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机床
四月中旬, 江流市组织的第二次全市联考开始。
因为和预考时间隔得很近,对绝大多数人来,这也算预考前的最后一次热身。
县一中的考场座位都是按照成绩排的, 每间教室30人。第一第二考场早已经被提分班的学生包圆了, 只有四个吊车尾的, 分在第三考场头四个座位。
第三考场里, 马安奋伸出脚,踢了踢前头人的椅子。
他是上次月考的第65名, 也就是除了提分班以外的第一名。
而坐在他前头那个男生叫马明远,和他是一个村出来的,以前还同过班,成绩本来比他差得多。
只可惜自己在提分班没坚持下去, 谁又能想到,这才几个月呢,马明远那个时候拖着鼻涕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鼻涕虫, 考试竟然都能排到自己前头去了。
马安奋心里别扭, 脸上倒是亲热得很:“诶,最近怎么没看到你们提分班出针对预考的复习资料和试卷?”
他觉得肯定是提分班藏私了, 只是嘴上不敢而已。
“什么?”马明远脑子里正转着一道几何题, 慢半拍的问道。
“预考的复习资料,或者有没有什么相关的试卷?”马安奋了一次。
马明远终于听懂了:“井熙预考不用管,反正就连我这个最后一名上次都过了320,肯定没问题的。”
马安奋:……
他都忘了, 上回马明远可整整比自己高了快30分呢!
旁边一个分数和马安奋差距不大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道:“你们提分班就这么有信心?往年可都有之前成绩好的,一样在预考上翻车。”
马明远还是憨憨摇头:“井熙了,预考主要是考基础, 这一块本来就是提分班的强项,完全不需要担心。”
“井熙井熙,什么都是井熙,她要是你能考上大学,你也真信?”马安奋酸溜溜的。
“你怎么知道的?”马明远一听他的话就忍不住咧嘴笑,“井熙真是这么的,她还帮我专门制定了一套复习计划呢!”
马安奋听着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当初他就是觉得提分班只会死记硬背,井熙也不讲题,才主动离开的。
哪想到自己当初那个自以为聪明的选择,转头就被了脸,再想进去,也不可能了。
马安奋嘴上依然很硬:“你就听她哄你们吧,大学哪是这么容易考上的。”
“没考上也没关系,毕竟我笨,”马明远还是憨头憨脑的也不跟他生气,“我爸了,哪怕我能上个大专,也要把井老师给供奉起来的。”
“你个憨货!”马安奋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羡慕。
可不是,哪怕能上个大专呢……
他本来对自己有把握上中专还有些沾沾自喜,但是一想起自己的成绩和大专分数线的差距,又觉得区区一个中专,实在寡淡无味得紧。
光是预考,就让他畏难不已,但是原本远远不如自己的马明远,却连复习都懒得复习了。
也真够没意思的!
————
高校长在考场巡视一圈,又碰到了提前交卷的井熙。
只见井熙步伐匆匆,一看又是往学校外头走。
高校长几步赶过去,问:“听你最近在弄一台机器?”
井熙点点头:“是一台坏了的老机床,我想试着把它修好。”
“机床?”校长眼睛一亮,“是那种能做飞机大炮的机床?我能不能看一看?”
他以前当过坦克兵,对这些天然就有亲近感。
井熙解释道:“只是台民用机床。”
校长跟着井熙,在这台连锈都没除干净的大机器面前转了一圈,连连称赞道:“是台好机器,你觉得什么时候能修好它?”
井熙想了想:“争取高考前吧。”
校长赞许的点点头,又摸了摸这台冰冷大机器的控制面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其他一句多话都没。
井熙最欣赏的就是高校长这一点,实在让她省了不少解释的口水。
不过想高考前修好这台机器,难度确实不,她不但需要再找点资料,大概还需要一个懂行的人来帮忙。
这段时间以来,井熙对自己的动手能力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大概就是个渣。
井熙想起张成栋他老爹之前去京城,就是为了第三代机床的研发,反正这台机床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她临时把张工拉过来给自己下手,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想到就做,井熙顺手就寄了一封求助信出去。
张继军收到井熙求助的时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确实听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儿子把省机械厂那台破烂机床给买走了,但是压根不相信他能倒腾出什么东西来。
毕竟那台大家伙放在省机械厂的仓库都快二十年了,用都没用过几次,专家也来检查过,确定早就彻底报废了。
没想到,儿子竟然把那台机器交给井熙去修。
这不是瞎耽误人家考大学嘛!
张工记得井熙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这时候被儿子撺掇着去折腾机器,要是万一没考上,自己那个混蛋负责得起?
反正知道这个事的当天,张工就连夜从市里赶到了县中学,按着井熙之前给的地址,转了一圈才找到那间位置偏僻但是占地颇大的闲置民宅。
然后就看见好好一个干净漂亮的姑娘,穿着件沾着机油的蓝布工装,带着口罩,正在狼狈的给机器艰难除锈。
一看见张工,井熙拉下口罩,露出万分高兴的笑:“您可算来了,我真是拿这台机器没办法了。”
张工:“别你还是个中学生,就算是老工程师拿这台东西一样没办法,放心,我回去非狠狠的骂张成栋一顿不可,这臭子,正事不做,尽搞些歪门邪道!”
这台数控机床当年在省机械厂落户的时候,一度出尽了风头,只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闲置下来,若干年后,连开机都开不了了。
张工一看到这台机器,就想起在京城那些糟心事,不由更加愤懑:“你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好好念书,就不要在这上头浪费时间了,这台机器当初还找了京城的专家来看过,也是修不好了,只能当废品处理掉。”
也亏得他那傻儿子愿意接盘,省机械厂当然巴不得把这占地方的玩意脱手,至少还能多换两车肥猪肉给厂里工人改善生活呢。
井熙却:“我已经找到电路板上的坏点了,就是工具有点使不转,还需要您的帮忙。”
她大概就是那种理论知道一箩筐,但是一看到工具设备就麻爪的手残党,明明脑子里知道应该怎么弄,但要真自己上阵,大概能越修越坏。
张工一愣:“你把这台机器摸明白了?知道怎么弄?”
这台机器是当年从华约国买过来的第二代数控车床,原本准备在省军械厂发挥大作用的,只可惜机器还没捂热,就因为政治环境的恶化,国外的工程师被紧急召回国,甚至没来得及给这边的工人做培训。
这台机器就这么被闲置下来,顶多在领导参观的时候开个机,显示自己厂里还有这么一个高端玩意。
再后来,就连维护都没人做了,等到厂里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大家伙的时候,这台当年花了不少外汇买进来的机床,已经成了一台积灰的废品。
“明白个六七成吧。”井熙谦虚的。
这台车床的工作原理她确实摸得差不多了,要原样做一台肯定没这个能力,但如果只是简单的修复,还是有□□成的信心——如果有一个老机械工帮忙的话。
只靠自己,她大概连机器上的锈渍都弄不干净。
井熙甩着酸软的手,可怜巴巴的想。
“这台机器,你真有信心能修好?”张工还是难以置信。
“应该差不多,这台机子状况是不太好,要想彻底修复如新估计不太可能,但是简单的使用问题不大,”井熙开控制面板的挡板,露出里头的电路板,“这台三轴车床精度不高,用的是比较原始的晶体管电路板,里头的锈蚀也不算严重,我琢磨着只要把这几个焊点修补一下,就能开机了。”
张工是机械专家,对数控系统却一窍不通,闻言狐疑的问:“这么简单,修补好了就能用?”
“那当然不行,”井熙摇头,“车刀都钝了,肯定要换一套新的才行,也不知道这种已经被淘汰的老机床,还能不能买到配套的车刀组件。”
她毕竟没在工厂一线待过,对这一块实在不太了解。
“你放心,只要能开机,我搜罗全国也帮你把配套的车刀找出来!”张工拍着胸脯。
就算找不到现成的,他磨也能磨一套出来!
这时候,张工已经把自己来的目的忘光了,一心一意想帮着井熙把这台机床修好。
于是,井熙成功拐骗到大佬一只,顺便还能从除锈的噩梦里脱身,实在可喜可贺。
过了几天,张工又把自己的徒弟招了过来,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自称是张工的关门弟子,更重要的是,手脚灵活,除起锈来尤为得心应手。
不过几天,一台锃光瓦亮的机器,就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效率,比井熙个手残党可要强多了。
然后,就是更艰难的修复工作。
因为多年没有维护,机床的不少零部件都需要重新磨调整,还好除了些锈蚀的螺母,没有需要彻底更换的零件,要不然又会是一项大工程。
可是这时候,原本一脑门子都是这台机床的张工,终于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是什么事情呢……他的眼睛看来看去,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井熙正跟他徒弟凑在一起画机械图纸,研究各种线路的走向和排布。
这傻孩子,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生,起画图纸,却远远比不上井熙这么一个中学生,只有乖乖跟着学习的份,实在叫张工忍不住摇头叹息。
起来,他自己好像也强不到哪里去,要不是还勉强能借着井熙的手残找回一点成就感,怕是真要被这个中学生彻底抛在脑后咯。
等等,中学生……
张工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
“这台机器先放着不急,你考大学才是正事!”他忙对正专心趴在桌案上画图的井熙,“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上课了,再这么耽误下去,基础再好也考不上好学校吧!”
这几天井熙几乎在棚子里从早泡到晚,张工看她连书都没翻开过。
哪有这样的高三生呢!
井熙正在跟一个复杂的曲面零件较劲,闻言头都没抬,随口道:“我这几天晚自习都去上了课的,大家的复习进度没问题,不会耽误的。”
张工:“?”
井熙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张工问的应该是自己的成绩。
“这次联考我是满分,不去上课没关系的。”井熙随口。
“数学还是物理?”张工知道她这两门成绩不错,“能考满分是厉害,但是高考可是考七门,光一两门拔尖也不够,如今你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有时间还是多背背语文政治,还有英语的单词,这可都是拿分的项目呢!”
张工的侄女去年才参加完高考,他当时不心也听了一耳朵。
井熙还在那边专心画图:“都是满分,我这次得了710。”
她得轻描淡写,旁边刚从学校毕业的徒弟却被吓得一个哆嗦。
“你考了多少?”他的手都抖起来。
井熙嫌弃他抖得耽误自己画图,赶紧把这人请开,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挽救不及只能作废的图纸,还是耐心解释:“710,一分没扣。”
徒弟这时候才知道,这位机床玩得飞转的大神,还是个学神啊!
张工也被噎了一下,但是他儿子是个学渣,自己对高考了解也不多,依然:“这回你考得再好,毕竟也不是高考,要万一考砸了……”
“不可能考砸的,”井熙的声音和她的手一样稳,“张工您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想好了,准备进清北的电气化专业,这台机床对我以后学专业也有帮助,不会耽误的。”
张工和他徒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因为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张工对满分的概念还停留在学阶段,只能问自己徒弟:“联考满分,真有希望上清北?”
徒弟已经被学神的光环彻底笼罩,闻言颤颤巍巍的点头:“八九不离十,江流市的卷子还挺难的。”
他也是本市人,有个弟弟正在读高三,也领略过联考试卷的难度。
他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弟弟跟他提过县中学有个神人,考试几乎能拿满分,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
再想到自家弟弟埋头苦读才辛辛苦苦稳住成绩,而这位大神却在开开心心玩机床,连书都不怎么翻,他差点就直接跪下来。
这事儿可一定不能让他弟知道,要不然能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