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故人 相认

A+A-

    成砚生辰那夜只让怀仪的心往下沉了沉, 余的也没太大心绪起伏,这事便算是过去了。

    她这日正欲用午膳, 侍女们捧着木质托盘有序进入椒房殿大殿,晚枝站在案前,将菜肴一一摆放好。

    正当晚枝端起最后一盘松鼠鳜鱼时,被压在金盘下的纸条显露了出来,她拿过纸条,挥手摒退了殿内所有侍女。

    “娘娘。”晚枝将纸条呈给怀仪。

    纸条对折,她看不到里面内容, 可米黄色信纸后有大片淡淡的阴影,一看便是有字。

    怀仪看后神色复杂,她拖着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击着案面。

    “娘娘?”晚枝对怀仪的反应感到不解,心中更加好奇信上所写内容。

    “喏。”怀仪将信纸直接递至晚枝面前, 示意她看。

    晚枝依言接过信纸,待看清信上内容后,她眼睛微微瞪大,面色亦变得复杂。

    仅来信之人便让她不知作何表情, 那位依附娘娘、住在世子私宅的景公子恢复了记忆,来信目的便是邀请娘娘出宫一聚, 再同她告别。理由虽找不出一丝端倪,但晚枝总心觉怪异。

    怀仪随意用了午膳, 便起身换衣裙。

    晚枝见状将心中疑惑了出来:“娘娘, 奴婢觉得景公子来路不明, 今日又忽的传信给您是想起过往一切,请您一聚,再与您告别。自然, 理由无可厚非,只是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介黎民,竟能将信传至皇后的案前!”

    这不是匪夷所思吗?

    “本宫自然知道。”怀仪抚平衣襟袖口处的褶皱,神色平静。“所以今日要出宫瞧瞧他背后究竟是何人。”

    晚枝一听怀仪这样更加不放心,景公子身后既然有人指使,那么今日所谓的记忆复苏邀请娘娘一聚定然有所图谋。

    “娘娘,要不您就等在宫中,让奴婢去吧。”

    “不必,他既然想见本宫,那么必然是见了本宫后有些话才肯出口。”她大概能够猜出背后主使,无非是林家人,去了不定还可以从阿景嘴里撬出许多林家的谋划。

    林家有成砚庇护,她虽动不了他们,可也不允许他们三不五时地跳出来恶心人。

    “多带些人。”谢氏暗卫均经过严格训练,能力不俗。

    做好准备后,她带着晚枝去了兄长的私宅,周围似乎没什么不对,院里的银杏树树叶碧绿苍翠,枝繁叶茂。桂花树依旧没成活,就剩两个土坑。

    只是院内静悄悄的,门扉半掩,若不是感觉不到里面有多人的气息,她都以为这院子埋伏着人。

    不过这一静,还是让怀仪晚枝提起精神,入门后脚步变慢,不动声色注意着周围的一切,一时间,院子内只余轻微的脚步声。

    “阿景?”怀仪试探着唤道。

    实在是异常,院子里伺候的仆人不见也就罢了,就连邀请她来的阿景也不见人影。

    危机感使怀仪更加清醒,她知道现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从此处离开。

    她也正有此算,刚转身准备尽快离去之际,离她们不远的那个房间忽的响起“砰!”的一声。

    怀仪侧身与晚枝面面相觑,该去看吗?

    片刻后,怀仪还是选择往声源处去,也许阿景就在里面,她无法对那张与廷之一模一样的脸放任不管。

    推开门后,阿景双手被缚住,嘴里塞了个布团,见怀仪她们进来后,忙蹬着脚疯狂使眼色让她们走。

    屋内还有一个人,他躲在及地布帘后,被晚枝连拖带拽扯了出来。

    怀仪伸手扯出阿景口中的布团,还未张口询问,阿景却往外推着她:“岁岁,跑!快跑!”

    他的眼瞪得极大,怀仪离他离得近,可以清晰看见他眼中的惊恐和慌乱。

    “岁岁!快跑!”

    “跑?”被晚枝擒住的那个男人忽的笑了起来。“少爷,您怎么还是这么愚蠢?”

    阿景脸色一白,他咬着牙,浑身在发颤。

    他们利用他,骗出了岁岁。

    怀仪也不废话,从袖中取出匕首,手起刀落割断缠绕阿景的麻绳,演戏也好,真心也罢,先将他带出去。

    一把将人拉起,期间那个男人挣脱晚枝的钳制,拔步就往外跑,晚枝见状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掷了出去,随着一声利器入骨的声响,男人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扑倒在地,口中汩汩流出鲜血。

    怀仪拉着脸色苍白的阿景快步往外准备离开,可还是晚了一步,院子内不知何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而谢氏的暗卫通通现身,呈保护姿态守护里面的怀仪。

    怀仪看了一眼对方所持寒光凛凛的利剑,啧,有备而来。

    她轻飘飘看了一眼离她很近的阿景,思索他究竟在这场阴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谁知她不过是一个眼神,脸色本就惨白的阿景面上更是褪去了所有血色,他哆嗦着嘴唇,拉着怀仪低声道:“岁岁,不是我。”

    他怎么会舍得伤害岁岁,她明明是他九死一生也要回来看一眼的姑娘。

    他的眼眶通红,眸中蕴着浓烈的悲恸,怀仪不知他那强烈的悲伤从何处来,可心尖儿却莫名颤了一下。

    僵持的场面很快被破,对面黑衣人见怀仪出来后,像是发了疯,提着剑就往这边砍,一副不杀怀仪誓不罢休的架势。

    怀仪能够猜出林氏将她骗出宫定有目的,也许是趁机做点什么栽赃陷害,可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会下死手。

    谢氏暗卫虽能以一当十,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又不怕死,一波接一波的人往上冲,像是要耗尽谢氏暗卫的所有力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成砚放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人并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与谢氏的人齐齐站在了她的前方,守卫保护她。

    可对方人太多了,多到怀仪能够感受到林氏势要将她弄死的决心。

    阿景拉着怀仪往后退,退回室内后,他分明颤抖着手,仍极力维持镇静:“岁岁,人大多都在前方,让晚枝护着你从后面走,快,你的人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一面着,一面推开里面的窗子,将杌凳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做好这一切后,他急切催促着:“岁岁,快!”

    “那你呢?”

    一个人为何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且林家这次下了死手,他若是放了她,当真不会受到牵连?

    那个男人叫他少爷,林家的公子她都见过,并未有与廷之长相相差无二的公子存在。

    见怀仪未动,阿景以为她并不相信他,便拉着她往窗边走,直到窗口后,他才按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因为你是岁岁,我会永远对你好。”

    他完轻笑了一下,又道:“走吧,你抓着我的手,踩着杌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怀仪脑子嗡的响了一下,那些深藏的记忆再度涌现出来。

    记忆中她曾望着清隽的郎君。

    “你为什么对我好?”

    “因为你是岁岁,我会永远对你好。”

    怀仪来不及想太多,抓着他的手,只了三个字。

    “一起走!”

    她有话想问他。

    阿景,应该是林廷之,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她也好,他虽做不了太多,却是可以舍命保护她。

    三人动作很快,轻便从窗户跳下,而后提防着前方林家人的同时往后门去。

    后门人是少了许多,可林氏杀手仍存在。

    晚枝率先迎了上去,用匕首解决掉一个黑衣人后抢下他手中的剑,随后提剑为怀仪开路。

    怀仪往前移动时亦很快捡起地上沾血的剑,一手拉着林廷之,一手提剑,她面色极冷,仿佛覆了层冰霜,下起手来动作利落,毫不留情。

    本来怀仪和晚枝应付这为数不多的林家人问题不大,可这方既然起了动静,而林家人的主要目的又是怀仪,一听声音便迅速反应过来,提剑就往那方追。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往怀仪这方赶,剩下的暗卫亦赶过来迅速以三人为中心围成一个圈。

    杀戮离他们是如此的近,近到怀仪可以清晰听到利器刺入□□的声音,还有鲜血的温热,她紧抿着唇,量周遭一切,对方仍是密密麻麻,而她的人已经倒下半数。

    若是爹爹和哥哥的人没能及时赶来,她今日会命丧此地。

    她死之后,大抵又是一场新的杀戮。

    怀仪不经慨叹天意弄人,任她的谋划有多详尽,仍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变故。

    当年成砚父亲合谋毒杀廷之是这样,今日林家人不惜一切也要杀死她还是这样。

    她真的尽力了。

    只是……

    怀仪仰头看向那张午夜梦回常忆起的容颜,忽的红了眼眶,哑着声音道:“抱歉,这次又连累你了。”

    下辈子别再遇见她这样的人。

    林廷之先是一愣,而后摇了摇头,他知道岁岁已将他认出。

    “不是连累。”一路走来,他的白衣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就连苍白的面容上都有点点血斑,清隽的郎君此时看着格外狼狈,可他的笑却很干净,“我心甘情愿。”

    如果可以,怀仪不想要他的心甘情愿。

    除了廷之,他们所有人都不干净,意图谋反,彼此算计,背地里的手段一出接一出,如今出了事,也无甚可惜。

    可她想让廷之活下去,想让他平安顺遂。

    因为她的懦弱退缩,一个干净善良的郎君会为此丧失生命。

    她午夜梦回不是没后悔过。

    暗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怀仪望了望灰暗的天色,自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她希望林浦能够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上,留廷之一命,她不知他是经历了什么才重新来到她身边,可既然能重来一次,就好好活着吧。

    可她高估了林浦,世虎毒不食子,可提剑的林氏杀手却毫不顾忌廷之的身份。

    他们这方的人越来越少,怀仪提剑与人厮杀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是廷之以肉身做盾,为她挡住了杀手挥来的那一剑。

    真是个傻子。

    怀仪红了眼眶。

    “谁让你给我挡剑的……”

    “别哭。”背后是撕裂的疼痛,林廷之嘴唇已失去血色,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他勉强维持住身形,不让自己倒下。

    怀仪见状离他更近,让他靠着自己,嘴里的话又急又快,不知是在安慰廷之还是在安慰自己:“你再等等,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她真的无法再次看他因她死去。

    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怀仪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掉入灰尘中,砸出朵朵水花。

    上天既然能让他死里逃生一次,又为何要将他送回她身旁?

    巨大的悲恸让怀仪快要喘不过气来。

    忽的,有阵阵马蹄声从外传来,怀仪泪眼婆娑看了过去。

    一定要是爹爹跟哥哥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