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谁的羁绊(大结局)

A+A-

    “终于等到你了, 余令。”

    简家墙头,余令渐渐冷了神色。

    他深沉地看着院子里负手而立的简途,衣闪齐整、精神矍铄, 绝非一位普通的守坟人。

    简途抬头看着他,定定道:“余掌门,我等了你很久。”

    至此一句, 楚辞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却见简途早已不是之前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了,相反,他的眸中倒映着赤红色的火光, 而他的身后此刻也浮现出一团金光灿烂的符咒, 符咒中隐含着天地万物坚不可摧的雄浑功法。

    那是……失传已久的镇魂符。

    由一位早已飞升成仙的修士所刻,曾加封在那把青月宝刀上, 是曾经禁锢她许多时日的禁制。是她曾在冥冥谷中差点被反噬而死的最后一道封印, 是她在抱朴山中强行突破的那道镇魂符。

    而那位修士,正是百年前飞升为仙的琢参仙人——简召图。

    楚辞在简途家疗养的这些时日中,简途从不回避自己的功法, 却对于自己师出何处闭口不谈。

    而今日,他却在此自曝身份。

    楚辞的脸色瞬间变了:“前辈?”

    余令也敛了笑意,轻声道:“琢参仙人?”

    原来,简途不是简途, 而是那位名声在外的简召图。而他口中那位身死多年的亡妻也不是别人,正是与简召图一同飞升为仙的道侣——许别元。

    一些遥远的传闻渐渐清晰, 曾听闻,百年前, 他心智坚毅, 重情重义。一生惩恶扬善, 与妻子许别元共同飞升为仙,后来成为掌管一方的仙人,封号琢参。

    他们二人,是千道宗百年来最为有力的靠山与依仗。

    简召图眸色深沉,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长玉立的男子,宛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位微山派弟子——于盛。

    “我等了你很久,余令。”

    “引诱于盛入魔的人,是我。”

    荒凉夜色中,他的一番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在二人心头瞬间划过。

    只此一句,让楚辞如坠冰窟浑身颤抖,她僵硬地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早已飞升为仙的大能。

    “是我在朴州被黑眚蛊惑心智,这才连累他失了道心,是我在段佩星的血引中掺了苍梧君之血,一步一步诱引他堕入魔道,是我挑唆他抢夺微山派至宝兰亭符。”

    “从始至终,连累于盛堕入魔道的人,是我。”

    他平静地伸出了手:“是我救了楚辞,也是我害了你的父亲。”

    “你一直在寻找的敌人,是我。”

    余令没有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墙下的简召图,一动也不动。

    可只有楚辞知道,那是他愤怒到了极点,以至于忘了一切的情绪与悲愤。

    夜色仿佛被粘滞住了,周围的一切都无比压力,黑沉沉的,透不过气。

    楚辞也在一瞬间,失去了话的力气。

    她只是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前方沉默到快要失去存在的余令。

    她看他修长的手指攥紧了玉沉剑,她看到他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地沉默着,即便那滔天的怒意已经快要将他冲垮,即便他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即便他被那沉甸甸的苦痛压得快要窒息。

    余令近乎艰难地开了口:“你为了什么?”

    简召图淡淡道:“无上秘境,天书《灵微》。”

    “你已经成仙,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所拥有的?”

    简召图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跟我过来。”

    余令不为所动:“给我一个理由。”

    简召图很慢很慢地笑了起来,脸上沟壑纵横,他轻声道:“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随即他飞身而起,向着村外的终南山而去。简召图的身影渐渐隐藏在了夜色之中,转瞬之间就消散在了原地。

    楚辞慌忙地扣住了余令的手,眸中满是担忧:“你——”

    她近乎脆弱地道:“我在,我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什么,却本能般地渴望拥抱他、疗愈他、陪伴他,告诉他:无论如何,她都会在他的身边。

    余令垂眼看着她,很慢很慢地反握住了她的手,随即他低声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两人便已跟了上去,眨眼之间,他们已在几里之外,终南山中。

    那是一座孤坟,荒凉地伫立于群山之中。

    漫天的木槿花纷纷而落,蝴蝶蹁跹其中,淡紫色的花瓣纷飞,将眼前的这处陵园营造得宛如一场梦境。

    简召图盘腿而坐,顺手将墓碑前的薄土擦拭而去。

    “此乃我的亡妻之墓。”

    余令没有讲话,楚辞也挂念着他的情绪,轻轻握着他的手。

    简召图从怀中拿出刻刀,专注地在那块新立的墓碑上雕着象征祥瑞的花纹,他平静道:“别元已去三十多年了,我却依旧活着。”

    “我自幼家境贫寒,身份低微,连修道之路都走得颇为艰难。我没有仙根奇骨,只能埋头苦练,每一步都走得寻常人慢。

    当我刚刚学会引气入体时,在我之后入门的师弟已经学会了筑基;当我刚刚学会御剑飞行时,我的同门师弟已经学会了变化剑影;当我刚刚学会了以元神练剑时,我的师弟已经达到了剑域境界。”

    “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修道讲究天赋根骨,我天赋极差,走不了这条路。后来,当我偶然间得到了一个千古传承——招魂引。

    招魂引能去除我体内的劣根凡骨,为我伐毛换髓,更能助我修炼一日千里、远超常人。自此之后,我的修炼便再也不受天赋所限,很快便位列众多弟子之前,更是被掌门收为了亲传弟子。”

    “那时我尚且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在一次试炼之中,我与同门师弟一同前往,偶然间却被他发现了我的隐秘,那一夜,我辛苦得来的招魂引却被同门师弟夺去,而我却被硬生生挑断了浑身筋脉,形同废人。”

    那几个月的痛楚似乎又再次浮现……

    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谷底,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最为亲切的师弟。他依旧无法相信,是他偷用禁药迷晕了自己,随机痛下杀手,妄想从他口中得到招魂引的修炼之术。

    师弟一手执剑,一手恶狠狠地掰着他的下巴:“师兄,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招魂引怎么用?”

    他近乎绝望:“元恒,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为什么……”

    师弟反唇相讥:“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本来就上不得台面,天赋又那么差,凭什么站在我的前面?凭什么大家都看着你,凭什么掌门会对你另眼相看?凭什么别元师姐会看上你?若你当真实力超强也就罢了,凭什么你只是因为运气好就能得到招魂引?”

    “我日日苦练终于勉强抵达剑域境界,却被你横插一道做了掌门师父的亲传弟子?”

    师弟指着自己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痕道:“为了让大家认可我,我一日挥剑近千次,多少次疲惫不堪直至脱臼,就连在睡梦中,我也在勤加苦练修习剑法,以至于梦中提剑误伤了自己,差点挑断自己的筋脉!

    可你却因为得了招魂引的传承,便能不受我受的这些苦,便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大家眼里吗?”

    他眼中冒出执拗的红光:“我呢,那我的日夜修炼算什么呢,难道天道当真不公不正,要以运气排资论辈?你以为大家当真拥护你看好你吗,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看你要横行到几时!没了招魂引,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简召图低低地喘息着:“元恒……你的那些……我也有过……我也曾……”

    师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愤愤不平道:“闭嘴!”

    “你这种废物,就只配待在烂泥里不堪地活着!凭什么来抢我的东西!”

    原来,嫉妒当真会让人面目全非,连他的师弟也不曾避免。那七日的凌虐,终于让师弟得到了招魂引,而他……却被硬生生挑断了手筋、抛下悬崖。

    “师弟一定以为我回不去了……但是他错了,这点苦痛算不了什么。”

    “当我艰难回到门派之后,却被师弟怒斥我偷学他家绝世秘籍,所有人都指责我狼子野心,就连一度相信我的掌门都对我失望彻底,让我自生自灭。”

    “师弟的欺凌,掌门的失望,同门的斥责,那些讥笑让我瞬间心灰意冷,索性离了门派。

    在最艰难的时候,只有别元陪在我的身边,她长我两岁,待我无微不至,在我性命垂危时,是她陪在床前给我喂药;当我被众人污蔑时,是她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师门,告诉我,天地之间,自有容我之处。”

    那些一同度过的岁月是那样美好,无声无息地疗愈着一身苦难的他,而他就在那样的温情之中,再次从头修炼,没了招魂引的他,将苦痛都碎掺杂着血吞进了肚子里,一步一步重新走上了巅峰,成为了普天之下最为强大的剑修。”

    以元神为剑,重新站在了世人面前。

    这一次,他再也无需用口舌来证明自己,简召图三个字,便是最好的证明。

    “众人都我们是最为般配的一对爱侣,携手飞升,一同为仙,镇守一方水土平安。可又有谁知道,成仙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争斗与折磨。

    你们当真以为飞升之后便能长生不死吗,你们当真以为神仙都是慈悲为怀的吗,你们当真以为得道成仙便是一生所求吗?”

    “你们错了。”

    “凡人有的劣根性,神仙也有。得道成仙之人,并非都是忠良之士。他们也会心生嫉妒,他们也会游手好闲,他们也会犯错!有的人浪迹花丛,有的人贪欲熏心,有的人自私自利,有的人懦弱巧滑!”

    “我不明白,明明是神仙犯错,为什么会让凡人受苦;我不明白,仅仅凭着一身与生俱来的仙根奇骨,为什么就能轻易地成仙得道;我不明白,明明同样活着,为什么有的人的起点会那么高,是许多平凡人几代努力都达不到的高度。”

    “我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凭着一个可以伐毛换髓的功法,就能让许多作恶多端的人消除罪恶孽障;我不明白,富人子弟可以借助祖上家业称王拜相,为什么穷人的孩子努力一生依旧格格不入沦为牺牲品!”

    最后一句,他不甘地嘶吼道:“我不明白,神仙们的派系之争,为什么会搭上别元的性命!”

    “这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得道成仙吗?”

    “这就是我一生所追求的真理吗?”

    余令平静地道:“所以,你亲自违背了你的信仰。”

    简召图近乎绝望地跪在地上,低声道:“是啊,我违背了我的信仰……为了救别元,我拼尽全力只为复活她的性命,可是却被仙界贬下凡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不过在天京待了一个月,人间就已经过了三十多年,而我再也不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剑修简召图了,我只是一个一心想要复活妻子的普通人。”

    楚辞沉默地看着他,心里有狂风呼啸而过。

    简召图,那曾是一个时代的传奇。

    可如今却自甘堕落隐居于这个落魄山村之中。

    他曾经一心向道、心怀正义,只为除恶扬善,却被迫看到这么多不堪与丑恶。

    世间最为痛苦之事,莫过于正直之人被迫低头,良善者逐渐虚伪,坚定理想者亲眼看到信仰崩塌破灭,孤勇者遭受不公,勤奋者巧言令色、自甘堕落。

    谁错了呢?

    谁都没错,谁都有错。

    但偏偏就在这些人之中,仅仅因为所处位置不同、性格不同,就酿成了谁也无法忽视的悲剧,这是世上最无奈的悲剧,最深刻的悲剧。

    许别元,那位传奇的女子,想必至死都不会想到,她没有在修道之路上倒下,反而死在了自己的信仰之中吧。

    “所以,你便想要夺取《灵微》,习得无上功法,活白骨,医死人,救回许前辈吗?”

    简召图迷茫地抚摸着墓碑道:“我不知道……我不想害人,我只是想得到《灵微》,可是应逢知却拒绝了我的请求,明明我都那么卑微了,却还是拒绝了我……”

    回忆中,他曾沉默地跪在微山派掌门应逢知的面前,一动也不动。

    而那位不日便可飞升的应掌门第一次拒绝了好友的请求:“召图,你也应该知道,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圆满。”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

    应逢知转头看向他,沉声道:“召图!你知不知那些传都是谣言,世上根本没有一步飞升的术法,也从来不会破轮回宿命复活死人!”

    简召图愤然起身,近乎绝望般地嘶吼着:“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会让别元成为了牺牲品!为什么!那些传闻中的禁书我都用过了,塑魂灯,摘金叶,通天石……我都找过,我都试过!都没有用!没有用!”

    “我知道……你们微山派自古守护无上秘境,你们的那位祖师是天下最为传奇的人物……他亲笔写下的东西一定有用,帮帮我好不好……”

    他得语无伦次,应逢知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时,他的眸中只留坚定。

    应逢知定定地看着老友的额头,那里正印出可怖的深红色:“召图,恕我无能为力。”

    “心魔已经现形,你莫要一错再错。”

    心魔……

    谁能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能也会绝望到产生心魔,那心魔日夜撕咬着他的魂魄,在他的耳边日夜控诉着人间不公、天道无情,而他,也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心智扭曲。

    心魔一旦成型,便会时刻夺取他的意识,当他再度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铸成大错。

    而偏偏就是在那几日,他的心魔操纵着他的身体,引诱了那位正直的男子失了道心、堕入魔道。也正是他的心魔作祟,将段佩星的血印换成了苍梧君之血。

    普天之下,除了他,还会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堕入北海之中,搜寻到了那位苍梧君的残肢断体。

    除了他,没有别人。

    而那位心魔却在他的内府中叫嚣:“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帮你做,你不愿意杀的人,我帮你杀!”

    心魔已成。

    无论是谁引诱于盛入魔,都是他的罪孽。

    心魔本就从他的杂念中所生,他与“他”,二者共生共死。

    心魔死,则他死。

    他亡,则心魔亡。

    那朵金花也终于雕琢而成,简召图平静地转过身,和蔼笑道:“心魔即我,我即心魔,我没有什么可以再逃避的了。”

    “这些年,我一直隐居在南村为妻子赎罪,却终究良心难安。楚辞的出现,却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我借着刻碑之,将招魂引传给了她,招魂引为百年来绝顶功法,如今加以书灵之身修炼,修炼可以突飞猛进。若再得奇遇,以书灵之身飞升也可做到。”

    楚辞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你只教会了我怎么刻碑,根本没有提到什么招魂引……”

    简召图却淡淡地笑了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随即,他看着余令,缓缓伸出来手:“我亏欠你们微山派良多,这也是我能为你们微山派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出手吧,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余令却沉默着,事到如今,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在很长一段时间,余令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父亲。

    于盛。

    一个遥远的名字。

    如果能忘记这个名字,是否会阻挡那些荒唐的往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的生命中永恒地缺少着父亲的形象,当他第一次得知那些往事的时候,也曾有过怨与懊恼。

    怨他为什么会失了道心,怨他为什么要做个懦夫。

    可今日,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他的那位父亲,并不是人们口中十恶不作的样子。

    原来,他也曾像自己一样,坚持本心,却在挑唆与迫害之中,一步一步失去了该有的清明。

    而他最后的自裁,也是他清明后的决然。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位早已离世的男子,终于得以沉冤得雪。

    人们都以为真相如同书本里那样大快人心,可以弥补所有的情绪和不满。

    原来真相还可以是寂静无声的,在世界中心丢下一颗石子,听到它沉沉“咚”的一声下坠了,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而他的世界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无处申冤诉苦,只能任凭这风把他吹起,把故事都交与风听。风可能也不会听,一切就这样消散了,只有他记得,那下沉时的声音,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它阻止他将出口的话。

    木槿花纷纷飘落,在花海之中,简召图第一次释放出了自己的心魔。

    他的脸上的神色蓦然变幻,从温和到凶狠,从忏悔到刻薄,只在一瞬之间。

    “简召图”低声笑着,心魔的面孔渐渐与简召图的样子合二为一,而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即便杀了我,也无法阻挡天道不公的事实!”

    下一秒,真正的简召图沉声道:“杀了我!我是罪人!”

    心魔阴沉沉地嘶吼道:“你杀的了我的肉身,却杀不尽这黑暗与不堪!”

    简召图忍了又忍,额间沁出了大滴的汗珠:“杀了我!”

    心魔桀桀笑着:“你敢吗?”

    楚辞越看越震惊,简召图眼下已经失去了希望,只为一心赴死。她深知心魔由修道之人心中杂念而生,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魔竟然可以侵占人身,犹如一身二魂。

    而简召图此刻与心魔争夺身体控制权的场景,万分可怖。

    她知道,引诱于盛入魔的人并非简召图,也正是简召图,若不是他一错再错,又怎会形成偏执的心魔。

    可是……在这半年的相处之中,她看得真切。

    这是一位刀子嘴豆腐心的侠义之士。他曾堕入黑暗,但是又顽强地站了起来。救死扶伤,挽救她的性命,镇守南村百姓的安危。

    这也是一位亲眼目睹信仰破碎的理想主义者。为了飞升成仙,他咽下许多磨难与痛苦,却绝望地发现理想不全然是美好的,妻子也惨死于理想国之中。

    他修炼禁术,酿成心魔,铸成大错,微山派上一代的颠沛流离皆因他而起,又引得这一代的千道宗宗主一念成魔。

    原来……一念之差,当真会堕入无端黑暗。

    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那么,余令呢。

    外人不了解他的,都他是天之骄子。可只有她知道,余令那颠沛流离的一生是怎样度过的,他原本幸福的家庭都被这场浩劫毁坏,而他背负了那么多的苦痛,磕磕绊绊地走到了今天。

    如若他再懦弱一点,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余令。

    他……会如何。

    简召图绝望地挣扎着,那个心魔正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别元已死,我也没有独活的必要了,就因为我亲手所犯的过错,便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杀了我吧!”

    他哭得悔恨,哭得无奈,哭得泪流满面!

    而他却一遍遍地嘶吼着:“杀了我!”

    “让我赎罪!”

    余令突然动了,玉沉剑在手,搅起惊天动地的风浪。

    漫天的木槿花落得更快,只是转眼之间,他的身后便已出现了千万剑影。

    锐利的剑锋冰冷无比,直指简召图。

    他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简召图终于笑了出来,眼神怀念地看着他的剑法:“当年曾有幸见过应逢知的微山派的绝世剑法,如今在死前能再见一次,也是一件幸事。”

    “迟迟,楚辞,抱歉,为了引他前来,我将你困在南村这么久,我死之后,青月会自动回到你手中。”

    “对不起。”

    歉意深深,那一句对不起,是对谁呢?

    是对名声尽毁的于盛,还是对肝肠寸断失魂落魄的段佩星呢?还是对那位以一人之力重整门派的游亦方呢?

    对谁?

    为人父母、儿女、夫妻者,有时也会双目闭塞,看不清自己是谁。便犹如井底之蛙,自顾自怜。

    许多人终其一生渴望寻找完美无缺的归属感,却永恒地在治愈过往的伤痛。

    有的人,看到了,含着泪撕开了这伤,擦上了疼痛难忍的药粉。

    而有的人,又将这伤悄悄合上,假装不知,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的一生从未安宁,也不会安宁。

    “锃”的一声,玉沉剑呼啸而来,直接抵上了简召图的脖子。

    只要再向深入一寸,他便会死。

    只要一寸。

    余令却难得沉默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紧闭双眼的简召图,又看着身侧蹙眉的楚辞。

    恨吗?

    不恨是假的。

    可人世间有这么多的爱恨,若真要一个一个赎清罪孽报仇,那得等多久。若真要固执地为着一个早已逝去的真相再流血,那要多残忍。

    不居堂中师父的话依然回响在耳边:“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百年前,那位才子曾登高望远,对着这人间的四时美景写下流传百世的诗篇。

    人生如梦,却都甘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百年基业,千秋霸业,得道飞升,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美梦。

    而抚养他二十余年的师父,那位他一生的养父——游亦方却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人活着,只为求得自在心,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百年已过,翠微山上人影纷纷扰扰。

    一生孤寂的游亦方,走错路的于盛,失魂落魄的段佩星,还有那位以身殉魔的师祖应逢知,都颇为可惜。

    百年之后,谁又会记得楚辞和余令是谁呢?不过都化成了传中的人物,留作笑谈。

    而山依旧是山,永恒存在。

    很久之后,余令才轻声道:“你错了。”

    “即便这世上有再多的虚伪与不堪,也依旧会有人心怀慈悲,一心只为真理。公平与否,那从来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家师游亦方,一生为修道界不容,可他却永恒地活在了天下百姓的心中。师祖应逢知,即便不日便可飞升,却依然为了弟子甘愿以身殉魔。

    我派先辈们不求飞升成仙,只为自在心。

    微山派,向来只问心无愧。

    而我,无心飞升,只走人道。”

    随机他后退一步,收了那柄剑意森然的玉沉剑。

    简召图愕然抬头,却看进了他平静的星眸之中。

    原来,匆匆修行一遭,所失所得,皆为须有无。

    而这位微山派的年轻掌门,却无所谓失,无所谓得,于是乃成,真正做了一回性情中人。

    “谢谢你。”

    他终于泪流满面,跪在了许别元的墓前。

    而在他身后,金色的镇魂符愈来愈亮,转瞬之间,就将这一片花海彻底包裹在其中。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山石飞溅,伫立千年的终南山突然开始崩塌了一处山峰,直直地向着坟前的简召图而来。

    一处山石飞溅而来,眼看就要砸向楚辞,楚辞惊呼一声,被身旁的余令慌张地揽住了腰:“心!”

    他以一个缱绻的姿态将楚辞的头护在自己怀中,直到身后硝烟散去,他才缓缓抬头。

    眨眼之间,这一片花海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了一地的烟尘与山石。

    而那位一心求死的琢参仙人简召图,也用了他的方式与这个世界道别。

    终南山下,别元墓前,他将终身长眠于此。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佛经中曾经记载,天地之间分为三劫九害,当命运轮回到每个大劫中的坏劫时,当劫灰飞尽之时,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凡尘世界之中,最终的结局都不过是一场灰烬。

    无论是谁,帝王将相也好,大罗神仙也好,终究会葬于天地之间,回归本源。

    蝼蚁与鲲鹏又有何区别,凡人与神仙又有什么高低贵贱。

    都不过是大梦之中的一粒沙尘罢了。

    而那些相依相伴的此刻,却显得格外珍贵与难得。

    楚辞缓慢地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与余令四目相对。

    她的心里有太多的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余令会在此刻停滞不前。

    那双熟悉的星眸之中满是感激与谢意,流动的情意如同当日在刀域梦魇之中,他执着地拉住了楚辞,将她从那破碎不堪的噩梦中带回了尘世。

    楚辞的心突然开始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慢慢地环抱住了眼前的人。

    她想,她懂了。

    灯花堪剪,棋子闲敲,我频繁的梦里,你是我不可言的羁绊。

    【全文完】

    作者有话:

    朋友们,这一章的氛围太好了,让人舍不得再继续前进。

    于是我决定,就此完结。

    这一个故事,其实是一个轮回。

    每一个人有错,每一个人都没错,但是偏偏就是这样,便酿造了一种最无解的悲剧,这是故事的开始。

    生不逢时,却执着地为着自己的宿命而奋斗。

    正如竭尽全力想要摆脱天书献祭性命的楚辞,再如整顿门派、将落魄的微山派拉回正规的掌门游亦方,再如为了身世之谜而执着、为了爱人而追寻四海的余令。

    再如重新为人斩情除恨的谢青寻,再如刀子嘴豆腐心、执着陪伴不求结果的白忆慈,再如沉睡多年却依旧记得爱人与孩子的段佩星,再如铸成大错却培养了女儿的于盛。

    再如挣扎在父母爱恨与童年阴影中的程修,再如虽为树妖却一心向善的树妖林端阳,再如身不由己却以闺阁之身与世俗搏斗的娇姐柳怜心,再如玩世不恭却逐渐成长的二世祖陈章杰……

    这是故事的过程,一步一步寻找自己人生之路的过程。

    最后的最后,余令与楚辞终于面对了自己的宿命,也明白了那个遥远的道理:只求自在心。

    这是他们的结局。

    而我从头到尾想的,只有一句话:无论前路如何,无论别人怎么看我们,许多烦恼其实算不了什么。请允许我借用当年明月的那一句话: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楚辞,这个不算完美的女孩子,却承载着我最美好的期望。

    她就像你们一样,像我一样,像我们每一个女孩子一样。

    可能会胆怯,可能会害怕,可能会恐慌,可能会犹豫,但是,她也曾无所畏惧心怀希望,她也曾愤恨世道不公寻求真理,她也曾落魄无名乃至经历过流落江湖的许多年。

    但是,她承载着我最美好的祝愿。

    你们,这些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子们,你们一直在熠熠生辉闪闪发光,在属于自己的人生中奋斗着。

    而我,祝福你们,前途一片光明,不惧艰辛,拥有勇气,如太阳一般,照亮许多在黑暗中的人。

    直到,你们也成为了太阳。

    好像得太多了些,我要偷偷藏一些感动,留大家去找找一些细节。

    包括游师父的感情?于盛真正死了吗?

    包括谢青寻的未来,等等等等。

    一些伏笔,期待大家去发现。

    总而言之,这只是一个故事,希望它曾经在你闲暇无聊的时候陪伴过你,并给予你勇气,亦或者是一些甜蜜的感受。

    其实我想了很久,本来算是回到翠微山成婚再完结的,只是今日这七千字的撰写,突然让我感觉:气氛刚好,便可停止。

    既然已经携手,不如就在这里道别吧。

    前途一片光明,何愁后面的一片美好呢

    当然,我会在后面的番外把本来的结局全都补上,这是我的私心。

    所以,我会多写点番外。

    完结得太过仓促,有些热泪盈眶。

    这四个月,是最美好的四个月。

    这是我第一次在晋江开文,靠着没有存稿每天艰难裸更。晚上睡着睡着弹起来记录灵感,一边写一边捋细节,磕磕绊绊就到了今天。

    我承认,我会将一些好玩的难过的伤心的都代入进文章中,每天活得像个快乐的二傻子,我也遇到了两位好基友。

    白老师:教我怎么入v上夹子,和我闲聊互相陪伴,是我的指路人。罐老师:和我一起探讨写文技巧,和我一起开心难过焦虑,是我的同行者。

    我还遇到了几个非常可爱的读者,名字我都记在心里。

    谢谢【咸鱼一只】,谢谢你每天持之以恒的鼓励和陪伴,让我在无数次的孤独里感到温暖与慰藉,我曾偷偷发过很多次朋友圈,她真的好爱我啊,我真的好感动。

    谢谢【元昭】,谢谢你虽然嘴上不会讲话实则很羞涩的只会卡撒花,但是你不知道,我很多次,都好开心,看到你对我越来越多的话,会给我耐心解释你的偶尔缺席,都让我好开心。

    谢谢【好孩纸】,谢谢你的一口气看了那么多,让我意识到,我是可以做到的,我的故事是吸引人的。

    谢谢【明不迷路】,谢谢你鼓励我“初见乍惊欢,相处亦怦然】。

    谢谢【时染】我也很喜欢甜甜的互动,我会继续在番外补齐的。

    谢谢【飞渔】谢谢【百岁山】……

    想感谢的人有太多,太多太多了。

    感谢你们一路的陪伴与鼓励。

    写的文不一定会耀眼,但是这陪伴的日子里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我,告诉我,你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你还可以去追梦。这件事可以做,那其他事为什么不能做呢?

    谁都会为数据摆烂和担忧,也许明天我也会,但这都不重要。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我不写文了,也许我还在写文,但是我永远都会记得这几个月里曾有一些人将光芒撒在我的世界里,然后,星星之火燎原了,我好像越来越完整了。

    感恩,一路有你们。

    下一次开文,应该会是在八月份左右。

    因为这次每天激情裸奔实在耗神,我的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而我的学业和事业已经被我搁置了几个月,我得先去将这些事处理好,调整一下自己,再来给大家讲故事。

    我很喜欢你们的评论与评价,也很高兴你们会在围脖评论区各个地方与我聊天,我真的很快乐!

    本文之后还会进行修改,只是略微修,不会影响观看。

    最后一次个广告?

    欢迎来我专栏收藏一下《我被指挥官反攻略》《大师姐你马甲掉了》这两本预收文哦,如果有其他的建议都可以私信我,我会认真考虑的。

    那么再认识一次吧,我是阳春召景。

    一个讲故事的造梦者。

    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八月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