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往事 认为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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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顾院判的妙手回春, 又有成砚提供源源不断的药材支持,林廷之与苏姨娘恢复得极快, 大半月便已好的七七八八。

    成砚怀着微妙的心思盼望林廷之能够早日康复。

    眼见他们一日一日好起来,怀仪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

    可转眼已至秋季,一股无形的时间紧迫感让她无法停住脚步,有些事必须早做算才是。

    怀仪在如意楼见了怀恩,他步履轻快,俊容带笑,如同蒙了层淡淡的暖光。

    “岁岁!”

    怀恩仍是刚推开门便扬着调子欢快唤道。

    若是可以, 怀仪希望他能一直开心下去。

    她笑着唤了声哥哥,待他坐下,细致询问了知非的近况后,才提及正事。

    “哥哥最近与世家联络如何?”

    “自上次结盟后,我们与陇西李氏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安定程氏仍在试探中, 估计也不用等太久,再多许些好处,答应结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并州牧那里怕是有点麻烦,几次交涉, 他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估计得废些功夫。不过岁岁放心, 是人便有弱点,我再让人去探探。”

    似是才想起, 完一大段话后正在灌茶水的怀恩忽的放下茶盏, 拍着胸脯自豪道:“岁岁放心, 这次哥哥可多了个心眼儿,你交代的那些往来书信均被我与父亲藏的好好的,叫那些老狐狸耍滑头!”

    “那就好……”怀仪松了口气, 面上却无半分喜色,许是心里想着事,她的心情也沉甸甸的,似是低声自语般轻声道,“快了吧?”

    她的话很轻,带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怀恩以为怀仪在问他,便接了句:“应该是,大抵明年春天吧。”

    明年春天,这个时间让怀恩脸上的笑淡了不少,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怅然与迷茫。

    虽心中早有准备,他甚至也做好了最坏算,可真当那一天逐渐来临迫近之际,他的一颗心却不断往下沉。

    “明年春天……”怀仪低声喃喃重复着,她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遮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可片刻后,她轻笑了声,平静道,“那应当会有个好天气。”

    怀恩点头,可不是会有个好天气嘛,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百花盛开,一切皆散发着生机。

    除了他们。

    “岁岁,你怨父亲吗?”怀恩心中好奇,毕竟若非父亲执意造反,岁岁应当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不必算计伪装,连自己都欺瞒。

    怨?

    怀仪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时间隔得太久,除了经营谋划,她早已摒弃太多情绪。怨不怨她已忘记,只记得在被父亲罚跪祠堂那晚后,她认清了一个事实,除了阿娘,无人能左右父亲的决定。

    她还来不及责怪,便已学会了认命。

    可他们还不允许她逃避。

    尽管这样,怀仪还是摇了摇头,上一辈那样的恩怨若是放在她身上,她估计也不会比他们做的好。

    故事不算复杂,怀仪的阿娘傅嫣与她的父亲谢蕴以及先帝乃是青梅竹马,有着深厚情谊,谢蕴与先帝皆爱慕傅嫣,傅嫣却是心悦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谢蕴虽心酸,可一方是相识多年的好兄弟,一方是心爱的女人,他选择了成全并默默祝福。

    若一直这样,倒也不会生出后面的祸端。

    可梁宣帝却极力反对先帝与傅嫣在一起,甚至一度闹到了要废太子的地步。

    按理,傅嫣身份不低,傅氏满门忠烈,是纯臣,亦是忠臣。

    可梁宣帝能够在傅氏男儿战死沙场后将尚且年幼的傅嫣接入宫中,封为懿安郡主按公主规格养在皇后名下,却在发觉太子与傅嫣两情相悦后极力阻止,就因为傅氏凋零衰微,已无可用之人,不及旁的世家贵女身家厚。

    那时大梁边境动荡,与大雍常发生摩擦,一度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

    皇室需要世家的支持。

    大梁的太子妃不能是一位空有身份却无权势依仗的女子。

    可傅氏不是为了保卫大梁才落个凋零衰微的局面吗?

    傅氏嫡系男儿战死沙场,可他们誓死拥护的君主却在他们死后嫌弃他们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没有家世依仗。

    先帝据理力争过,傅嫣既是忠臣之后,又是大梁的懿安郡主,被皇后教养得极好,无论如何都当得起太子妃之位。

    可梁宣帝龙颜大怒,既觉得先帝分不清轻重,又觉得堂堂储君,竟为一个女子左右,更加不同意傅嫣为太子妃。

    梁宣帝担心自己死后,先帝会枉顾他的旨意,宁愿与世家为敌也要娶傅嫣,又知晓谢蕴对傅嫣的情谊,他的心思便渐渐活络起来。

    宣帝先是梳理一番大梁局势,再恫吓傅嫣,若是先帝再分不清轻重,耽于女色,他便要考虑为大梁重新择一位储君了。

    傅嫣有口难言,家人已死,她孤零零一人便如同无根浮萍,依靠着宣帝对傅氏儿郎战死的愧疚,略有尊严地活在这世上。

    而宣帝见傅嫣被吓住,再提及要为她与谢蕴赐婚的旨意。

    于公于私,谢蕴都是最好的赐婚人选,于公,谢蕴爱慕傅嫣,傅嫣勉强算半个皇室中人,用一个女人,来拉拢世家之首的谢氏下一任族长是再划算不过的事了;于私,谢蕴与先帝自一起长大,情谊非比寻常,待傅嫣成为谢蕴之妻,先帝怎么都不可能去抢兄弟的女人。

    傅嫣能怎么做呢?即便先帝欲放弃太子之位,只为与她相守,可先帝的母亲,大梁的皇后,她视为母亲的皇后跪在她面前,哭着问她,一个前太子,新帝登基后该怎样自处?

    傅嫣妥协了,她狠心推开先帝,奉旨嫁给了谢蕴,不久便随夫远赴北境,一待便是十一年。

    谢蕴爱傅嫣,爱到明知傅嫣心有所属,仍奉旨欢欢喜喜娶了她。从此悉心呵护,盼望以真心易真心。

    傅嫣是位好妻子、好母亲,温柔、体贴,妥善照顾着粗枝大叶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嘴角永远噙着温和的笑,会给谢蕴亲手缝制衣物,照顾他的起居,会亲自悉心教导他们的孩子。

    谢蕴曾一度以为傅嫣真的爱上了他,可回到上京城后,他的妻子闭门不出,不去宫宴,不参加任何世家贵族的宴会,她以谢府为牢,隔开上京城的一切。

    她从未去见过先帝,却在回到上京城后身体每况愈下。

    直到六年后身死,在意识到妻子从未爱上自己后,谢蕴自此疯魔。

    怀仪不好评价上一代的恩怨,好像谁都没错,阿娘被利用,爹爹被算计,先帝被逼迫,他们都被逼上了一条与最初预想南辕北辙的道路。

    可亲疏有别,怀仪还是更心疼自己的父母,阿娘一朝美梦破碎,被逼嫁给了心上人的兄弟,爹爹满心欢喜被算计,阿娘身死,他那些自欺欺人两厢情悦的绮梦碎裂,自此疯魔。

    爱情这事半点不讲道理,不通人情,如爹爹,如她。

    陪伴不够吗?关怀不够吗?体贴不够吗?可不爱就是不爱。

    良久,怀仪平静的笑了笑,清亮的茶色眸子泛着湿润的光波,道:“谈不上怨与不怨的,一家人自该一体。”

    他们不过是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罢了。

    “你能想通就好。”怀恩颇为感慨欣慰,这四年来,岁岁脾气阴晴不定,一直活在悲恸愤怒的阴影下。

    未来如何不可知,但怀恩仍希望妹妹能够在当下能有快乐时刻。

    至于他,怀恩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惨淡,就这样吧,早该一条道走到黑的。

    “哥哥,你能帮我送廷之和姨娘去江南吗?”

    怀仪虽想亲眼见他们在江南落地生根,见他们过安静宁谧的日子。可该退回来了,廷之能活下来实属不易,自该离她这样的人远远儿的,成砚那里也不知他是何想法,但怀仪隐隐觉得,他大概不愿看到她与廷之走的近。

    总归将人送走是最好的办法。

    “送走?是……”怀恩顿了一下,没料到妹妹会有此决定。

    “再也不回来了。”怀仪接了他的话,“所以麻烦哥哥了。”

    “嗐!”怀恩摆了摆手,也没问缘由,只道,“我过,你可以永远相信哥哥。”

    怀恩也比较乐意看到这种局面,林廷之走了也好,跟个弱鸡崽子似的,留下来连自己都护不住,只会让岁岁担心愧疚。

    这事便算是定下来了,怀仪呼出一口气,命晚枝着手准备送他们离开的事宜,住宅、银两这些都要有。

    成砚看在眼里,面上风轻云淡,心里乐开花,还装模作样问了句:“林廷之身体可有大好?药材方面若还有需要只管跟赵喜一声便是。”

    廷之与苏姨娘能恢复安康,成砚总归起了作用,怀仪难得遵从心意给了他两分好颜色:“差不多了,他们过两日就会离开上京城。”

    “我再去送送吧。”

    怀仪轻叹,这一走,怕是再也无法见上一面了。

    成砚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紧绷,又想到赵喜禀过怀仪身旁的晚枝最近又是在操心江南那边的宅子,又是在准备银两。

    岁岁该不会想跑吧?

    成砚眸光凛冽,看向怀仪的目光中含有审视。他心中更是警铃大作,瞬间有种坐不住的焦躁感。

    “我陪你一起去。”成砚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