多警告与威胁。而之后的‘云泉村世界’, 你套了一百多个世界,想将我困死在里面……这一切都明——你已经黔驴技穷了。”

    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你根本没有你表现出来的这样胜券在握、气定神闲, 你已经没有牌了。”

    那个蔚迟忽然笑开了。

    跟一开始那种了无生趣, 或者是之后嘲弄的笑不一样,这个笑锋芒毕露、肆意疯癫, 比硕鼠最张狂的那张皮看起来还要张狂。

    看起来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鬼。

    “你知道, 你如果死在这个世界……转换也是会发生的吧?”

    那个蔚迟忽然站直身体,理了理衣领, 转身走向了还在燃烧着的车辆的残骸。蔚迟恶毒地想, 希望汽油立即爆炸, 把那家伙炸死, 但是很遗憾,爆炸并没有发生。

    过了一会儿, 那个他拎着一片还在燃烧的铁皮回来了。

    “我不动手杀你。”那个他把那片铁皮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的手自动抓住了。那个他又露出了那种笑容, “但你一会儿一定想把自己点燃的。”

    他的“木偶手”并没有感觉到烫, 但感觉到了毁灭的瑟缩。

    那个蔚迟:“你看起来不大相信。”

    蔚迟无动于衷,表示不屑。

    来之前,他当然上过“保险栓”。

    在白越光等众多顶尖专家的协助下,他们改良了白越光的“量子屏蔽”设备,理论上来,“转换”虽然会在人类感觉中的“一瞬间”完成,但终究是有过程的:死亡——意识抽离——新意识进驻。

    人类没办法在一瞬之间做出任何有效行动,但量子机器可以。

    机器会在意识“死亡”的瞬间屏蔽一切能量,这会阻断“转换”的进行。

    也就是,在他“死亡”的瞬间,“转换”就会被强行终止。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了解“意识抽离——新意识进驻”这个过程中的意识形/态是怎样的,但对人类“死亡”时的了解还算不错,这方面的研究数据有很多。

    他的“死亡”,就是这道“保险栓”。

    跟以往的情况不一样,这一次,他可以是立于不败之地。

    那个蔚迟又走开几步,站在暴雨中的高速公路上跳舞。

    他当然不会跳舞,只是肢体的胡乱扭动而已,很厉害,一个人就搞出了群魔乱舞的效果。

    那个他:“我第一次和纪惊蛰接吻是在曼彻斯特的运河边,那是一个冬天,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白雪,我们都穿着黑色的大衣,但我戴着一条红围巾。他那么骚包一个人,平日里满嘴跑火车,接吻的时候整张脸都红了……第一次上床,是在……”

    蔚迟不耐烦地断他:“所以,你的策略就是把我烦死?”

    那个蔚迟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效果吗?”

    “诚实地,我很生气。”蔚迟,“但也不至于去死。”

    “那没什么。”那个蔚迟,“我只是想表达,我和他生活得挺好——如果不是他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报道的话……他不会发现的,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所以呢?”蔚迟尖酸刻薄地,“他还不是死都要离开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个蔚迟笑起来,在暴雨中疯狂地旋转。

    他转了一会儿,似乎把自己转晕了,跌跌撞撞走到蔚迟面前。

    他的两只眼睛亮得像两盏灯,脸上挂着那种鬼一样的笑容,道:“你有没有想过……已经被换到我的那个世界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蔚迟的心猛然一沉。

    “其实所有被替换的人,都是我的‘人质’。”

    那个蔚迟凑近过来,观察着他的表情,非常愉悦的样子:“……哎,隔壁世界的我想必也不是什么情感丰富的类型。”模作样地叹息了一下,但眼睛一直大睁着,定定地看着他,“其他人我看你也不太会管,主要的就是——你妈妈。”

    蔚迟嘴角一抽:“你把她怎么样了?”

    “还没有怎么样——”那个蔚迟,“不过等我回去了,那还不是要怎样就怎样?”

    “不可能……”蔚迟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嘴唇翕动着,“你不会那样做的……”

    那个蔚迟仿若未闻,笑得更开了,在雨幕中,一口白牙森然恐怖:“纪惊蛰or周迎春,你选吧。”

    在蔚迟因为震惊瞪大的双眼中,映出那个人癫狂如鬼的面容:“曾经有段时间不是很流行一个问题吗?‘你老婆和你妈掉水里了,你先救谁?’”那个蔚迟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的胸膛,继续笑着,“无数次的,你在心里想过:这是什么傻逼问题?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一定会先救妈妈吧!”

    “别这样看我……我当然知道!”

    “我非常清楚。”

    “因为我曾经也是那么想的。”

    “没有人——没有人会比她更重要。”

    蔚迟嘶哑道:“所以你不会对她动手的!”

    “我会的。”那个他,“在我崩溃的时候,我会带着她一起毁灭的……我会把她绑在床上,用透明胶带粘住她的嘴,割开她的喉管或者用鞋柜下面的那个敲核桃的锤子敲开她的头,把她的脸砸得面目全非。”

    “你不会的。”蔚迟,“你在谎。”

    那个蔚迟看着他,目光如炬:“你敢赌吗?”

    蔚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反正她又不是我妈。”

    “你!”蔚迟挣扎着向前,虽然手脚被那种莫名的力量拉着,但头往前一撞,差点撞到那个蔚迟的鼻子。

    那个蔚迟灵活地退开了。

    蔚迟沉痛地:“你怎么会变成……这种东西?”

    那个蔚迟又凑近来,摸上他的胸口:“你不可能赢过我的,蔚迟,你还有心。”

    蔚迟往前一撞,又没有撞到。

    那个蔚迟歪着脑袋盯着他,大睁的眼睛仿佛要脱眶而出:“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纪惊蛰和周迎春谁去死’这个问题,而是,他们都可以活着,而这只有一个正确选项——”

    “你和我交换,大家都不会死,所有人都会活着,而你,就是无名的英雄……而且会和你的亲妈在异世界团聚。”那个蔚迟又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他拿在手里的“火炬”,“怎么样,现在想点火了吗?”

    “不可能!”蔚迟仍在着,看着他,眼中有凶狠的光,“你、你……你不会那样做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那个蔚迟狂笑道,“我已经碎掉了,蔚迟,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蔚迟嚎道:“你就是个疯子!”

    那个蔚迟的笑声忽然顿住了,画面僵持了很久,空气中只有雨声。

    “我不想你变成我这样。”最终,那个蔚迟开了口,双目猩红,满脸都是水,不知是雨是泪,“如果能让你忘掉就好了……可我没办法造出孟婆汤。”

    接着,他眼睛一亮,忽然神经质地看向虚空:“……啊!这会是一个办法吗?”

    他自言自语:“啊!精妙的点子!”

    他凑到蔚迟面前,很激动地着:“你要不……花几年的时间研究一下人脑的记忆结构,造出‘孟婆汤’,把纪惊蛰和我,和这些事都忘掉?”

    蔚迟怒极反笑:“你为什么不造‘孟婆汤’?”

    “我?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啊!”那个蔚迟皱起眉头,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疑惑,“忘记了,错误就不存在了吗?”他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我认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忘掉,忘掉痛苦,忘掉快乐,忘掉爱情,忘掉伤害……可不能忘掉错误。”

    “一个人犯了错误,就应该纠正错误,而不是忘记它!”

    “如果一个人连错误都忘记了……那受害者的公义要如何声张呢?这骨血狼藉的罪孽,要谁来背负呢?死掉的人,难道就白死了吗?”

    蔚迟痛心疾首:“可你这样也不能让他活过来!”

    但那个他充耳不闻:“蔚迟,我没有机会了,可你还有……你可以忘掉这一切,过得很幸福。”

    蔚迟绝望地想:这就是个疯子!

    道理完全讲不通……但现在怎么办?

    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不会转换过去的啊……

    他真的会对妈妈动手吗?

    不可能吧……

    可以赌吗?

    蔚迟没忍住,情绪崩盘,眼泪夺眶而出,他目眦欲裂地瞪着雨中的另一个自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有本事就去找你的纪惊蛰!你凭什么来抢我的!”

    那个蔚迟勃然大怒,声嘶力竭地吼道:“我要是能找到还用得着你吗?!”

    短暂的寂静后,蔚迟痛哭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

    “你犯了错,你就自己去想办法,你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

    “你凭什么抢走我的纪惊蛰?抢走我的妈妈?抢走我的生活?”

    “你是个疯子,不值得同情!”

    他咬牙切齿:“你让我恶心!”

    那个蔚迟居然笑了:“你得对。”

    “我就是你啊。”他凑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我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的你啊。”

    “你只能庆幸,你幸运地长成了心智健全的大人。”

    “可我永远地留在了十五岁。”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纪惊蛰的死和你的‘观测’有关!”蔚迟道,“你醒醒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那个蔚迟似乎也恍惚了:“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是唯一的‘变量’啊……”

    “谁你是唯一的‘变量’?”蔚迟,“也许……也许还有其他世界的你在‘观测’你的世界呢?”

    那个蔚迟愣住了。

    “你走得太远了!”蔚迟惨呼道,“该回头了!”

    那个蔚迟慢慢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光亮已经渐渐熄灭了,道:“……对不起,但我走到了今天,就不可能再回头了。”他的眼睛黑如深渊,声音带着燃尽后的空荡,“……也许十五岁的时候还是执念,可是后来,我拥抱了他、亲吻过他、拥有过他……和你一样,我不会,再放弃了。”

    他的手往雨中一探,就抓住了一片雪亮的刀锋。他是这个世界的神明,一切由他缔造。

    他又笑了一下:“蔚迟,我了,我不动手杀你。”

    “但是……我也不会放弃。”

    他站在雨中,割开了自己的喉管。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去,混在雨中,把地下一圈都染黑了。

    蔚迟慌乱地把火把往自己身上扔,企图能死在他之前,这样就可以强行终结这个世界。

    但湿透的身体怎么也点不燃。

    那个蔚迟最后笑了一下,做出一个口型——

    “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

    虽然但是……纪惊蛰是个老实孩子……我只能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