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月升中天，庙外古树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树叶筛下点点月光，漏了下来。

    君子晞撑着腿坐在树上，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白天他看见君珩出门，由于君珩没发话，他不敢随便跟着，于是就一直在这里等到了现在。

    远远有个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里还拿了个酒坛子，时不时仰头痛快地往嘴里送上两口。

    月光在君珩身上，君子晞的视线追随着她，然后看到君珩迈着不稳的步子来到树下，蹲下来在地上的残枝枯叶中翻找着什么。

    不一会儿，君珩拾起一根手臂长的树枝，刚摆弄了两下，树枝发出脆生生的声音，断了。

    君珩皱着鼻子，不满意地继续找着。

    君子晞没有出声扰，喝醉之后的君珩没有了平日里的锋芒，眸中水蒙蒙的，意外地有些可爱。

    直到他看见君珩放下酒坛，拿着一根粗长的树枝就要往自己心口上扎，树枝的一端被折断后留下了尖利的断痕。

    君子晞怕君珩伤到自己，从树上一跃而下，抬手挡开了那根树枝。

    君珩喝了不少酒，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美少年，握紧树枝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恍惚。

    月光自少年的背后而来，为他的轮廓下了一层柔和的光，他的眉目应是极好看的，但是隐藏在阴影里，她看不清。

    于是她挪动身子换了个角度，少年也很自觉地偏过头再次面对着她。

    君珩眨巴着眼睛，垫着脚凑近君子晞，发出了愉悦的轻哼：“嗯，真好看。”

    “殿下......”君子晞被逼得倒退。

    她喝了酒，微微呼出的气息带着酒香，拂过君子晞的下颌，看得出来，君珩现在意识迷蒙，认不得他。

    她的目光往上看，然后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可惜是个半鬼。”

    君子晞的喉咙有些干涩，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不是吗？”

    少年的声音也很好听，清朗中又有些饱含情绪的低哑，就是没头没尾的，君珩歪着脑袋不解道：“什么？”

    君子晞不知道君珩酒醒后还会不会记得这些话，但是这个念头像是一把发烫的滚刀，把他的心搅得血肉模糊。

    他缓缓开口，连日来掩埋在心底的压抑借着君珩酒醉而问出口：“崔砚，他不也是半鬼吗？”

    君珩迟疑了一会，口型无声地默念了两下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一般，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哦，这个啊，他不一样。”她得轻描淡写。

    都半鬼不怕疼，君子晞过去受过许多的伤，可是这些伤加起来都不抵此刻被揉皱丢弃的心痛。

    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他握紧了拳，不想再听下去了。

    -

    君珩倚着树，风吹得酒意消散了些，像是终于认出面前的人是谁，跌跌撞撞地走向他。

    那根精心挑选的树枝还被她握在手中，她不由分地硬要塞给君子晞，另一只手的指尖点着自己心口：“给我来一剑！”

    君珩这是在迷糊之中把树枝当做了利剑。

    塞了许久，身前的人都没有反应，君珩心中顿时燃起了火气，口气强硬：“快点动手，不然我就刺你了！”

    她用树枝的尖端抵在君子晞的胸前，微微用力。

    君珩没有注意的是，君子晞的右眼不知何时变得血红。

    他的指骨扣住身旁的树干，身体在微微颤抖，脑中一幕幕画面闪过，最后停留在红衣女子巧笑嫣然的脸庞。

    她的声音如梦似幻，只有那一句听得真切：“快，杀了我。”

    君子晞整个人像是在被撕扯着，头痛欲裂，就算这样，他也不忘偏过头，把那只发红的眼睛藏入阴影中。

    她自己好看，他不能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树枝终于抵挡不住两边力量的夹击，“咔嚓”一声断了，君珩在惯性中向前倾。

    她没有意料中地栽到地上，而是被一双手臂牢牢托住。

    面前的人弯下腰，她的目光刚好落在了他敛起的薄唇上。

    君珩又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那场梦，和那冰凉没有温度的唇瓣。

    像是想要确认一般，她借着撑在对方臂上的力微微仰起了头，靠了过去。

    托住她的手臂骤然收紧，若是君珩再往上看，就能看到君子晞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的异样神情。

    他的左瞳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让人沉溺，而右瞳中的热焰如有熔岩巨兽蛰伏其中。

    君子晞并没有如愿让君珩触碰到他的唇，他用最后的理智将君珩拉开，她的唇角轻轻擦着他的下颌而过。

    短暂的肌肤相接让君子晞如坠寒冰如遇烈火，如此焦灼中更多年少时频频梦见的画面跃入脑海，而那梦中人此刻正安静无害地在他怀中。

    君子晞闭上眼，发出长长一声哀叹。

    -

    君珩又做了那场梦。

    梦里的情景与上次无异，依然是阴暗潮湿，依然是与那个和君子晞长相神似的男子抵死吻着，唇舌相依，就像末日来临那般。

    那把利剑朝自己的胸膛而来，然而君珩却听见“咔嚓”一声，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响。

    这声音来得荒诞，却像提醒了她，梦中还有着更多的细微差别。

    比如在梦境一开始，有人的交谈声漏入她的耳中。

    “......赤华鬼仙那里......为什么不炼......”

    君珩猛地醒来，梦中的对话一闪而过，喃喃道：“赤华鬼仙......”

    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幽蓝色的光映入眼中，让她的心安定了一些，君珩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冥王庙的屋内。

    君珩因为崔砚那封信中的三个月时间心中郁结，于是去街上的酒肆了些酒喝，她隐约记得自己喝完酒后一直在很努力地回想死前的记忆来着。

    夜已深了，她看着烛台上安静燃烧的冥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把她送回来的了。

    君珩坚信着这场梦中每一个被记起的线索都可能与自己的死亡有关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原本沉寂的夜里自屋顶传来一阵细碎突兀的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空气中肃杀的氛围顿起，君珩从床上飞快起身，机警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寸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