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出国开会也没有以后那么方便, 买了票想飞就飞。

    他们先是要去外事部门报名，然后由相关部门清点参加会议的人数，才一起组队出发。

    到了机场, 所有人都跟准备春游的学生一样, 穿着规格类似的衣服, 手上拿着旗子, 然后还要听一阵外事部门领导的训话才能上飞机。

    那边外事部门的同志还在苦口婆心告诫大家出国以后要服从组织规定，不要给国家丢面子的时候, 钱教授几个经常出国的老油条，已经开始兴奋的倒腾起刚发的外汇券了。

    这时候出国考察可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美差，不但能领到固定的生活补助，回国的时候还能购买免税商品。

    还没出去呢, 就已经有人开始到处换外汇，准备一回来，就把自己早就看中的电器搬回家了。

    钱教授出国的次数不少, 对这些也不大在意, 一般都是乐呵呵跟人交换的，这回跟钱教授换外汇券的是他一个老熟人, 因为家里孩子准备结婚了, 所以想买几件大电器回去。

    对方跟钱教授商定好多余的外汇都换给她，转头又开始好奇的量起井熙来：“这是你新收的学生？模样可真俊俏，怎么之前从来没看你带出来过？”

    钱教授：“是今年刚进实验室的新人。”

    “你们实验室今年威风大了，发了好几篇高质量论文, 听论文作者也是个新人？你是从哪里挖过来的？”对方又好奇的跟钱教授探。

    钱教授刚想好好的炫耀一番，这似乎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队伍里又加了几个人进来。

    钱教授这个老熟人一翻白眼：“这次的关系户也太多了点吧。”

    所谓的关系户，其实就是本来没有出国资格, 但是靠着各种关系塞进来的人，有些是学校的老教授想带着家人出去看看，所以跟人换的名额，有些涉及到单位间的人情往来，还有些，就是单纯身份背景过硬的。

    头两种都还正常，大家最反感的，就是第三种人了。

    如今出国名额非常紧俏，而且根据距离远近和国家不同还有区别。

    最不值钱的当然就是附近几个国，距离近，还没太多能看能买的，也就是从来没出过国的有兴趣去看看。

    稍强一点的是本子国，那边虽然距离也近，但至少还是个发达国家，条件好了不少，想去看看的人也多些。

    更好的就是去欧美了，老牌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谁不想去见识见识那边的风景？

    但是最好的选择还是北欧和瑞士，那边消费高，风景优美又有特色，还是大名鼎鼎的购物天堂，自然吸引了最多的人。

    也因此，原本只有十几个人的出国考察团瞬间就膨胀了一倍，多了好些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人。

    “咱们出去只安心办自己的事情就行，”钱教授低声叮嘱井熙，“不用跟这些人交道。”

    井熙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井熙她们虽然名义上也是跟着考察团一起出国，其实费用和行程都是由HP安排的，大公司财大气粗，给李文远邹诗飞和汪彪安排的都是商务舱，至于井熙和钱教授，自然是直接去头等舱。

    这边训话才到一半，就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空姐走过来，低声请她们去VIP候机厅。

    几个人刚准备离开，就有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大声质问道：“领队，不是要服从组织安排嘛，他们怎么先走了？”

    领队看见钱教授几人，知道他们是有特别招待的，要不是他们这次出去不用占团里的经费，也不会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个名额。

    他咳嗽了一声：“他们走的是和咱们不一样的通道。”

    “可我刚才听见空姐是带她们去VIP，大家都是一起出国的，我们怎么就不能去了。”这个年轻人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至少商务舱才有进VIP候机厅的资格。

    领队看了这个刺头一眼，道：“这几位是有企业赞助升舱的，你要是有能力找到赞助，也一样可以去。”

    年轻人啧了一声，心态有些不平衡了。

    那几个老头老太也就算了，去VIP的还有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女生，年轻人眼睛转了转，对井熙勾勾手：“咱俩的位置换一换，我额外补你一百瑞士法郎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还很霸气，很潇洒的甩了一下头发。

    井熙理都没理就径直走了，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世界上脑残可真不少。

    钱教授对这点插曲也不在意：“大概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年轻人不懂事，不用和他一般计较。”

    钱教授现在更好奇的还是头等舱，他出国的次数不少，还真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八十年代能坐飞机的还是少数人，所以单论服务或者饮食，其实差别也不太大，但最关键的是，头等舱的仓位是能直接放平的，乘客能像在床上睡觉一样躺在座位上，几十个时的跨国航班上，这点多出来的空间和享受，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一觉睡醒，钱教授精神奕奕，大赞这是他最舒服的一趟出国旅行。

    井熙也睡了一觉好梦，就是醒来的时候还没彻底倒过时差，还不如钱教授来得精神。

    因为京城到洛桑没有直达航班，所以他们是先飞到意大利再转的机，从飞机上下来，其他人都是蓬头垢面精神萎靡，只有那几个去了商务舱和头等舱的人看起来格外不同。

    在这边转机大概需要两个多时，在一众人的央求下，领队勉强同意让翻译带着大家在机场里逛逛，但是要求绝对不能私自脱离队伍。

    钱教授以前来过这里，老胳膊老腿的也不太想逛，干脆留在候机厅和老朋友们吹起了牛，井熙体力好，也想看看八十年代的国外机场是什么样子，便选择跟着队伍一起去看看。

    之前嚷着和井熙换位置那个年轻就跟在井熙身后，大概是对井熙之前竟然敢拒绝自己还有些不忿，看到井熙好奇的看一件工艺品，他嘲讽的哼了一声：“一看就是没有见识的土包子，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我告诉你，在意大利，要买就买皮尔卡丹，那才是硬东西。”

    “不过你肯定也买不起，”年轻又蔑视的看了井熙一眼，“看见我身上这件衣服没有，皮尔卡丹，真皮皮夹克，花了我好几百呢！”

    井熙更加确定，这家伙脑子是真有点问题。

    皮尔卡丹，在华国一度是时尚和品牌的代名词。

    皮老爷子绝对是时尚界最离经叛道的人，他想把时装平民化，于是大肆破行业格局，结果被逐出了高级时装商会，在华国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他又是第一个进入国内市场的外国服装品牌，甚至在国内举办了最早的时装秀，培养模特队，大力发展国内市场，靠着开放的风口一度占据了国内服装市场40%的份额。

    虽然因为无节制的授权和仿冒，皮尔卡丹最终跌下神坛，但是依然不能否认他对华国时尚界的重要贡献。

    问题是……“皮尔卡丹虽然出生在威尼斯，但是这个品牌是法国的。”井熙面无表情的。

    年轻哽了一下：“那又怎么样，反正是贵货！”

    井熙也懒得跟他科普皮老爷子的先进理念——估计了也听不懂，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偏偏年轻还是不依不饶的跟在她身后：“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享受过一次了，回国的时候就跟我换换呗，我还从来没见识过商务舱，大不了我再多出点钱？”

    井熙被烦得不行，冷漠的：“那是头等舱，还有，我不缺钱。”

    年轻嘁了一声：“搞研究的还不如卖茶叶蛋的，你会不缺钱？行了，吧，你要多少？爷我倒是真的不缺钱。”

    井熙好笑的看他一眼：“那行，我也不多要了，十万瑞士法郎吧，回程的时候我就把头等舱的位置让给你。”

    年轻一下子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十万？我还不如把自己卖给你！”

    井熙挑剔的看了这个黄毛年轻一眼，不屑的：“你有什么好买的？倒贴我都看不上。”

    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噗嗤一笑。

    井熙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笑出声的也是个黑发黑眼的亚裔，个子很高，长得挺帅。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们的对话很有趣。”那人用口音有点特别的汉语。

    “你也是华国人？”难得在异国他乡碰到一个能汉语的，两人觉得挺新奇。

    “我是华裔，”那人解释道，“祖辈的时候就已经出来了。”

    “那你汉语得还不错。”年轻道。

    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国了，以前在外头也遇见过几个华裔，但是多半也就能一句“泥嚎”而已。

    “我很喜欢华国，”那人笑，“你们好，我叫司青宁。”

    互相通了姓名，听井熙她们也是去洛桑的，他很高兴的笑：“也是巧了，那里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

    年轻问：“你也是做研究的？”

    司青宁摇头：“我是个商人，不过去那边是为了参加一个马拉松比赛。”

    “马拉松？是少女峰那个？”井熙马上问。

    司青宁很惊喜的点头：“你也知道这个比赛？是的，比赛的起点在因特拉肯，途中会经过艾格峰和少女峰的冰川，风景非常美。”

    听比赛就在这几天，井熙迫不及待问：“那现在还可以报名吗？”

    哪怕最忙的时候，她跑步的习惯也从来没有中断过，还参加过一回在京城举行的马拉松比赛，只可惜那场比赛因为天气原因中止了，后来复跑的时候井熙又正好没空，只能很遗憾的错过了。

    “报名时间已经截止了，”司青宁，“不过临到比赛的时候经常会有因为各种原因弃权的选手，你不定可以去试试运气。”

    临分别的时候，司青宁还特意跟井熙握了握手，很期待在那里和她碰面，才告辞离开。

    “嘁，还跑马拉松，你离得了队嘛？”年轻不屑一顾的，“再了，这边的物价跟国内比起来就是天价，随便出去玩一趟，分分钟破产的节奏。”

    听起来，这年轻大概已经尝试过了，而且受到了不的教训。

    这回换井熙嘲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自己有钱嘛，两万都拿不出来，也好意思夸口。”

    年轻是个受不得激的，闻言蹭的一下跳起来：“什么拿不出来，那是我觉得不值，两万瑞士法郎都够我做几趟飞机了，我才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这个年轻虽然毛躁又嚣张，但是难得是个直性子，井熙和他吵吵闹闹的，权当是发时间了。

    翻译不敢带着他们走太远，在周围转了一圈，逛了几个众人压根买不起的商店，就急急忙忙把众人又像领鸡一样领了回去，又过了一会，他们才终于登上去目的地的飞机。

    一下飞机，这边外事的地接还没过来，HP在当地的招待人员就直接把两辆银灰色的BMW635CSi开了进来，引起其他人一阵惊叹。

    眼见着井熙几个人上了车，年轻又不平了：“凭什么他们还有好车接送，咱们就只能坐大巴车？那个老教授也就不提了，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凭什么也有这种待遇？”

    之前那个钱教授熟人听着钱教授吹了半晌，这时候已经知道井熙的身份，忍不住：“你要是能在《科学》《自然》上发表几篇论文，还卖了上千万的专利出去，也有这个资格坐豪车，住五星级酒店。”

    “我没那老头。”年轻不耐烦道。

    对方酸溜溜的：“就是那姑娘呢，你的老头，还是托了他学生的福呢。”

    边上另一个人问：“那女生就是井熙？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年轻，可真是青出于蓝啊！”

    “老钱这回真是捡了大便宜了，他今年的国家级实验室是稳拿了吧？听还有一篇Nature也是这个井熙写的，真是不得了。”

    “听靠着这个学生，他们实验室还和外企合作呢，也不知道挣到了多少外汇，抖得不行。”

    “可不是，出国都有外企招待了，看看这待遇，这么多年来咱们也就见到这么一回吧。”

    这一群中老年男女兴致勃勃的八卦起来，至于那个年轻，已经彻底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只是有点漂亮的女生，竟然这么厉害。

    一想到出来前家里老头子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别惹事，更不要瞎招惹是非，这个二世祖也忍不住微微了一个哆嗦。

    之前他磨着想换座位的事……应该不算招惹是非吧？年轻后怕的想。

    ————

    车子直接往当地条件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开。

    钱教授刚上这辆车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嘲的笑：“我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好的车，没想到还是搭了你的便车。”

    井熙倒没觉得那辆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毕竟只是八十年代的老车，内饰再豪奢，论起舒适度也比不上几十年后。

    她笑：“您以后肯定能买比这更好的车子。”

    钱教授不信的摇头：“那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只希望我孙子能赶上吧。”

    钱教授的年纪算不上太大，但也六十出头了，头发已经花白，也开始抱怨自己的眼神没有以前好使了。

    井熙笑：“您肯定能赶上的，到时候一口气买两辆车，一辆在外头开，一辆放在家里看。”

    井熙这笑话其实挺冷的，但还是逗得钱教授哈哈大笑起来：“好，要真有这一天，我就听你的，一口气买上两辆车！”

    他学生汪彪原本一路上板着脸，这时候都忍不住笑起来。

    井熙和钱教授还有汪彪一辆车，另两个人一辆车，大概过了半个时，才到酒店。

    这家酒店据已经有几百年历史，而且还接待过不少各国的政要，刚一进大门，所有人都感受到酒店服务的如沐春风。

    门童殷切的帮他们拿行李，之后的登记入住，安排房间，包括引导进房间，每一个环节都充分体现，这确确实实是一家价格相当昂贵的酒店。

    看到酒店大堂的房间挂牌价，钱教授忍不住哆嗦了一句：“这里也太贵了吧，一晚的房费都够我做一个月的实验了。”

    接待他们的是个懂汉语的年轻人，听见钱教授的感慨，他忍不住笑：“不用担心，我们公司和酒店签了协议价，没有这么贵的。”

    “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也不得了。”钱教授还是摇头叹气。

    话虽然是这么，等到进房间的时候，他还忍不住跟个孩子一样，愉快的蹦跳了一下。

    井熙却只觉得，他们这一代科研工作者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条件艰苦，经费紧张，但是在种种不利的条件之下，却依然能够亲手缔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相比之下，井熙觉得自己做出的这点成就，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