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落寞为何
楚辞刚偷笑完, 便听见自家掌门师父亲切询问道:“听你与古渌山庄的那个唐丫头大战一场,更是连青月都用上了?”
楚辞乖乖点头:“师父,我专门用了你那本《翠微宝典》里的术法, 这才险胜。”
游亦方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看起来有点感兴趣的样子:“你仔细跟我。”
楚辞颇为意外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竟然不知他会对这点事感兴趣, 便也兴致勃勃地坐下来扯了起来。
她讲得高兴,游亦方也听得频频点头,不时还穿插几句点评与指导。
“速战速决的确是破局妙解,可你却忘了, 她最擅长引水之术, 而你又最擅长进攻,若稍有不当, 便会错失良机, 甚至灵力衰竭。”
“能想起用我教的术法固然很好,可坞都陈氏是个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人多眼杂, 是非之地,青月现身,你难道想不出这其中的后果吗,孩子。”
“满招损, 谦受益。[1]”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辞,虽是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 可眼神却带了一些她参不透的深意,出来的话也出人意料:“去, 自领门法, 看守一月山门去。”
楚辞一听, 只觉得犹如冷水浇头,背生芒刺。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师父早已看穿了她那一腔青年人的骄矜与显摆之气。
定州捉妖红黎,酣斗千道宗祁钰,救树妖端阳;落霞山逃离追踪,见刀灵越青,获青月奇刀;坞都为救怜心披嫁衣、上花轿、直斩画皮、大战唐诗晴……这些在她眼里颇为新奇又艰险的经历,此刻突然在师父眼中变得虚无缥缈。
她以为那便是快意恩仇,那便是修道,可她却忘了这世间万物,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忘了这浩浩荡荡九洲大陆里卧虎藏龙,从来都不缺这天才与奇遇,也……不缺她。她原本以为自己一身灵根仙骨,这才得以被掌门师父亲睐有加,曾几何时她也飘飘然地在想,这一路奇遇所牵引得来的力量无穷,原来这就是修道。
可越青与师父至今回荡在耳边。
“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你到底在想什么,还不速速醒来?”
“满招损,谦受益,你难道想不出这其中的后果吗,孩子?”
道馆钟声袅袅,却似在她的心上猛击一下,顿时清醒、冷汗淋淋。
不可……自作聪明,班门弄斧。
她终于敛了神色,跪拜在地,直到光洁的额头触碰道冰凉的地板时,恭敬道:“楚辞知错,甘愿受罚。”
看着少女的背影走出了不居堂,游亦方这才略带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堂外落霞漫天,可谁又能看得透这世间大道,谁又知这漫天落霞后,又会是什么?
……
翠微山的山门前,立着两个人。一个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前罚站,一动也不动,如同门神;另一个执着扫帚从山下最后一个台阶往上扫。
山巅之上,游亦方独自登顶,立于师祖塑像之下,神色不明。
天地悠悠,浩渺岁月从不问是非错过,每一个不闻不知不问不看的人,都在这须臾山间化作的尘埃一粒,唯有大道不明,至今难寻。
二人离得这般近,楚辞原以为他会趁机趣调侃,可余令却规规矩矩地扫着石阶,从上至下,一点角落也不曾放过,没一会便已到了山脚之下,看不分明了。落花悠悠,沾满了他满衣,他也懒得去拂去,只管专心扫地。于是那落花便落得更急,直到清香扑鼻,落满衣袖,微微一动便落得满地花雨,将那刚扫好的石阶又堆满了,还得连累他再扫一次。
他略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无奈。
楚辞站在门前罚站,跟他一样遭遇,那落花纷纷,也落了她盈盈发间,芬香沁人,可这花越落越急,没一会的功夫,楚辞头上便簌簌落了一堆。她略微苦恼地咕哝一声,拂去,那花瓣又落,她又拂,花瓣继续落,她索性不管了,让这花继续落。
正此时,她似乎感受到一缕目光,她鬼使神差地抬头,却看见那远在山脚下的余令正在几步外的距离。
两人一个扫石阶,一个看大门,见彼此均是这一身落花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却什么都没。
唯有某个罪魁祸首趴在树上呼呼大睡,尾巴一甩又一甩,葫芦震天响。
半月也便这样过去了。
初入翠微山,原来这偌大的门派并不只是三人 ,还有一个十几岁的道童,名叫元宵,长得秀气亲切,却沉默寡言。
元宵原本是山下抱朴村的弃婴,十几年前被掌门师父所救,但他无心修道,只愿跟随掌门。若这山中无人时,元宵便独守一山,耐心看家。专门为众人准备饮食服饰,还兼职负责监督门内两个刚刚回来便受罚的弟子。
虽然他自认为道童,但这微山派众人都早将他看作亲人一般,除去修炼,都乐得去找元宵聊天叙话。元宵年纪不大,话倒是老成稳重、滴水不漏,跟别人话都算正常,可一碰上楚辞就紧张,脸红得不行。
可这怎么称呼呢,楚辞疑惑不解。
余令道:“我派师门从不看年龄,你入门派最晚,应该要叫元宵一声师兄。”
元宵却抱着道袍恭敬道:“余师兄笑了,元宵不是掌门亲传弟子,年龄又,怎么能叫楚姐姐师妹呢?”
楚辞却笑眯眯道:“极好极好,就这样,元宵师兄。”
元宵似乎很久都没与女孩子交谈过,磕磕巴巴地脸红了起来:“楚姐姐别趣元宵了。”
游亦方正从厨房门前经过,见这几人不好好择菜,又在趣元宵了,不由笑了起来:“元宵,走,我们去看看你那一窝云雀。”
元宵这才慌不择路地跟掌门师父跑掉了,生怕楚辞吃了她一样。
楚辞愕然抬头,疑惑不解道:“我长得很可怕吗?”
余令却放下青菜,失笑道:“他怕生,还怕女孩子。”
原来如此,破案了。
进山第一日,楚辞便被元宵带去了自己的住所,名为——山鹤居,旁边还挂着两道楹联,写着山鹤有云之类的诗词,字迹与那微山派的山门上的一样,刚劲有力,风流无比。
山鹤居位置极好,大门一开便是高耸入云的青山美景,那花窗更是别致,犹如一轮圆月,白日现青山,夜间看明月,风景极好。她闲来无事便靠在窗前,听那漫天遍野的风声呼啸,难得静谧。
出了山鹤居,往西便是余令所居的赋竹居,里面正有一片竹林,清幽淡雅。而往东正是元宵所居的知秋阁,旁边还有一片平坦的山坡,清静至极。
楚辞万万没想到,除了元宵平日救的云雀,某日竟能在山坡上看到那只熟悉的兔子——做菜吃?
她疑惑去问元宵,元宵依旧脸红道:“这是余师兄送过来的,知道我擅长这些,便由我照料了。”
楚辞一言不发地蹲了下来,那只兔子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就蹦了过来,围着楚辞嗅了又嗅。
楚辞懒洋洋地拨弄着兔耳朵,想起了那个总是很忙的定州土地爷,失笑道:“亏你还记得我。”
做菜吃不明所以地摇了摇耳朵,又转身跳进了草丛里,惊得旁边休息的云雀没好气地飞起,差点撞上在草坪里撒欢的契之。
楚辞:……
敢情微山派还是个动物园。
白日罚站,夜间修炼。掌门师父并不常常指点她,偶尔只在她需要时才露出个罕见的头,神神秘秘地提点几句,听得楚辞云里雾里的,还得找自家师兄询问功课。余令也忙得神龙不见首尾,二人除去白日罚站和扫大街,夜里所见甚少,若是难得见到,还先得去请教,忙的不行。
这晚楚辞又卡住了,怎么都参不透自家师父的话,索性烦心出来散步。可楚辞却眼尖,竟然看见余令从不居堂走了出来,后面还站着掌门师父。
透过月光,照亮余令那略带消沉的侧脸,他微微闭了闭眼,开口道:“师父,你在骗我,我不信。”
二人的声音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得师父叹息之声。
那样的神色,她从未在余令脸上见过,那般失意又怅然,就连眉宇之间,都沾满了落寞的味道。
楚辞心惊回头,却不明所以,心里仍是不安。
他们在什么,为何自己却听不明白?
他又为何露出那般的神情,那般、落寞。
他人隐秘,楚辞不愿深究,只得叹气一声,握着《翠微宝典》转身往回走。此时已是深夜,四下寂静无声,唯有契之趴在山鹤居的屋檐上怪叫,似乎被附魂了一般。
楚辞懒懒散散也跳了上去,躺在契之身边。
“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
契之也哼哼一声,汪汪道:那你大半夜上屋檐发什么疯?
相伴数月,一人一狗沟通已是自然得很,楚辞都不用猜,都知道契之也在拐弯抹角地嘲讽她。
她撑头道:“你他怎么猜不透呢?”
“平日那样气度自如的人,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痴痛的神情,真不像他。”
契之百无赖聊地看着月亮,敷衍地摇摇尾巴,压根就没听她在什么。
可楚辞却旁若无人地在讲:“元宵那日还告诉我,别怪师父。师父一点也不狠心,分明是我骄纵自满,还连累了余令,理应受罚,是受罚,又跟赏景有什么分别。”
“我这一路颠沛流离,幸好遇此师门,方能尝到家的温情,即使在梦中,依旧是魂牵梦绕,亲切非常。”
“我好像,有些喜欢这里了。”
她轻轻勾起嘴角,笑意盈盈。为掌门师父的一腔苦心,为这门内众人的关怀与温情,为这珍重陪伴。
清风明月,傻狗在侧,格外美好。
“咕咕……”
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从肚子里传来,契之这才转过头,与楚辞大眼瞪眼。
楚辞尴尬地摸了摸肚皮道:“学习太刻苦忘吃饭了,我记得有排骨,要不要啃?”
她记得元宵今天炖得排骨那叫一个鲜香扑鼻,可自己学得废寝忘食,压根就忘了吃。想到这里,楚辞翻身下去,赶紧去翻桌子上的食盒,却看那原本凉了的排骨却温温热热,至今留有余温。
楚辞索性抱起食盒,再次翻上了屋檐:“难为元宵有心,竟然还用了符咒温着排骨,现在还是热的。”
契之看着那肉质鲜嫩的排骨,当即目光灼灼,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楚辞刚捏起一块要递给契之,可契之嘿哟一声,当即就叼起食盒开始狂奔。
楚辞顿时垮了脸:……
此刻眼下哪还有狗。
傻狗早叼着排骨跑了!
作者有话:
原本想今天就写那啥(评论区的那啥),结果发现没写到,反而字数越来越多了。
明天一定就写到他俩亲近贴贴!敬请期待!
我要瑟瑟!让我瑟瑟!让我瑟瑟!!!
引用:[1].先秦诸子《尚书.大禹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