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流如梦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1]
黄沙四起,烟尘飞扬。
漠北之地。
一行车队正艰难地在空中飞行着,车头与车尾紧紧护着最中间的华丽马车, 径直向南而去,那车前坐着一个年轻姑娘驾着马车。
马车内坐着一位面容俊逸的男子,身着白袄卧在软榻之上, 身侧还坐着一个身形妖娆的女子,呵气如兰,正跪在车内,徐徐递上一杯梅子酒。
男子好整以暇地托腮, 看着下方的美人羞红的神态。他伸出手指, 缓缓一勾,那美人的腰带就被扯了过去, 美人惊慌失措地跌进男子的怀中, 怎么也不肯抬头。
车内如梦似幻,恍若佳境,不时还传出阵阵欢声笑语。车外却是一片风沙尘土, 怨声载道。
陆渊负手站在最前面的马车上,皱眉看向那载着男子的马车。
师弟秦封急急从车尾飞来,做了个揖,低声道:“师兄, 我方才去问过了,少主他……”
陆渊冷哼一声:“他什么?”
秦封晃了晃身子:“少主他, ‘陆护法的那些事,他一概不管, 具体怎么做, 全看陆护法。千道宗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把陆护法从其他门派挖过来, 想必陆护法也不是吃干饭的,这点事,陆护法做主就是。’”
秦封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趋于无声。
陆渊早已被那嘲讽隐隐激起了怒火,哑着嗓子问道:“还有呢?”
“还……还有。”
“少主还,‘若是庞玉莲有个什么闪失,陆护法就等着以死谢罪吧。对了,死之前先磕一百个响头,再把车队这些废物的头提过来,通通给我丢进无定河里去。’”
陆渊的脸色越来越差,秦封心里越来越没底了。少主骄纵荒诞,却偏偏要跟着师兄走这一趟苦差事,一路上颐指气使,对他们这些人呼来喝去,尽情取笑调侃。可谁也不敢多一句什么,那可是少主啊。
只是师兄就苦了……护送庞玉莲本就不易,还要防着一路有人偷窃。这少主成天只知道和美人调笑,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如今这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咔嚓。”
陆渊竟然活生生将手中的令牌捏碎,化作糜粉飘散而去。
秦封恐慌抬头,却看陆渊转过了身,面色如铁,只是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怒气:”传令下去,加快行程,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将东西送到。”
“是!”
……
那车队似乎有高人坐镇,车下燃起熊熊大火,一时间,行车速度竟然加快不少。不仅马车周身贴满了符咒与禁制,车头与车尾还立着不少黑衣人,身形肃立,一看便知是修道高手。
那车队中有两架马车看着十分奇怪,一架非常华丽,还能听见丝竹之声;可后面那一架却格外怪异,车边的隐卫比前面的都要多,马车本身就是黑色,看着朴实无华,平平无奇。可就是这样越发朴素的装扮,却在这华丽的车队中显得格格不入。
除非,那里面有什么。
信侯摸了摸腰间的佩剑,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益阳子摁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道:“不行,还不是时候。”
信侯红了眼睛:“马上就要出漠北了,再往前走,就是坞都。那里人更多!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行?”
益阳子沉声道:“稍安勿躁,等他们一出漠北,我们就从后抄过去。”
信侯定定地看了一眼他:“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
益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事成之后,五五分成。”
信侯瞅了一眼身后的弟兄:“那他们怎么办?”
益阳子勾起嘴角:“实力为尊,万武门从不养闲人,跟着我益阳子混,就要知道,越有本事的人才有肉吃。”
信侯这才放下心来,可当他刚转过身,却惊恐地发现身后的同门兄弟都一一倒下,抽搐不停。
“什么情况!”
他大惊失色,转身就要拔剑,却被黄沙牢牢禁锢住了双腿,狠狠将他向下拉。铺天的沙土涌进口鼻,信侯感觉调动灵力封住口鼻,只留神识向外窥探。可神识刚刚探出沙土,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斩断。
原本跟在身后的万武门众人此刻都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益阳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信侯心中越发着急,可那脚底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全身肺腑几欲撕裂。
红色的火光从千道宗的马车上亮起,衬得即将入夜的漠北之地越来越亮。原本只是行车之中车轮处燃起的火焰,应是善用火术的能人异士在暗中操纵。那火焰本来极稳,现在却窜出了熊熊大火,尽情地吞吐着无穷的生命力,似乎要将那些飞驰的马车烧毁。
千道宗的隐卫们悍然窜起,无数点微光亮起,一道浑浊的水珠从黄河之中腾云而起,直冲那行车队。
正在车头议事的陆渊见状不对,推开身旁的人,挥手怒喝一声:“布阵!”
一道无形的阵瞬间密密麻麻地将车队护住,千心阵,一般的妖异邪兽根本无法攻克。若来的是修道之人,那更好,千心阵对于有灵力的人会加以反噬,他们只会死的更快。
风云雷鸣之间,空中翻腾起滚滚乌云。吹得树影摇晃,似乎也要被这狂风吹走,赤红色的身影在云中翻滚,只留下极其刺耳的鸟啼之声。
秦封震惊道:“那是……那是什么!”
下一秒,火光四射。
一只热火缠身的大鸟从云中向下飞来,勾爪似铁,将途径的飞鸟瞬间就撕了个粉碎。一点红光从鸟嘴中亮起,正笔直地冲了过来。
千心阵亮起红光,将火鸟挡在阵外,可那火鸟却尖锐一啼,转眼就撕碎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防御阵法。
秦封突然冷汗直下,哆哆嗦嗦道:“走,快走!”
可早已来不及了,火光像一颗炸弹一样瞬间炸开,将车队瞬间烧了个干干净净。
“带上少主和庞玉莲!走!”
陆渊一声怒喝,秦封即刻飞身而起,夹着那位早已昏迷不醒的少主,向南方飞去。剑意凛然,直接在空中撕了一个口子,竟然隐约间有撕裂空间之势。
陆渊额上滴落薄汗,却咬紧牙关不肯放弃。只要再开一点,再开一点,就能凭借剑域逃出这里。
只要再开一点……
可那火鸟并不管那么多,它只管冲着这一群不知好歹的凡人而来。滔天的大火燃起,将空中烧得彻彻底底,更是直接斩断了陆渊那刚刚凝成的剑域。
刚才聚力凝起的剑域瞬间荡然无存,更要命的是,那剑域直接开始反噬,陆渊的眉心中竟然布满了浓郁的黑气,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软软掉了下去。
秦封急忙就御剑去追:“师兄!”
陆渊咳出一口血,在极速坠落的空中喊道:“送少主回去!”
可秦封再想逃出生天,早就晚了。扑通一声,一行人直接掉入了黄河之中,顺流而下,直往下游而去。
那火鸟将周遭一切烧了个精光,见那几人掉入黄河之中,不觉大怒,展翅扬起一阵旋风,直接向那黄河飞去。
此时,一阵相同的鸟啼远远传来,火鸟猛地一震,在空中调转了个身子,追随那鸟啼去了。
火鸟一去,邪祟尽出。
黄沙下的白骨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将万武门的众人狠力向下拖。白骨也会成精吗,信侯在挣扎之余。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
原本只是和益阳子搭伙而来,只为那庞玉莲。可如今千道宗的人都在这里吃了亏,自己还会有活命的机会吗?
他低低地喘息着,早已疲惫不堪了。
顷刻间,一阵剑意袭来,比陆渊刚才的更为凌冽强大,千百个剑影如影随形,嗖的一声就贴地飞起,将那张牙舞爪的白骨们瞬间就斩了个干干净净。
“谁……”
这是信侯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当信侯再次醒来时,却已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处山坡上,旁边正躺着不少万武门的人,他艰难地爬起,却发现自己身后坐着一个人。正悠哉悠哉地扇着扇子。
信侯浑身尘土与杂草,看着凌乱不堪,可这人却一身白衣,清清爽爽地靠在树上,姿态悠闲,风流如梦。
这让他不禁恍惚了起来,自己究竟是在阁楼茶馆,还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山坡上。
那是一张英俊且模糊的脸,可那眉眼之间却带了一丝不羁与坦然,即便是在笑,也叫人怀疑,这笑意是否真的到了心底去?
还未等他话,那男子却开口了:“你们在找庞玉莲?”
信侯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你想干什么?”
男子又问:“听,你们万武门只要身手了得,都能加入?”
这人话怎么一点都不连贯,信侯终于站了起来,悄悄就要拔剑,却被一枚竹叶弹开,发出清脆的锃声。
信侯又是一惊,他明明还在那边坐着,却怎么看也不看就以竹叶为武器,将他的手弹开的?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终于笑了出来,递上一块令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令牌由一块上好的黑曜石做成,上面刻着三个金光灿灿的字:“七言堂”。
即便是再怎么不了解这些的人,也绝不会没听过七言堂的。
四年前,七言堂横空出世,直接垄断了各州城的玉石生意,原以为仅仅是个商铺罢了。这七言堂更是以一己之力,承接了不少修道门派的铸剑生意,还顺带贩卖各种符咒法器,业务扩展得广泛,看得不少人甚是眼馋。
这七言堂出现得蹊跷,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店主究竟是谁。虽是开在各州城的闹市之中,可这七言堂从不按时开门关门,有时整日闭门不开,有时又规规矩矩地开一整天,还带个通宵,当真是特立独行。
此外,这店里立着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还都是些颇有本事的修道之人。就连名气甚旺的长门宗主都频频光顾这家店,更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这七言堂,不好好做生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信侯皱眉道:“你是七言堂的人,为什么帮我?”
“让我暂时跟着万武门,时机一到,我帮你抢庞玉莲。”
男子撑着下巴:“因为你要庞玉莲,而我又想让千道宗不痛快。如若你还是不信,我们可以立誓,誓言一出,如有违约,定会反噬。”
信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谁不想要庞玉莲,你的话,我一概不信。”
男子低低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千道宗亏欠我良多,我得查清楚他们想干什么。我只是探消息而已,至于庞玉莲,我丝毫没有兴趣。”
他耐心地轻敲着竹扇,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信侯还是不信:“你身手非凡,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万武门?单独斗不是更好,省得我们拖累了你。”
男子瞥了他一眼:“大隐隐于市,我可不想当个显眼的靶子。”
他又丢过一个盒子,信侯手忙脚乱地接住。开一看,竟是一颗内丹,一看便知是个大妖的。这一颗不知能卖出多少钱,更能对不少妖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庞玉莲虽然出名,但和这种大妖的内丹比起来,还是有过之而不及。这种东西,他丢就丢,想必也是不缺钱的主,确实对庞玉莲没什么兴趣吧。
信侯略微放下心,却还是要跟他击掌立誓。
击掌三声,一轮圆月形的誓约印逐渐在两人的掌心浮起,提醒着他们,誓约已成,若有反悔,必遭反噬。
信侯这才开始自我介绍:“我叫信侯,你身后那个,是益阳子,正是万武门如今的门主。”
”阁下怎么称呼?”
男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淡然道:“段临韵,七言堂。”
信侯谨慎问道:“你知道刚才那火鸟是什么吗?”
段临韵诧异地看了一眼他,语气疑惑:“既然你为庞玉莲而来,还不知那火鸟吗?”
信侯惭愧道:“确实不知,我只知那庞玉莲能医百病,除杂疫,即便是刚死三日的死人也救得。”
段临韵指了指远处的山林,悠悠道:“难怪,世人只知其功效,却不知雌鸟怜子之心。”
“庞玉莲,正是用刚出生的凤凰雏鸟作为药引子,腌制入药,方才有了医治百病的奇效。”
“什么!?”
“方才那紧追不舍的,正是神鸟凤凰。若不是那雌鸟心急呼唤,雄鸟才没能完全下狠手。不然,你们都要埋身于此了。”
段临韵遥遥指向黄河:“此时正是洪期,水位高涨,漠北一出就是坞都,坞都一过便是定州,定州多山脉,而坞都地势平坦,他们势必会去坞都。”
“叫醒你的人,我们去坞都。”
作者有话:
下章开始,又到了人见人爱的Boss环节
余已经来了,重逢还会远吗~
引用:[1]唐.李白.《将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