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几天邱澈过得无比纠结,因为想要甘霖给她看的那张照片,当时没要,过后再要就很难开口。
邱澈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认识甘霖以后她总被这种欲望支配?甘霖不声不响就成了“下蛊”高手,一局还没扳过来,又进到下一局中。
她很不甘心,但对甘霖使不出什么力气,所以只能折磨自己。
一遍遍跑到山上,换存储卡,修理罢工的监视器,和李晟宇抬太阳能板,陪他找植物,徒步去二号营地蹭饭吃。
连续几日,眼前的画面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深刻......
那张她最想要的照片,是甘霖在扎什伦布寺拍的,桃花在画中,她在桃树下......而之前做过两次的梦境再次卷土重来,扰得她凡心动得厉害。
之前在格尔木,初冬还寺庙里的和尚都比她凡心多,没想到脸来得如此之快。
这几天偶尔躺在山坡上,邱澈嘴里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集中精力思考一件事——等这个项目结束后,她要以怎样的借口再出现在甘霖的世界里。
手机有信号的时候她会给大川回信息,两三天回一次,一如既往没营养地闲聊,回完信息她又继续思考,想到最后什么也没琢磨出来。
......
上午,纪娟跟甘霖才仁大哥要过来送“温暖”,现杀的新鲜羊肉,给他们烤羊排吃,二号营地那几位也会开气垫船下来,算是两个营地的第一次正式团建。
“你去把邱叫回来吧。”
纪娟见这两天甘霖和邱澈不太对劲,特意给他制造表现机会。
“她去哪了?”
“谁知道又爬哪个山披放羊去了......不是有对讲机吗?你呼她!”
纪娟调侃邱澈现在对羊群比对营地还了解,再待下去可以直接嫁进牧民家了。
“李晟宇跟她在一起呢,让邱保护他,他好专心找植物。”
甘霖冷脸,没接话。
事实上邱澈几点走的,往哪个方向走的他全都一清二楚。
“反正你去找吧,找回来估计才仁大哥他们也到了。”
“好。”
甘霖戴好帽子和防晒面罩,拿上对讲机,出门直接左转。
......
半时后,3号机位旁,邱澈刚给李晟宇讲完“羊角”的来历,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她本能警觉,悄声把李晟宇叫过去,俩人蹲到岩石后面。
“怎么了?”李晟宇低声问。
“有人。”
在烟瘴挂见到人比见到动物要稀奇,真要碰到什么坏人,可能比碰到动物危险性还高。
“嗯?那不是我哥吗?”
李晟宇看清爬上斜坡的男人,从岩石后面站出来,冲甘霖挥挥手,才两个时没见就恨不得扑上去,很难理解这子对甘霖报以什么情感......
邱澈还躲在岩石后面,正酝酿怎么从其他路逃走,可脚下是斜坡,非常陡峻,除非团成球滚下去。
李晟宇指着羊角,“哥,听邱澈,这个羊角是你摆上的啊?带劲!”
甘霖点点头,径直往前走,直奔岩石后面。
“你在躲谁?”
“?”
甘霖站在里侧平地,趴着岩石断面往后看。
从邱澈的角度看过去,甘霖的身形似一座雕塑,工装裤扎进马丁靴,两条长腿与断面齐平,面罩上的眼睛似乎能洞察周遭一切,包括撒谎的人。
她贴着岩石站起来,“......放风。”
“邱澈听见有动静,我俩就赶紧躲起来了,怕有坏人。”
李晟宇剪了头发依然没增进什么眼力价,着实愁得慌。
“我是吗?”甘霖问话的时候持续俯视邱澈,很明显是问给她听的。
“你不是吗?”
邱澈冷冷回应一句,从岩石后面走出来,衣服上蹭的全是灰。
甘霖伸手要掸,邱澈余光瞥见,抬脚躲开,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他拽回原地,“别动!”
音量有点高,把邱澈震住了......
甘霖用袖口掸走她后背的灰,拍拍,“你俩除了研究植物还研究什么了?”
李晟宇在一旁看得笑嘻嘻,“我找到了多刺绿绒蒿,它有医药作用,能活血化淤、阵痛燥湿,还能治疗跌损伤,只是现在还不到采收全草的时候,要不然我肯定采点带回去。”
李晟宇“哇拉哇拉”,不顾事宜地给大家科普,邱澈觉得再过几年,他真不一定赶得上那两位学术专家稳重。
“李晟宇。”
“怎么了哥?”
“你先往回走,我有话和邱澈。”
李晟宇没戴面罩,这几天晒黑不少,眼珠子左转右转,“你不会又欺负邱澈吧?”
甘霖有点无奈,“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泛滥春心还不负责,难道不是欺负吗?”
玩归玩,闹归闹,李晟宇冷不丁一句话,直接叨到重点。
邱澈看向李晟宇,这子平时没心没肺,关键时刻竟然这么敢?!
甘霖并不认账,但更不想和朋友辩解,因为他不懂。
“你先过去,我俩一会儿能追上你。”
甘霖始终一个语气,平静,不急,连反问的时候也一样。
“好吧,你确定不欺负她啊?”
甘霖挥手,逐客。
李晟宇顺着坡道往下走,很快转个弯就不见了,像跳跃的岩羊一样灵巧。
......
邱澈盘腿坐到3号机位下面,她叫不准甘霖想干什么,索性等着他。
山上的风呼啸而过,一阵盖过一阵,吹到跟前却格外轻柔,山下河流草甸静默不语,自然里的一切都在为他让路。
“那天早上我给他俩解释过了,你喝多,我也不清醒,真不知道怎么睡一起了......”
“躺你怀里的是我,该我给你道歉才对。”
邱澈从兜里掏出烟盒,想想四周的大风,抽烟实在不安全,又放回去。
“到底怎么了?”
甘霖一头雾水。
“既然你有我在扎什伦布寺的照片,一开始为什么不?”
“你和我刚认识的时候,不适合这些。”
那时甘星的尸骨刚找到,邱澈又是嫌疑人......
“之后呢?”
“你是想要照片,还是觉得我哪里骗你了?”
是啊,邱澈都不知道自己在耍什么脾气,在一起“睡”了一晚被别人撞见都没怎么样,真正的引爆点却是在甘霖找出给她拍的那张照片之后。
原来她很早就曾出现在甘霖的镜头里了,要是在格尔木的时候甘霖就传给她,估计邱澈不会来一股无名火吧......
时间拉得越长,越明甘霖没放在心上,找出照片只是偶然兴起,或是作为剪发的奖赏,这才是邱澈觉得不甘心的地方。
“我想要照片。”
好一会儿,见甘霖在她面前低头,邱澈终于开口,她双臂环绕着蜷缩的双腿,摆出委屈的姿态。
不要一直做仙人掌,那样伤人伤己。
甘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你可以直接跟我,之前检查作业不是挺积极吗?”
“我比较能憋。”
“看出来了。”
气氛有所缓和,甘霖走到邱澈身旁坐下,“一会儿回去我传给你。”
“没信号。”
“可以隔空投送。”
对,怎么把这茬忘了?
“你来3号机位干什么?”
邱澈觉得甘霖不可能为了跟她和解跑这么远来。
“才仁大哥他们一会儿带二号营地的人过来团建吃羊肉,娟姐让我找你们回去。”
“你找得还挺准。”
甘霖笑了声,斜睨她,“你这几天去哪,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
就像在沱沱河时跟踪她一样了?
头顶乌云迅速集结,风越来越大,对讲机“滋啦”响了一声,有人话:“一号营地首席帅哥呼叫甘霖,呼叫甘霖!”
“他等急了。”邱澈。
李晟宇做什么都很匆忙,没耐性等,唯独研究植物的时候,能趴在地上研究一整天不会喊累,邱澈欣赏他那股子认真劲儿。
“不急,把你哄好了再走。”
狭长的单眼皮眨了眨,甘霖看向山下河谷。
“......”邱澈脸上露出久违的女人的羞怯,“我又不用哄。”
甘霖轻哼一声,貌似在:“确定不用?”
头发刮到眼前,邱澈拽着发尾掖到耳后,“起风了。”
“嗯,要下雨。”
对讲机持续“滋啦啦”地响,邱澈站起来,“该回去了。
他伸手,“拉我一把。”
邱澈看他,奇怪,怎么一点感觉不到赢的快感呢?
伸手过去,两人都戴着手套,触感不明显,她用力,甘霖不动。
“你到底起不起?”
“起啊。”
甘霖笑得轻飘飘,邱澈看着看着,手腕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她甩手,没甩掉,等她撤力,甘霖却发力,一来一去邱澈被拉过去,直接扑倒他怀里......
甘霖顶着身后岩石,闷吭一声,“呃......”
邱澈本以为自己也会撞到石头上,可心惊之后发现甘霖用手挡住了。
她抬头,视线里是甘霖的手掌,还有他规整好看的耳廓,耳后发丝黝黑精短,她剪的时候摸过那里......
“撞疼了吧?”
邱澈双手捧住甘霖后脑勺,心揉了几下。
“不疼。”
嘴上这么,可甘霖一脸不拒的样子,享受着邱澈的“按摩。”
她很快察觉,“你就装吧。”
甘霖笑了声,拍拍邱澈头顶,“你这个姑娘......回去了。”
他起身,把邱澈也拉起来,先一步离开,脚步缓慢,边走边回头。
他背上有黑影掠过,是天上云朵的投影,被疾风塑造着各种形状,变幻莫测。
邱澈追上去,继续想问的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照片里的人是我的?”
“在沱沱河,我站在你身后的时候。”
当时甘霖完电话再次瞥向邱澈时觉得侧脸有点眼熟,回去找出照片才确定是同一个人,邱澈不是大众脸,长得很有灵气,尤其鼻子最好看,唇珠有点尖,灵气中又透着一丝清纯。
“那时候我也认出你了。”
“你不是同样没提过吗?”
“......”
对,邱澈没提过,这种感觉出来别人不会懂,倒不如她独自珍藏。
要耍心思,两人半斤八两......
“以后别一个人上山。”甘霖突然严肃。
“我都和朋友一起来的。”
“知道,所以我没陪你,我是之后。”
邱澈敏锐察觉到什么,“不会还有人跟到这来吧?”
“你觉得前些天在五道梁,那个过来攀谈的人是随随便便一个路人吗?”
“不是啊?”
甘霖冷眼,反问,“你知道警察怎么追踪嫌疑人吗?”
邱澈摇头,她不清楚警察那些专业知识,更没看过几部刑侦剧。
甘霖:“警察跟踪犯人的时候会几辆车同时发动,第一辆跟了一段后自然转弯,第二辆车再上,如此循环,降低对方的警惕性,反过来一样,聪明点儿的嫌疑人也知道这么做。”
邱澈明白甘霖的意思,她身边前前后后出现了几波陌生人,下一波可能还会换,让那些坏蛋脸熟可不是好事。
“当时身边那么多人,我没防备。”
“嗯,理解。”
“不对啊,这么多天你怎么才?”
“我比你能憋。”
邱澈飞脚踹过去,本以为会踹空,谁知甘霖没躲,结结实实踹在他大腿外侧。
这么一会儿邱澈已经在肉/体上给予甘霖两次“重击”了......
脚落回地面,邱澈一脸歉意,“你怎么不躲啊?!”
“没事,正好让你泄气。”
甘霖摘下面罩,整张脸露出来,呼吸有点急促。
对讲机这时又响了,“有人理我吗?我被岩羊包围了......速来支援!Help!”
声音听出来有点抖,但无疑是装的。
“走慢点儿。”邱澈转眼就不认和她并肩奋斗过几天的朋友了。
“好。”
海拔四千五,平地快走都容易喘,何况是爬山。
下坡路的时候甘霖伸手,邱澈不像之前那么犹豫,直接搭上他手腕,等过了坡路再松开。
心之所向,自然而然。
......
赶回营地的时候河边围了一群人,其实也不上一群,只是这里一直很清静,冷不丁多几个,感觉热闹许多。
彭佳铭离老远看见邱澈他们回来,不顾气喘,飞快跑过去,“邱,两天没见,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邱澈刚想往后退,甘霖大步走到她前面。
她探出脑袋,“才仁大哥来了吗?”
“来了!”
彭佳铭完冲甘霖笑笑,又转向他旁边的白净伙子,“你是“李晟宇”吧?听娟姐你了,我叫“彭佳铭”,二号营地欢迎你!”
“hello,二号营地我就不去了,我对一号忠贞不二。”
李晟宇表忠心的方式很随意,有时候躺在山坡上会自言自语“我爱祖国”,邱澈帮他找到想要找的植物,他就“邱澈,我太爱你了......”
“走吧,今天团建,有羊排吃!”
话刚落地,李晟宇直接窜出去,剩下邱澈他们仨。
彭佳铭从甘霖身旁绕到邱澈那边,“邱,听你会理发,帮我也剪一下吧,你看你给甘霖剪得多帅!”
“他长得就帅啊,跟剪不剪头发没关系。”
在这一点上,邱澈和纪娟达成充分共识。
甘霖抿抿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这样吧。”彭佳铭妥协,“我办张卡,冲个VIP,总行了吧?”
“在这有钱也花不出去,用吃的抵吧,我记得你那有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
“切!我都给你带来了!”
彭佳铭指着厨房帐篷,“在那呢,一会儿拿给你,还给你带了一份独家视频,让你第一个看!”
话特意看向甘霖,他没反应。
“什么视频?”猜到和动物有关,所以邱澈很有兴趣。
“当然是雪豹了。”彭佳铭得意洋洋,“我们在雪豹出没区域搭建了帐篷,能近距离观察,你要是想去我下午带你去啊?”
雪豹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大家都以能一睹真容而兴奋。
观察帐篷一号营地这边也有,不过目前还没有雪豹踪迹。
“我们营地不远处有个狼窝,两只狼生了四只狼,特别可爱,等有时间你去一趟,诶?”
彭佳铭前后看看,“你俩滚山坡去啦?怎么一身土?”
邱澈和甘霖相视一眼。
甘霖:“滚了。”
邱澈:“没滚。”
彭佳铭:“......”
邱澈从后面摸到甘霖的腰,狠狠掐半圈。
他没躲,也不吭声,只是皱了下眉头。
彭佳铭看看俩人,云里雾里。
......
今天的午饭是建营以来最丰盛的一次,二号营地连吃带拿,充分展现了吃货的自我修养。
剩余羊肉都被他们包圆,不过彭佳铭送了很多巧克力给大家,还给邱澈单独留一份特别的。
当时邱澈吃完饭在河边听郑嘉瑞老师还有甘霖聊天,三句话不离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聊得特别热闹。
“所以,谈环境保护时不要把本地人边缘化,他们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郑老师,你们这次拍到几只雪豹?”
“拍到一只成年雪豹,应该是母豹,因为她还带着两只雪豹。”
“夏天不好过,它们可以抵抗零下二十九度严寒,但是热的话,那身皮毛反而成了累赘。”
郑老师点点头,“这些年温室效应,亚洲水塔失衡,冰川永久冻土层也在融化,野生动物种群数量明显减少,不仅是雪豹,唉,如何平衡人文生态和自然生态之间的关系,太值得我们思考了。”
甘霖想起自己拍摄的经历,“昂赛乡那边雪豹数量多一些。”
“那倒是,昂赛乡毕竟名声在外,是雪豹之乡,也和牧民参与保护当地环境有很大关系。”
“邱澈。”
听得正来劲,甘霖插缝叫她名字。
“嗯?”
“给我来根烟。”
邱澈掏出烟盒,火机也在烟盒里。
郑嘉瑞笑得爽朗,“你俩算是烟友了,挺好,我们二号营地没一个抽烟的,但都喝酒。”
“这位也喝。”甘霖完斜睨旁边人一眼。
就是酒量一般,喝多了容易不省人事。
邱澈今天心情好,也没反驳,她冲郑嘉瑞笑笑,“我在日喀则的时候经常喝青稞酒,回头给郑老师带两瓶。”
“青稞酒啊,不错,我喝过两次,但我本人比较喜欢喝红酒。”
邱澈喜欢相对烈一点的,人也一样。
......
二号营地全员前脚刚走,邱澈就跑到折叠椅那躺下,上午爬山,中午又忙活两个营地的午饭,着实有点累了。
她盯着河对岸的群山,神思逐渐困倦,烟瘴挂这边的山体大部分被青草覆盖,只有山尖部分岩石裸露,不适合植物生长,但下面的植物却长势喜人,放眼望去一半灰白,一半翠绿,尤其是清早或傍晚的时候,山间不时有雾气升腾,是仙境也不为过。
就在邱澈快要睡着的时候眼前晃过一个场景,那个在雪线之上的春梦,她以为忘了,可现在突然想起来,一股燥热从腹部往上涌......
“给你传照片。”
邱澈睁眼,睡意全无。
甘霖抱着笔记本走到身旁。
“噢。”她掏出手机,解锁后扔过去,“传吧。”
甘霖接过,看了眼桌面,背景图片是尼色日山下的扎什伦布寺,图片高清,是日喀则的朋友用她的相机拍的。
“美少女的iphone......”
甘霖皱眉,念出声。
“是我。”邱澈弯起嘴角,带着一丝洋洋得意。
甘霖放下手机,找到照片传完后还回去。
邱澈架着胳膊,把手机举起来欣赏。
那一年的扎什伦布寺,青砖、白墙、蓝天、桃花,还有映在墙上的斑驳树影,而她就站在树下,抬头仰望这一切。
那时她在想什么?看位置应该没到措钦大殿,也就是她的意识里还没遇见甘霖......
“谢谢。”她。
时隔一年多的道谢,着实有点晚了。
甘霖合上电脑,放到一旁,“昨天的数据做完了吗?”
在营地监工上面,甘霖做得最严格,除了纪娟他不管以外,剩下两个人都归他调配。
“做完了。”
邱澈举累了,把胳膊放下,关掉手机。
甘霖点点头,问:“想不想坐船去峡谷里面看看?”
邱澈立马精神抖擞,她有这个想法好几天了,一直没好意思提,“现在吗?要不要叫上他俩?”
那二位此时都在午睡......
“不要。”拒绝得特别干脆。
甘霖起身,拉上冲锋衣拉链,“带上水杯,换上靴子,现在走。”
“好。”
邱澈拔腿就跑,刚开始到烟瘴挂的时候还一切从缓,现在待惯了偶尔跑问题不大,顾不上穿冲锋衣了,中午温度比较高,她在毛衫外披了件防晒服直接出发。
......
气垫船邱澈没坐过,只见甘霖开过一次,实话,有点怵。
“你技术怎么样?”邱澈站在明黄色的气垫船旁边,一脸担忧。
“哪方面技术?”
甘霖一本正经,毫无邪念,可邱澈却想歪了......该死。
“开船。”
“不怎么开,技术还行。”
“......”
邱澈不可自控地再次想歪。
甘霖边边从船里拿出两个救生衣,扔给邱澈一个,“穿上。”
“嗯。”
邱澈翻来翻去找正面的功夫甘霖已经穿好了。
“给我。”救生衣又被甘霖拿回去。
他面向邱澈,“站好。”
邱澈立正,救生衣从头套上,甘霖往前一步靠近,低头给她调节松紧。
之前在格尔木,甘霖在她面前低头的时候邱澈见过他浓密的头发,和若隐若现的锁骨,这一次裹得严实,锁骨福利没有了,头发也变得精短,但他眉眼之间那股子清冷似雪山山顶,终年不化。
“我自己来吧。”
“你笨。”
“......”
邱澈一股火上来,“我哪笨了?!”
话脚往后移,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脚崴了下,身子前后晃悠后站稳。
甘霖哼了声,看来不用再举例明......
“紧吗?”
“可以。”
甘霖抬头,看了看,有点憋不住笑。
“干嘛?”
“你见过棕熊吗?”
邱澈摇头,“没有。”
“你现在就很像一头棕熊。”
邱澈拉了扯救生衣,:“那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甘霖不答,他下意识预感不好。
“你像白塔。”
“白塔?”
纯净,清远,让人萌生执手合十的信念。
邱澈走过很多寺庙,每当站在寺庙前凝视白塔,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甘霖不确定邱澈为什么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但他不急于马上问清楚,而是意味不明地笑笑,解开拴着气垫船的绳子,俯身往河里推。
“来吧。”他伸手。
邱澈搭上,一个跃步迈进气垫船。
甘霖熟练着发动机,将船驶入正轨。
漂出大概十米远,邱澈回望营地时看见李晟宇起床了,而且发现了他俩乘船离去的身影,边喊边挥手往河边跑,但他想追上是不可能了......
“甘霖!”
发动机的噪音加上水花迸溅,邱澈不得不抬高音量。
甘霖坐下来,在她身后。
“怎么了?”
“李晟宇叫我们。”
甘霖身子往后退,并没回头,“坐好。”
不带就不带,不管李晟宇在河岸如何咆哮都没用。
......
气垫船顺着水流越飘越远,两岸山峰耸入云端,喀斯特地貌连绵不绝,时而有动物跑过,在这片孤寂的大地之上。
目前邱澈只见过岩羊、赤狐、藏原羚、野牦牛,她最想见的雪豹还没机会,只有彭佳铭带过来的视频。
在自然里待久了,最常看到,体会最深的两个字就是“坚毅”,这些动植物在这一片世外桃源中安静而顽强地存活着,只要人类不来扰,它们就可以永远独善其身,但回首人类发展进程,这种净土越来越少了......
“抓稳。”甘霖头往前探,刚好到邱澈肩膀处。
“嗯!”邱澈转头,鼻尖与甘霖撞上......
轻轻一碰,身边一切像被按下消音键。
有些感觉只有当下的一瞬是最真实强烈的,比如对一个人动心。
邱澈眼前一阵眩晕,连两岸山峦都好像荡在云端。
“前面有个急弯。”
邱澈听到甘霖的声音又近在耳边,浑身僵硬。
话急弯就到了,肉眼可见水流湍急,邱澈紧紧抓住船上的安全带,很快船身开始摇晃,她的心跟着悬起来。
甘霖伸过手臂横在邱澈胸前,及时箍住她前倾的身体,急弯过去之后船身回稳,甘霖收走手臂。
邱澈只感觉自己一晃神,同时经历了水流急弯和心脏加速,胸前的压迫感尚存,她不断回味这种感觉,好让人上瘾。
“害怕了?”
邱澈拽下面罩,大口呼吸,“没有。”
她假装否认,冰冷的河水不时在脸颊上,给燥热的身体带来一阵清凉。
又往前漂了一段,甘霖叫她,“邱澈......”
语气不太对。
“这回不害怕应该不行了。”
甘霖完单手捂住邱澈的眼睛,“别动,前面有只棕熊下水了。”
棕熊?不是吧?!
这只棕熊在邱澈还没发现它的时候被甘霖先一步看见,它站在右岸山坡,呆呆地望着气垫船,还有船上的人。
也许是李晟宇的叫喊声惊动了它,离得太远,棕熊没寻到李晟宇,反而看到河上漂流的明黄色气垫船,视线对上后以惊人的速度跃入河水中,向船游过来。
甘霖一看不好,干脆眼睛也不遮了,“起来!到我身后!”
之前让邱澈坐船头是想给她最佳观景视野,但现在甘霖必须挡在前面。
邱澈一直盯着棕熊,犹豫的时候被甘霖一把扯起来,强制拽到身后。
“要是它来攻击我们,我下河引开它,你想办法滑到岸上往营地跑,听见了吗?”
这一刻,属于这个男人的英雄气概被邱澈轻易捕捉,她定定神,学甘霖拿起船桨,“我不能丢下你,咱俩一起胜算大一些!”
本来只是一次寻常的漂流,没想到刚漂出没几里,兴头正盛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棕熊,这个动物对红外照相机的破坏力度最大,对项目调查来它们是不可或缺的数据,但对营地来棕熊并不受欢迎。
棕熊越游越近,邱澈有点手抖,甘霖攥住她手腕,“你会游泳吗?”
“不会。”
“那就听我的!”
“......”
邱澈还想反驳,眼前一道黑影近在眼前。
甘霖用船桨用力拍水花,激起数米,一滩滩飞溅,再成串落回船上,身上。
几下之后他突然停下来,眼看着棕熊不屑一顾地瞟了两人一眼。
什么?游...游过去了?
棕熊确实没有攻击他们的船,而是从船头淡定游过,胖墩墩的身子在水里显得异常灵巧,它直接游到对岸,抖搂几下毛发上的水,头也不回地往山上爬。
心惊之后的平静,两人互相对视,一脸懵逼,谁也不话。
好半天,甘霖松开攥着邱澈手腕的手,绷紧的身子坐回去。
“在动物眼里,我们才是不速之客。”
邱澈望着棕熊离开的方向,“嗯,扰到它了。”
视线转回来,她才发觉衣服湿了,抓绒外套很吃水,湿嗒嗒压着她喘不过气,赶紧脱掉。
甘霖的视线随邱澈话的声音转到她上半身,抓绒外套里面是紧身毛衫,胸前的面料被饱满撑起,变得薄而透,隐隐约约可见文胸,还有中间一道深沟里蜜蜡圆珠的清晰轮廓,向下无限延伸......
腰细本就显胸大,何况邱澈的“大”货真价实,没有赘肉的细腰盈盈一握。
身旁人的目光被邱澈快速捕捉拦截,她挥动手里的船桨,顶着甘霖的腰,有种取他性命只在一念之间的感觉。
可他还是无畏地看着邱澈,面罩上方的眼睛里是某位姑娘眼睛的镜像,迸射着羞涩和喜悦。
无意量,甘霖毫无心虚,但眼神还是很闪躲,因为刚才看见的画面实在过于......
邱澈抽回船桨,扔到一旁。
“你坐好。”甘霖教育朋友一样的语气。
她扭扭身子,但位置没变,搞假动作。
顿了一秒,她只觉上身被拦腰架起来,往后挪了二十厘米,甘霖低头认真检查她身上的绑带,又抻了两下,:“你比甘星还不听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话?”
“因为听我的能活久一些。”
邱澈不确定甘霖这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是不是在甘星,因为她没听她哥的话,所以命丧无人区......
“我记得陶晋过,你追着看群狼扑食,这难道不危险吗?我要是听你的早喂狼了。”
甘霖叹了口气,“那次是为了拍照片。”
寻求刺激和追求艺术是两回事,很多惊世的照片都是在险境或者是绝境下拍的......邱澈非常清楚,虽然他们不是艺术家,但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共情,也是这一刻,她不想顶嘴了。
气垫船顺着水流继续前行,两岸风景缓慢移动,邱澈彻底安静下来,双腿并拢,老老实实坐着。
周围除了水声偶尔能听到鸟叫,邱澈有种她和甘霖在人迹罕至的孤岛上养老的感觉。
烟瘴挂——长江源头的孤岛,也是为数不多没有被人类踏足的野生动物生存秘境,要真在这里养老,就得跟才仁大哥学习怎么放牧了。
后半段,天上阴云密布,风力倒不大,有点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甘霖坐在邱澈身后同样一言不发,不知漂了多久,他:“回去吧,要下雨。”
甘霖的话就像烟瘴挂的独家天气预报,邱澈每次都倔强不听,每次都吃亏......
“好,回去,晚上我想做个肉丁炸酱面吃。”
“你做?”
自从两人赌邱澈输了之后,再没碰过炒菜的铲子......
“是娟姐做,行了吧?”
甘霖吊着一对单眼皮看着邱澈,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
下午大雨持续了半个时,在气垫船还有几百米靠岸的时候下得最猛烈。
船上没有雨具,无处可躲。
邱澈双手撑在头上遮雨,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刚遮上忽然发觉头上没雨了,她抬头,看见甘霖撑着自己的冲锋衣外套给她挡雨。
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短袖,脖子上的黑色颈绳若隐若现,邱澈在这个档口想起问过他戴的是什么。
玉佛,她还一次没见过。
缓缓神,邱澈往下扯衣服,“欸......你快穿上!”
刚拽下去一点,紧接着又被甘霖撑回原位,“怎么都是挨浇,你别动了。”
邱澈知道甘霖的脾气,索性没再相让,营地近在眼前,马上就到。
船靠岸停好,两人走下气垫船,甘霖直接把衣服甩给邱澈,让她赶快跑回去,而他要拴好绳子再走。
邱澈跑回工作间的时候纪娟和李晟宇正在聊天喝茶,见邱澈顶着甘霖的冲锋衣回来,纪娟起身忙问:“挨浇了吧?听晟宇你俩开气垫船出去了,这大雨刚下,你俩也是不赶时候。”
“嗯,往烟瘴挂里面走走,看到一只棕熊。”
“棕熊?”李晟宇扶着眼镜框,“我哥呢?是不是被你丢河里喂熊了?”
他倒是敢猜,不过甘霖还真差一点要跳河主动给棕熊改善伙食。
“对,已经进熊肚子了。”
“你谋杀亲夫啊?”
“......”
纪娟一巴掌拍在李晟宇后脑勺,“怎么出国几年瞎用成语呢?”
“我没瞎用。”
李晟宇俯身在纪娟耳边了句什么,完甘霖正好跑进来,几人面面相觑。
邱澈保证李晟宇没什么好话......
“有纸巾吗?”甘霖划拉一把头发,水滴迸溅,还有一些顺着脸颊往下淌。
“有!”
纪娟和李晟宇一人拿了包纸巾,递给邱澈和甘霖一人一包。
冲锋衣防水,所以邱澈只有脑袋和裤子沾了雨滴。
她没用,把纸巾还给李晟宇,:“帮你哥擦一下,他淋得雨多。”
不是多,而是太多了,上衣几乎湿透,白色短袖浸湿后上身线条若隐若现,有一下,邱澈看见他胸前那两点,精瘦的腰身,还有玉坠的轮廓......
要了命了......
“去换件干衣服吧,我煮了热茶,你俩一会儿过来喝点暖和暖和。”
“嗯。”
邱澈转身往出走,怀里还抱着甘霖的冲锋衣,她不是没意识到,只是不想还......
回帐篷换好衣服,邱澈觉得有点累,这一趟出去没干体力活,但精神高度紧张,急需补一觉。
钻进睡袋,把甘霖的冲锋衣也盖在上面,鼻尖摩挲着衣领,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吸进肺里,邱澈不由得心跳加快,身子发紧......
外面,雨滴有节奏地拍着帐篷,她缩成一团,神思逐渐昏沉。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看见了甘霖湿身,邱澈又做了春梦。
第二次了......和同一个男人。
难以启齿的感觉,迷恋又上瘾,邱澈睁眼,盯着帐篷,好半天缓不过劲。
雨好像停了,帐篷外有光,她摸到手机,想看看时间,可壁纸又是甘霖传给她的照片,扎什伦布寺的桃花此时充斥眼前,让她满眼满心都是甘霖。
怕不是又一场重蹈覆辙?邱澈想到藏北男人,当初迷恋他时,邱澈总感觉轻飘飘的,有种浮萍无根的感觉,而对甘霖,邱澈觉得她虽处在海拔4700米的烟瘴挂,但却觉得无比踏实。
果然凡间的恋爱才最靠谱。
邱澈扭扭身子,睡袋上面的冲锋衣滑下去,沙沙作响,她视线往下,把衣服拽回来,直接盖过头顶。
世界瞬间暗下来,只有甘霖的气味萦绕鼻尖,邱澈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想起那一晚银河下,她和甘霖在河边喝酒吃面的情景,这份回忆,怕是一辈子只有一次了......
帐篷突然摇晃,力道逐渐加重,邱澈掀开衣服,看到帐篷外有个人影。
“谁?”
“我。”
是甘霖。
邱澈一瞬紧张,她拿手机当镜子,划拉几下头发,“怎么了?”
“睡醒了吗?”
“醒了。”
“起来吃饭吧,娟姐做了肉丁炸酱面。”
?邱澈记得她没和娟姐过,只是在船上和甘霖提了一嘴。
“来了。”
见帐篷外人影动了一下,邱澈慢吞吞起床。
等拉链拉开,邱澈见甘霖还在旁边站着,嘴里刁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冲锋衣在邱澈那,他换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从低往高,仰视角度下他的身型越发戳中邱澈的点。
“来要衣服啊?还你。”
邱澈盘腿坐在帐篷门口,衣服递出去。
烟拿下来,“就是叫你吃饭。”
甘霖完转身,边抽边往厨房走,手上烟雾顶风向邱澈这边飘散,她抿抿嘴,下意识掏兜。
嗯?什么东西?有点冰冰凉。
邱澈掏出来,一条半掌长的布带下方系着一颗虎头铃铛,看材质应该是黄铜。
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邱澈抬头望向天空,一场暴雨后放晴,空气无比清新,她用力呼吸几下,把虎头铃铛塞回口袋,冲锋衣叠好,放到枕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