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入楼中，君珩头上的步摇珠串发出清越的声响，最后化成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她扶袖给自己和崔砚分别添了新茶：“了这么多，我也有一事不解。”

    崔砚平复下来，又恢复成往日沉着理智的模样，润了一口茶：“问吧。”

    “我的魂魄刚到幽冥司时，孤立无援，那时候，明明你有很多机会能假借他人之手让我‘不心’死掉，然后以你多年来收集到的证据再去对付长老阁，这样要远比今日与整个幽冥撕破脸面好得多，你既然算无遗漏，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崔砚的整个计划在他口中看似环环相扣，十分完美，可是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出的不对劲。

    崔砚被君珩问愣了，他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他的潜意识却有些抵触这种做法，“这样甚是无趣了些，我们好歹相识多年，总不好让你不明不白死去。”

    他的辩驳其实根本站不住脚，崔砚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出自己那一分莫名的心慈手软，硬要把自己冷血的一面展示出来。

    “对了，你见过尹清手中的噬魂幡吧。你一定有想过为什么出现在各洲的鬼偶好像杀不尽一样，这就是原因。”他屈指敲了敲桌面，身子微微前倾，扬眉看向君珩，眼中是耐人寻味的幽冷，“是不是感觉似曾相识？”

    君珩原本只是怀疑，听到这里已经毋庸置疑，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的有灵山地裂是崔砚一手搞出来的。

    那些百姓，那些恶鬼......

    看到君珩露出这样的表情，崔砚终于满意地笑了一下，又觉得还不够，继续：“在有灵山的时候，我观察过你很久，知道你是君尧的女儿。我想要离开那里，一定需要幽冥王族的后代替我解开封印，并且我也知道解开封印后必然会因为宿命的诅咒无法再对那个人下杀手。”

    他低眉呷了一口茶：“选中你的原因，我以为，你会好控制很多，可越与你相处下来我就发现我错得越离谱！你一点都不好控制，你善良但不可欺，你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坚硬，这是我最讨厌你的一点！”

    茶杯落回桌上时他的手劲略重，像是被加注了某种情绪，水珠顺势向外飞溅开去。

    他知道君珩心系众生，只要有她在，他想做的事情永远会使他们处于对立的两端，如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威胁到幽冥的安危，必要时刻她一定会将指向敌人的那把剑对准他。

    所以即使心有不舍他也一直在告诫自己，要想办法除去她，不能再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踏上族人的老路。

    崔砚默然垂首，扯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可是......可这大概也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

    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是啊，这何尝不是他所向往的那一类人呢。

    如果古琼洲没有被长老阁觊觎屠杀，他就不会背上全族人的血仇，他也会在父母亲族的关护下长大，也会出岛游历外面的世界，会行侠仗义，会路见抱不平，不定有一天能以一个更坦荡的身份碰到......

    他的神思忽地收回，嘲讽般地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如果。

    想到这里，崔砚突然有些心浮气躁，没招呼就丢下君珩转身离开了天机楼。

    -

    君珩觉得她大抵是被囚禁了。

    毕竟崔砚那晚走后派人传话，威胁她若是她有逃走的算，一刻钟便杀一个人，而且会先拿她亲近的人开刀。

    今天已经是她待在天机楼的第三日了，君珩换了一身素衣，独自坐在楼顶的窗台前，两眼凝望着远方。

    外面出了太阳，照到身上暖洋洋的，这几日来，崔砚没有出现，也没有一个人被允许靠近过她。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君子晞怎么样了？如果知道她现在的境况会担心吗？

    这时，侧后方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君珩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终于肯见我了？”

    许是她的语气过于轻快，崔砚心弦一动，不由拧起了眉：“你觉得我是在有意避开你？”

    “我没这么。”

    倒不是崔砚在刻意避开君珩，只是这几日王都内尚且在他的掌控之中，外头各洲却没那么顺利了，君子晞这个祸患让整件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崔砚在这一刻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断，走上前用冰冷的铁骨扇抬起君珩的下巴：“我该杀了你的。”

    君珩偏头躲开了他的骨扇，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若你想用王都众人的命逼我自裁我必不会答应。除非你能找出让我心甘情愿的办法，但是在此之前，你难道就这么一直关着我吗？”

    按理，崔砚已经如愿牵制住了君珩，只要多花些时间，一定能找到杀掉她的办法，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可他却突然迷茫了。

    “我不知道。”

    似乎这个问题真的困扰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崔砚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刻这样矛盾过，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心中不想杀君珩的抵触情绪到底是出于那个可悲的宿命还是因为别的。

    再次看向君珩时，她的眸中依然是冷漠的，崔砚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微微俯下身，话语也跟着软下来：“阿珩，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