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世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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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蹲在什么地方, 眼前是青白色的瓷砖,全身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一股巨大的严寒笼罩着他, 浑身似乎都被冻僵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盯着面前地面上的影子。

    影子的一部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部分——微微颤抖着,而另一部分——在他身后的、头顶上的那一部分——越来越大, 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笼罩下来,离他越来越近了。

    可他没有办法行动。

    他感觉到了那东西的“呼吸”, 潮湿冰冷, 他也能逐渐看清那个巨大影子的形状——那个影子已经把他颤抖着的影子完全包裹住了——似乎是什么蜷曲的、有触手的东西, 类似于,章鱼、乌贼之类……

    恐惧麻痹了他浑身的器官, 他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他把自己蜷缩成很的一团,感觉到有水滴落在自己的后颈上。

    那冰冷的呼吸也更近了, 感觉离头皮不到一厘米, 他只要一抬起头也许就会撞到那东西……

    忽然,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肩膀。

    他脑中划过一阵刺耳的尖啸, 下意识伸手去拂抓住他肩膀的东西, 只碰到了一手粘液, 他发现那是一把浸泡在粘液里的海藻……

    接着,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来,转了个身, 与那个东西面对着面——

    他对上了江淑娆的脸。

    她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更大了, 几乎占去了半张脸, 眼中一片漆黑, 没有眼白,那些蜷曲的海藻是她的头发,爬满了厕所的天花板、墙壁、水管……

    她张开嘴叫他的名字,头发便又从她的嘴里钻了出来——

    蔚迟两腿一蹬,醒了过来。

    他盯着漆黑的床板,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宿舍床上。

    宿舍是八人寝,四张高低床,他住一号床的下铺,纪惊蛰则在二号床的下铺,与他头对着头。

    他回忆了一遍今天白天发生过的事情,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江淑娆新换的洗发露香得有点腻,闻了半个晚自习,给他整得迷迷瞪瞪的。

    他翻了个身,感觉腹中传来一阵疼痛,他忍了忍,没办法,爬起来上厕所。

    宿舍十点十分就熄灯断电了,晚上起夜只能摸黑,他蹲在蹲坑上,梦里的场景在脑中显现,他有点害怕,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在脑子里默背圆周率。

    忽然,他感觉眼皮上略过一道暗影。

    他抬头去看。

    蹲坑的正对面是洗漱池,洗漱池贴着墙,墙上面有一条横窗,大概有一米五长三十厘米高。

    那面墙的后面就是走廊,走廊外就是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从这里望出去的天空不是纯黑色,而是有点偏紫红,恐怕是光污染。

    每个宿舍都有独立厕所,横着两个坑位,蔚迟习惯性蹲左边,在这里住了两年,也很习惯从这里看出去的视角,熟悉各个时段的天空。

    这会儿,他看到窗户外有什么东西在晃晃悠悠的。

    大概是宿管阿姨晾的衣服吧。

    他没多想,迷迷糊糊地盯着那几个东西,背圆周率背得也不是很专心。

    看着看着,他发现从左往右数第三个黑影偏转到某一个角度的时候,似乎微微闪过了一星闪光。

    等他上完了厕所,站起来之后,视线陡转,从半米高变成了一米八,窗外的那些东西也变了一点形状。

    他转过身按冲水键,背对着那扇窗户,大脑后知后觉地转动起来——

    刚刚蹲着的时候,那里露出来了大概三四个黑影,都差不多宽,形状也差不多,可他站起来之后,那些东西的宽窄忽然变得不一样了——变成了两条很细的,一条中等宽的,一条很宽的。

    什么东西,蹲着看的样子都差不多宽,站起来看却忽然不一样了?

    刹那间,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画面——筷子兄弟、邱一雄、邱一雄的一个胖跟班,被吊着脖子在走廊上挂了一排。

    大脑迅速地印证了这个画面,从记忆中翻出一项铁证:那闪过的一点,是邱一雄的耳钉。

    恐惧瞬间吞噬了他,他只觉得身体中发出山洪爆发般的巨响——

    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跑回了宿舍,钻到了床上。

    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他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的头皮瞬间麻了,他感觉那人僵硬冰冷得像石头一样……

    他“咚”地一下滚下床,摔得眼前发黑,然后,他看到床上的那个人坐了起来。

    他想跑,但腿软得站不起来,在地上蹭着往后退,又是“咚”的一下,撞在对面床上。

    不得不,高中男孩的睡眠质量真是太好了,铁皮床被这么一撞,那张床上的人却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翻了个身,还发出了两声猪一样的哼唧。

    蔚迟感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一下脑子里的线就要绷断了。床上那个人撩开蚊帐,在光污染下露出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孔,担忧地看着他,问道:“蔚迟……你怎么了?”

    是纪惊蛰。

    蔚迟感觉冲上脑门的血又迅速落了回去,这给他带来一阵眩晕,他的牙齿仍着颤:“……你、你怎么这么冷?”

    “我冷?”纪惊蛰皱着眉,过来扶他,他往后缩了一下,纪惊蛰动作一顿,然后放慢了速度,缓缓地扶上他的手肘,表情不太好看,“是你冷吧?”

    蔚迟狂飙的心率现在已经渐渐压了回来,理智也跟着回笼,他观察到现在的方位,意识到刚刚的确是他太惊慌了,从厕所跑出来后,无意识地就跑到了纪惊蛰的床上,而纪惊蛰现在放在他身上的手,也完全是正常温度。

    纪惊蛰抚了抚他的脊背,担忧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蔚迟把刚刚在厕所里看到的东西告诉了他。

    “人被吊在走廊上?”纪惊蛰睁大眼睛,“你确定?”

    蔚迟迟疑了一会儿,现在又不那么确定了。

    纪惊蛰把他扶到自己床上,然后:“我去看看。”

    蔚迟抓住他的手腕,心底的恐惧仍在作祟:“不然……算了吧。”

    “没事。”纪惊蛰,“我去看看,不然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蔚迟咬咬牙:“那一起。”

    纪惊蛰从门后取了扫把,又把撮箕递给蔚迟,蔚迟贴在他的后背上,呼吸有点急促。

    纪惊蛰轻轻推开了门。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

    纪惊蛰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回头道:“没有,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蔚迟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恐惧感却没有那么快消失,干巴巴道:“看来是了……”

    纪惊蛰关好门,把扫把撮箕归位,拉着蔚迟回到床边,发现蔚迟整个人还懵懵的,就把他推到床上“摆”好,还给他盖了被子。完事了往蔚迟床边一坐:“不要怕啊,你睡吧,我守着你。”

    蔚迟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然……你上来吧。”

    两人从到大一起睡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纪惊蛰父母去世后更是如此,经常两个家混着睡,但他们还没在学校一起睡过,一是床太,二是难免怕人笑话。

    当然,纪惊蛰这个没脸没皮的是不怕的,经常是在蔚迟床上玩着玩着就撒泼滚的不愿意走了,但蔚迟要脸,每次都把人赶回去,今天他主动让纪惊蛰上床睡,纪惊蛰怕不是要上天。

    结果纪惊蛰却:“算了,一会儿挤着你。”

    这话出来,依蔚迟的性格,是怎么也不会邀请第二遍了。

    果然,蔚迟连抓他衣角的手都放开了。

    纪惊蛰无奈地撇撇嘴,又给蔚迟掖了掖被角,道:“睡吧。”

    蔚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话了。

    纪惊蛰坐在他身边守了十多分钟,看他睡熟,便窸窸窣窣回了自己的床位。

    但蔚迟根本睡不着,陷入了一种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异常活跃的状态,睡着睡着就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然后腿一抖,又彻底醒了过来。

    这时,他听见脚步声。

    在走廊上,时断时续,由远及近。

    他背上的白毛汗又窜起来了。

    他的习惯是一害怕背上就要抵着什么东西,于是他只能躺平,用被子捂住头,但这样一来,就不怎么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他这么待了一会儿,因为空气不流通,缺氧,人有点晕,又因为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心里总空落落的悬着,他想了想,还是把脑袋钻出了被子。

    几乎是在他钻出被子的同时,“嘎吱”一声,近在咫尺——他们的宿舍门被推开了。

    他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浑身又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啪嗒、啪嗒、啪嗒。”

    他听到脚步声从门口一路进来,来到了他的床前。

    他忽然想起班上有人吐槽过,他们的宿管“任更年”肯定是在更年期,整个人都不大正常,最喜欢晚上悄咪咪地走到人床边检查有没有人在玩手机,有时候光是看还不够,还要偷偷掀被子,那人有一回就是晚上起夜回去,还没睡着时被任更年掀了被子,一睁眼就跟任更年大眼对眼,连着做了一周的噩梦。

    蔚迟没有在被窝里玩手机的爱好,所以也没有遭遇过这种“检查”。

    但这时,他却忽然想起这件事来。

    他的心跳又起飞了,在身体里隆隆作响,他尽力调整着呼吸,害怕这心跳声被任更年听见。

    他一动不敢动,直挺挺地躺着,机械地数着自己的呼吸,竭力把“一睁眼就和任更年大眼瞪眼”的恐怖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可是那脚步声就停在他的床前,一直也没有挪动。

    他忍住睁开眼睛看一眼的冲动,还是那么躺着。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蔓延在黑夜中的寂静让他越来越害怕、越来越害怕,心跳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任更年双眼暴突、皱纹崎岖的脸在臆想中与他的脸咫尺之隔。

    他在这种恐怖的臆想中感觉鼻尖有点痒,呼出去的空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迂回着又扑回了他的脸上。

    他一边害怕、一边想象,一边与睁眼的冲动对抗,在即将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操呀眼镜!你□□里有兔子!”

    四号床上铺的“方脑壳”忽然大叫了一声。

    蔚迟感觉自己脸面前的那堵“墙”消失了,“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响起来,朝四号床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蔚迟微微睁开一点眼睛,看到了一个让他胆战心惊的画面——

    任更年站在四号床前,往楼梯上爬了一阶,歪着头,在看“方脑壳”的脸。

    男生的床有点高,任更年就算站在那格梯子上也够不着,但她的脖子却像蛇一样伸得很长,拐了一个扭曲的弯,才得以与方脑壳面对着面,两张脸的距离相聚不足三厘米。

    她、她刚刚……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吗?

    蔚迟感觉恐惧几乎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冻住了。

    “方脑壳”全无所觉,继续着梦话:“操!好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