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听到崔砚的问题，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刚刚沾过花瓣的耳侧头发。

    “有吗？”

    崔砚抿唇而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扬起头眯眼看飘落的梨花：“又是一年春天了啊，记得那一年，我把你带到阎浮阁的时候，也是个春天。”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阿珩，当时看到你能够走出来，我是真的很开心。”

    君珩在王都事变后，把自己关在天机楼里整整一个月，一声不吭，谁也不见。

    后来朝光长老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关门弟子崔砚与王姬交好，就做主让崔砚去请王姬出来。

    崔砚见到君珩的时候，她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刺激，见到他尖叫起来，抱着头，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想要看清一点，把手里的烛火贴近，她更怕了。

    为了避免待在天机楼内不断地触景生情，崔砚把她带到空置许久的阎浮阁，偶尔过去看看她。

    君珩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沉默着。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阳春三月，阁楼的窗子被风心翼翼地吹开，不知名的淡粉色花瓣顺着窗缝钻了进来，落在她的脚边。

    君珩双手抱膝，埋在手臂中的脑袋终于抬起，对崔砚开口了两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

    “崔砚，春天......到了啊。”

    君珩许久没与外界接触，根本不知道外面的议论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那时她还不大，当她第一次听到他们骂出那些难听的话时，愣在原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脑内不住地回放着难以忘却的残忍画面。

    君珩每次都要躲在阎浮阁里缓个三五天。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就不哭了，仿佛将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对这些谩骂化作的刀光剑影变得百毒不侵。

    也可能只是在那一天，她流干了沉积的泪。

    老冥王去世，她依然是幽冥高高在上的王姬殿下，可是背地里，人们不知道都在怎么骂她。

    一如现在。

    君珩也就着崔砚的话想起了那段生命里的至暗时光，她低下头拍落裙摆上的花屑。

    “人总要向前看的。”

    -

    君子晞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被发现的距离，他们快，他就加快脚步，他们停下，他就跟着停下。

    他因为停了药，还在微微低烧，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君珩就像一块专为他定制的磁石，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一刻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他疯魔一般地跟着，神色中带着几分丢了珍贵之物的失魂落魄。

    君子晞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在害怕。

    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从君珩那里争取到的一点喜欢，因为崔砚的到来被无情收走。

    远处的清隽男人在慢慢逼近君珩，还偏过了头去......

    君子晞握紧了拳，抵在身旁的树干上。

    他闭上眼，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他不能太贪心，似乎不看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再次睁眼，他丢失了两人的视线。

    周围的鬼见到君子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自动退散了三米远，可还是有些风言风语在空气中飘着。

    之前君珩进山那会儿的那个“夫人”言论，早就在这群鬼之间传开了。

    他们随心所欲地畅谈着，一口一个“鬼王夫人”地叫着，落到君子晞的耳中，变成了一道悦耳的音律。

    先饶他们一命好了，他想。

    偏有些不开眼的鬼，话题在他们的带动下越聊越歪。

    “......”

    “怪不得我们的鬼王夫人这么多年见不到，刚刚我可全看见了，原来是有了新欢！”

    那个跟他搭话的女鬼捂着羞红的脸道：“那位郎君气宇轩昂，真是甚得咱的心啊，看咱不偷偷把人绑了去。”

    “我可在山脚听到江淮大人管那位叫鬼君了，他可是王都的人！”

    女鬼不在意：“王都的人又怎么样，那不是要啥有啥嘛！”

    又有一位女鬼加入他们的对话：“我看我们鬼王大人也不比他差嘛，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看那腰......”她的声音放了很多，附在同伴的耳边，“我跟你，以我阅鬼无数的经验，鬼王大人在那事上估计也不同凡响呢！”

    “真、真的吗？”女鬼听了脸更红了，动摇了一会又坚定回来，“这么多有什么用，鬼王大人看起来阴森森的，你哪个正常姑娘会喜欢？”

    她托着腮继续：“比起鬼王大人那样的，我还是更喜欢那种待人温柔的。要我是鬼王夫人，我也选那位郎君！”

    “......”

    周围一群女鬼纷纷附和她的观点，崔砚以压倒性优势获得了大部分女鬼们的青睐。

    君子晞冷眼看着他们做着无聊的事情，决定收回饶他们一命的想法。

    这些鬼发现他几欲杀人的视线后，争相逃窜没影了。

    -

    入夜，永春宫外的殿庭两侧支起彩绘花鸟样四扇屏风，灯火高高挑起，映着宽阔红木圆桌上的八珍玉食熠熠生辉。

    山里面的厨子是上一任山主从方寸洲招来的，听在人界时就专干这个营生。

    自从君子晞剿灭上一任山主，在青庐山划地为王以后，没有那么多奢靡的色彩，厨子就很少开火了。

    这次难得机会，厨子按照江淮苛刻的要求吭哧吭哧地把拿手的玉盘珍馐做了个遍。

    君珩落座后，君子晞和崔砚也相继入座，桌子很大，两人居然都默契地往她这边靠拢。

    江淮在一旁挥挥手，示意乐舞可以开始了。

    刹时两排乐鬼入场，男鬼奏乐，女鬼身着轻纱随乐声曼舞，一时间鸾歌凤舞，鼓乐齐鸣。

    江淮很满意，突然想起什么匆匆离开。

    被选中前来表演的舞姬们自然是有几分姿色的，其中的领舞见着督查场子的江淮大人离场，轻移莲步，旋了几个身来到了君子晞面前，袅娜雪白的腰肢在他眼前晃，着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君子晞看都懒得看两眼，神思被这一幕触发，勾回了许多年前。

    他的脑内浮现出一位红衣女子的惊艳身影，那舞姿魅影婆娑，浏漓顿挫，那种感觉他忘不了，像有新芽奋力地从他一潭死水的身体里抽出，向上生长。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君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