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被竞价的一方, 绝大多是时候，都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情。

    井熙也是。

    蓝色发光二极管和白光LED出乎意料引起了很多跨国大企业的重视——实话，井熙本来都做好了自己继续投产研发的准备, 毕竟白光LED的进度现在顶多还在实验室阶段, 一段后世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光LED灯管, 制造成本高达几十万美元, 距离量产还有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就更不用提大规模进入普通人的生活了。

    事实证明, 一旦涉及金钱，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并不少。

    第一批找到井熙的，是几个盎格鲁萨克逊，这群向来以绅士著称的家伙们, 先是对井熙最近的成果大肆恭维一通，然后又毫不犹豫的开始贬低其商业价值。

    “这确实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创造，解决了一个困扰科学界多年的世纪难题, ”一个矮个子的棕毛男夸张的挥舞着手臂, “恭喜你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解决了一个如此困难的问题！”

    井熙觉得这句话些微有些耳熟, 她稍微想了想：大概自己每一次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 都能听到类似的话。

    听完了毫无新意的赞美，接下来就是对这个成果商业价值的贬低了。

    什么成本过高，未来前景存疑，只有他们公司才有这个诚意帮助推广这种技术之类的, 反正就是资本家的嘴，横竖都有理。

    井熙静静看着他们的表演。

    等到十分钟后，演结束，对方却发现井熙还一言不发。

    那个棕毛男咳嗽了一声：“而且, 我们给的钱非常大方，三千万美元的买断价格，相信也没有其他公司比我们更陈恳了。”

    井熙简单的思考了一下，她究竟需不需要为了礼貌摆出十动然拒的姿态，最后，她还是选择更加直接的拒绝方式：“抱歉，你们的条件我不太满意。”

    棕毛男一愣，试图重新口吐莲花绕晕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见识也不多的姑娘。

    只可惜，发现这人实在没有什么诚意以后，井熙在时间上也变得更加吝啬。

    她看了一眼腕表：“抱歉，我实验室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然后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跟这种啰嗦又没什么诚意的家伙交道，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所以，井熙这种人，注定不适合做生意。

    她宁愿在实验室里连续工作二十四个时，也不耐烦跟人谈哪怕十分钟的生意——对她来，这种事情简直无聊透了。

    井熙有钱任性，但凡让她感觉无聊的，都会毫不犹豫的外包，于是之前那个跟她一起谈过合同的律师，又被请了过来。

    自从上回赚了一大笔钱以后，律师对井熙这个大金主就念念不忘了很久，请金主有请，他当然是毫不犹豫就赶来了。

    律师摩拳擦掌准备再做一笔大业务，却被井熙的要求给提蒙了。

    “你是……”他迟疑的问，“你不准备直接把专利权卖出去，而是准备选择三方合作生产？”

    井熙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而且要求生产线必须留在国内？”

    “没错。”

    “可是……”律师其实觉得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以国内目前的条件，还不具备生产LED这种高科技产品的能力吧？”

    八十年代的华国还没有成为世界工厂，离基建狂魔和经常一出手就把昂贵商品价格大幅度压低的大魔王人设更是还有好远的距离，不少地方连基本的三通一平都做不到，更不用提后续的基础建设了。

    但是，那关井熙什么事？

    她不在乎的耸耸肩：“那是那些跨国大企业需要考虑的事情，再，华国向来很欢迎国外的投资商，有什么困难他们可以自己去谈，我相信，当地都会帮他们很好解决的。”

    最难的技术问题都已经攻克了，井熙对LED技术路线的未来也清晰而确定，面对这个注定要腾飞的产业，井熙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就拿着一点专利费，然后把最大头的利益拱手让人。

    还不如让国家去和那帮外国佬谈呢，省心省事，还为国家做了贡献。

    “可是……”律师还是有些不确定，“要是他们谈完，选择牺牲我们的利益该怎么办？”

    跟井熙不一样，他对国内某些官僚作风可没什么信心。

    井熙嗤笑一声：“放心，主动权在我们手上，要是有人敢这么做，他绝对会后悔的。”

    反正浪费的又不是她的时间。

    ————

    元卫西元主任最近忙的事情，是协助一家著名的国外大企业在国内建设一家投资过千万美元的LED晶片厂。

    对LED他其实不太了解，但是面对大笔美元的投资，谁还会在乎那究竟是什么呢？

    外国企业财大气粗，一抬手就圈下了城郊一大片地，还准备收购一个国营的电子厂，光是土地租赁和收购电子厂的投资额就过了千万美元，再加上后续的建设费用，今年上面下的招投资任务是彻底不用愁了，不定还能得到一把狠狠的表彰呢！

    “专利？不用担心，都是为国家做建设嘛，她肯定愿意贡献出来的，”听专利所有人只是一个大一的学生，元卫西浑不在意的，“大不了多给她一点名誉上的奖励，对了，再给她发几百块的奖金，肯定就该乐疯了。”

    元卫西的下属有些迟疑：“但是……她毕竟是清北的学生……”

    “就算是清北的教授也一样！”元卫西肚子一挺，眼睛一鼓，“咱们不都是为了国家做贡献嘛，个人利益多点少点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要把外资请进来才是正道。”

    下属不话了。

    那边跨国大企业辉安的技术代表也有些迟疑：“我们直接绕过专利人真的没有问题？要是万一她不同意怎么办？”

    辉安的亚太区负责人自诩是个华国通，胸有成竹的：“你放心，你对这里的国情还不了解，但是我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只要能够做领导的工作，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技术负责人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毕竟那个专利所有人可是有能力在国外设置出完美的专利权护城河，总不至于在自己主动引进的第三方上头翻车吧。

    只可惜，亚太区负责人的信心太过充足，压根就没有听他的建议。

    而井熙委托的律师，在跟辉安和元卫西那边接触过两三次以后，就没怎么管了——另外两方都觉得他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话语权，所以主动放弃了表达意见。

    元卫西带领的攻关组，其实也不可谓不努力。

    他带领着下属没日没夜的查文献，好歹弄懂了LED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跟外资谈判的时候也算是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脖子粗，只为了多加几个点的份额，或者让外资再多掏出几百万来。

    为了这个大政绩，他也是拼了。

    他自觉考虑得也很周全：领导的意见，当地电子厂的态度，甚至是外资的利益，都被他全面而细致的梳理了一遍，自觉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完美无缺，成竹在胸。

    “等到合同签好，外资的投资到位，我应该也能再往上升一级了。”元卫西美滋滋的想。

    他唯一没有考虑的，只有那个专利所有人而已。

    知道那个叫井熙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一女生以后，他压根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毕竟一个学生而已，运气好做出一点成果，贡献出来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不成她还要多少钱？那不是翻了天不成？

    至于那个所谓的DAWN，元卫西更加没在乎过。

    一家听都没听过名字的公司，就算是外资，跟辉安这种庞然大物也没有丝毫的可比性，再了，人家面都没有露，不就是明它不敢跟辉安硬杠嘛。

    用自以为是的逻辑办事的元卫西，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会按照他以为的方式运行。

    经过了半个月的努力，当合同终于要进入正式签署阶段的时候，元卫西忽然发现，他竟然找不到人了！

    “抱歉，我们主任接到IEEE的会议邀请函，前几天刚出国了，”李文远慢吞吞的回答，“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我可不准，主任她还准备在国外好好玩一趟，不定……一个月以后？”

    一个月以后，那黄花菜都凉了！

    元卫西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气冲冲的对李文远：“那就要你们实验室一个得了话的人过来签合同，耽误了上千万的外资引进，你们负责得起嘛？”

    李文远还是那副老黄牛的模样，抬起眼睛看了元卫西一眼：“你的是合资建设LED晶片厂的事情？主任早跟人家谈得差不多了，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啊。”

    “你什么？！”元卫西勃然大怒道。

    ————

    这时候的井熙，经过几轮转机，终于到达了瑞士洛桑。

    这座城市坐落于日内瓦湖畔，是很多国际组织的总部所在地，也是这一届IEEE全球光电大会的举办地。

    IEEE全称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协会，是世界上最大的非营利性专业技术学会，致力于电气、电子、计算机工程和与科学有关的领域的开发研究，制定了很多领域的行业标准，而且特别喜欢组织国际会议。

    这一届的全球光电大会在洛桑联邦理工学院召开，在IEEE举办的众多会议里，也算是相当有逼格的。

    井熙并不是单独过来的，除了李文远和邹诗飞以外，同行的还有光电实验室的主任钱教授和他的学生汪彪。

    “你这次可给学校长脸了，”钱教授笑呵呵的，“要不是托了你的福，咱们这回出来也不会这么舒服。”

    “也多亏了学校帮我撑腰。”井熙脸上也是笑。

    钱教授哼了一声：“有些人就是不知轻重，有点权力在手上就彻底飘了，你放心，学校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吃亏的。”

    明明连具体的合作对象都还没有谈妥，那个元主任就拉着辉安的人，已经帮她们敲定选择对象了，根本不容井熙拒绝，就自顾自的开始了所谓的谈判。

    和辉安的人还有那位趾高气扬的元主任简单接触过以后，井熙就迅速意识到这帮人的不靠谱，然后非常干脆利落的向学校求助。

    上千万的投资确实是一个诱人的香饵，但问题是，又不只有这一家公司能出这么多钱。

    更重要的是，国内对这笔投资充满兴趣，而且地位比那个元主任更高的，同样大有人在。

    井熙根本不需要在乎一个主任的心情，当她意识到这家伙同样也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时候，井熙的选择，是毫不犹豫的甩开那家伙，另起炉灶。

    借助学校的关系网，井熙很快就找到了更有诚意的合作对象，对方把自己的位置摆得足够正，而不像那个元主任那样，只会利用权势压人。

    明确了DAWN的条件以后，对方才再引入第三方竞争，在辉安还在那里专心攻关元主任的时候，其他几家大企业已经默默的报了好几轮价了。

    没有谁会好心去通知辉安，毕竟大家都巴不得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滚得越远越好。

    最后获得胜利的是HP，以三千四百万的投资获得30%的股份，当地政府以土地和一个电子厂入股，拿到30%的控股权，井熙的DAWN则以技术入股，拿到40%的控股权，成功获得了对这家晶片厂的控制权。

    最开始本来没有这么顺利，HP要求更高的股权，一度试图靠着美元的威力，压低另外两方对工厂的控制权，但是在井熙又一次拿出新技术，成功大幅压低LED的单片制造成本以后，原来的噪音瞬间销声匿迹，他们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成功达成这次合作。

    合同签署完毕的时候，据元主任那边还在谈判，不过这就跟井熙没有丝毫关系了。

    为了庆祝合同顺利签署，也是为了跟井熙拉近关系，HP特地安排了这次会议招待——这也是不少大企业的常见手段，一方面显示自己的实力，一方面还能促进更密切的合作。

    没想到，当麦克拿着刚申请下来的邀请函来找井熙的时候，井熙却从手边那一堆信函里随手翻出一张：“就是这个光电大会？我收到他们家的邀请函好些天了，都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麦克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以井熙之前那几篇重磅论文，能够收到邀请本来也很正常。

    他的态度更加殷勤，是公司愿意负担井熙和她的同行者去洛桑的全部费用，而且还有当地的地接，绝对会确保她们旅途愉快。

    井熙想了想就愉快的答应了这次邀请，顺便邀上也同样得到邀请函的钱教授，反正大公司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至于井熙出国以后，那位元主任是如何暴跳如雷，又是怎么被他的上级狠狠批评一顿，从此彻底绝了上升渠道之类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关她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