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攀龙附凤 晏晗只觉得曾经听话的妹妹仿……
“不知大皇子前来, 有失远迎。”屋内,穆彦俯首行礼。
晏晗走到他面前方停下来:“没想到江宁王身为武将, 竟比本殿讲究还要多,用膳不仅要送到这书房里来,还要宫人亲自布菜不成?”
晏晗的声音一听便知是生气了,晏晚站在一边把头低得仿佛想钻进地里,脑海里一片混乱,冒出各种各样的点子,实则却没有一个能用的。
昨日她刚因为穆彦的事情惹急了大皇兄, 今日又在督卫军的官署这被人抓了个正着,这下还怎么可能解释得清?
穆彦却仍旧瞧着从容,他仿佛没有发现晏晗已然生气一般,开口解释:“新来的宫人不认识路,误入此处, 微臣正想问清楚,命人将她送过去,不知竟是大皇子宫中的人。”
晏晗冷笑一声:“照江宁王的法,还是因为本殿没把人看好吗?”
“微臣不敢。”
世人都江宁王是不怒自威的杀神, 而他此刻却分明是恭顺的良臣。
连晏晗都有些意外地多看了这位王爷一眼。
他本以为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甚至已想好了怎么强硬地将永宁带回去, 却万没想到这江宁王如此配合,不仅没有以永宁为要挟, 反而还主动送了个台阶, 将他的谎给圆上了。
晏晗的视线从穆彦身上落到晏晚身上。
如今这里还有督卫军的其他兵士, 更麻烦的是有浣衣局的人,他怎么也得先把这出戏演完了,才能去教训这胡来的妹妹。
于是晏晗开口道:“你过来。路都不认识就跑来督卫军, 怎么,是本殿宫里的人没教好你吗?”
晏晚偷偷撇了撇嘴,不大情愿地挪到前面去,福了礼,压着嗓子道:“的知罪。是的冒犯了王爷,请大皇子殿下责罚。”
她知道皇兄演这出戏是为她好,毕竟那浣衣局的女官已将她认了出来,若不从现在翻案,只怕明日永宁公主偷偷潜入江宁王屋内,就要传到父皇那里了。
可晏晚却心里不愿就这么结束,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单独和穆彦话的机会,才了个开头,就被断了。
她丧气地低着头,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晏晗自然也看出来了。
只是这副样子落在晏晗眼中,便成了他听话乖巧的皇妹,为了一个江宁王竟敢做出这样罔顾礼法的事情来。
如此荒唐的事情他怎能忍受?永宁分明一向都是最为懂事知礼的,做出今日这样的事情必定是他人教唆。
而那江宁王一介武夫,不过是穆太傅的义子,出身低微,这教唆之人当然非他莫属。
由是晏晗又看向穆彦,那眼神之中的厌恶更加浓烈三分。
他开口,虽是同晏晚话,却是看着穆彦:“还好你不曾惊扰了江宁王,否则干扰了督卫军执行公务,你有几条命都不够。”
“的知错了。”晏晚的声音的,倒好像真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晏晗这才仿佛满意了一些,冷哼了一声,一把将“太监”拉到了自己这一边。
“江宁王殿下,是本殿没有教导好这些下人,本是让她到御膳房去取膳食,没想到竟让她混在队伍里,到了督卫军这里。改日本殿一定送上薄礼,给江宁王赔罪。”
他把“赔罪”两个字咬得极重,着是赔罪,可但凡聪明些的人都听的出来,这是还责怪先前的江宁王拐带宫中的侍从呢。
穆彦见大皇子已将晏晚拉到那一边去,心知恐怕这位皇子殿下已然误会了。
他也不再解释,应道:“微臣不敢。”
戏演得差不多了,也敲了一番这位江宁王,自然到了道回府的时候。
晏晗朝四下看了看,方道:“既然人找着了,也没犯什么大错,那本殿就不扰江宁王用膳了。只是这人,本殿就领走了,江宁王应该没有意见吧?”
穆彦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位平素一向温和的大皇子。
对方面对他时,俨然不是从前见过的任何模样,穆彦心下叹气,开口道:“谨遵大皇子殿下的吩咐。”
都是聪明人,话也不必得那样清楚,晏晗知道穆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恭送殿下。”穆彦周全礼数,只是在那一行人走出屋子时,抬头看了一眼那瘦弱“太监”的背影。
此一别更甚琢玉宫,是果真的再见无期了。
肖横此时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向王爷,见到王爷那不太清的神色,他又转头看了看外面离开的大皇子,总觉得那被领走的“太监”,确有几分熟悉……
“都看什么,督卫军的衣裳都在厢房里,这是王爷的书房,闲人不得入内!”肖横转眼瞧见那几个浣衣局的人仍愣在原地,赶忙装作自己有事的样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穆彦此刻才终于重新将视线落回那几个浣衣局女官和侍女的身上,他目光幽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
琢玉宫内,晏晚此时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虽只绾了双髻,不过插了两支银钗,可黛眉星眸,琼鼻樱唇,却是已初见几分遮掩不住的美来。
她垂首走进花厅内,朝晏晗行礼:“见过皇兄。”
晏晗见她已长成大姑娘,又思她做事浑然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不免生气。
“永宁,你如今已及笄了,早过了男女大防,那督卫军官署是什么地方?里头都是些男人,你一个姑娘家,跑到那种地方去,若叫人认出来,你可想过如何自处?”
晏晚轻咬唇瓣,自知理亏,不敢多一句话。
晏晗越想越气,怎么看这皇妹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于是接着道:“你是去了一趟猎山,连胆子都跟着变大了吗?那江宁王是什么人?杀人不眨眼!他若没认出你身份来,一剑杀了你,你再后悔就晚了!”
“他那是刀不是剑……”晏晚想起之前穆彦的话来,低声嘟囔一句。
晏晗听见了,便问:“你又在什么?”
晏晚缓缓抬起头:“皇兄,穆彦腰上那个,是刀,横刀,不是剑。”
“你!”晏晗只觉得曾经听话的妹妹仿佛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什么人带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接着问:“永宁,你告诉皇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江宁王动的心思?是不是去猎山的时候?”
晏晚心内无奈,这下好了,皇兄这误会只怕是解除不了了。
她叹了口气,摇头:“皇兄,我对江宁王没有那些意思,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能让你不顾名声也要跑到督卫军的官署去,就为了见他一面?”晏晗现在越发觉得自己的皇妹是被那包藏祸心的江宁王骗了。
晏晚又长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听江宁王厉害,一时兴起才想去看看,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况且……”
晏晚这才忽然注意到一件方才被她忽略了的事情:“皇兄又是怎么知道我在督卫军的官署呢?”
晏晗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太自然地看向别处:“御膳房里的人也不都是傻子,况且正是午膳的时辰,连赵公公都在那边……”
“赵公公?”这次晏晚是真的惊讶了。
她一向知道赵得幸是个人精,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猎山行宫,她早就领略了那位赵公公的城府和圆滑,倘若她混进御膳房的宫人中,真的被赵公公看见了……
“那父皇是不是……”
晏晗无奈地点点头:“这整座皇宫,哪里的事情能逃得过父皇?永宁,你是不是太瞧宫人和禁军的人了?你若当真这么……这么中意那江宁王,还不如去和父皇呢。”
晏晗实乃“破罐子破摔”了。
毕竟他就是听了赵公公所,才到督卫军的官署去带永宁回来,那赵公公是父皇身边的人,这事父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晏晚只觉嗖嗖的凉风从她背后吹过,让她不由自主了个冷战。
原来她自以为周密的计划早就漏洞百出,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根本不曾暴露分毫。
“永宁?”晏晗见晏晚愣住了,赶忙伸手在她脸前挥了挥。
晏晚重又看向自己的皇兄:“皇兄,此事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我对江宁王当真没有……”
“你别解释了。”晏晗显然已经不相信妹妹的话了,他的眼里,如今晏晚做什么都是姑娘情窦初开的表现,“此事若父皇问起,我会尽力帮你解释。但永宁,那江宁王并非易于相处之人,你好好考虑清楚,你在宫中原本就……莫要给自己选一条更难的路。”
晏晚看着自己的皇兄,忽觉眼睛一阵酸涩。
皇兄虽误会了她,可那些话,却是真心的。
前世宫里只有悦嫔娘娘和皇兄照拂她。可叛军攻城时,她却亲眼看着皇兄因为无可用之人,拼死抵抗到最后,也没能换来片刻安宁。
穆彦领兵杀回来之前,她以为江山易主,已成定局。
“永宁,你到底听没听我的话?”
晏晚连忙收起思绪,郑重地点头:“皇兄放心,我想好了的,真的只是一时好奇,我日后一定听话,离那江宁王远远的。”
*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总能如愿。
晏晚虽因为乔装失败不得不离穆彦远远的,可她此前几次同穆彦扯上关系,到底是借着宫内悠悠众口传了开去。
宫里的下人其实并不敢编排主子的事情,但永宁公主是个例外。
阖宫里的宫人,但凡是侍奉了一段时间的,谁不知永宁公主不过空有一个公主名头?
琢玉宫的用度一向是整个宫里最差的,几乎和冷宫平齐,浣衣局最不起眼的丫头都敢跟琢玉宫的周嬷嬷回嘴,更遑论那些稍微在主子跟前有脸面的大丫鬟。
永宁公主心悦江宁王的事情,短短几日便传了开去,倒也没有得那么直白,但直永宁公主为了见江宁王一面“不择手段”,那意思实则再明显不过了。
江宁王穆彦本就是个有些传奇的人物。他本是穆太傅的义子,却是凭自己的功劳一路加官进爵,人人都他是铁面阎罗,杀人无情。可见过他的姑娘,却又都无人不承认,满京城再找不出那般长相的人物。
这样两个在众人眼中判若云泥的人,却因为一些引人遐思的法被牵扯到了一处,一时间各色消息甚嚣尘上,甚至有些传到了宫外,传入了市井之中。
有那江宁王回京时一见倾心的姑娘和因为江宁王备受关注而大为嫉妒的男子,又在这般传言上添油加醋,最后越传越离谱,永宁公主成了一心攀龙附凤的“人”,而江宁王竟成了不堪其扰的“高岭花”。
而这件事,最高兴的还要数穆太傅那不成器的亲生儿子穆鉴仪。
穆鉴仪在花楼里喝了一夜酒,又睡了半个上午,到日上三竿方摇着步子回了府。
他心情甚好,赏银子也毫不吝啬,却没想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刚在太傅府门前下了马车,抬头便瞧见穆彦正下马要往府中走去。
穆鉴仪把手里银子一扔,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呦,这不是江宁王吗?”
穆彦停下脚步看向他,那人显然昨夜喝了不少,如今话还是张口闭口一股酒气。
“义兄该回去休息了。”
穆鉴仪耷拉着眼皮,懒散地看着他:“你都没休息呢,着急撵我去休息做什么?今日怎么想起回府啦?怎么没去后宫巡逻呀?”
穆彦知晓这位义兄一向看不惯他,也知晓他此时故意提及后宫是什么意思,他不欲与穆鉴仪起冲突,刻意让出一条路来。
“义父召我回来,有些关于冬至祭典的事情。”
按理穆鉴仪是最不愿意听到自己那亲爹的,往次只要提及太傅,这位穆大少爷定是会扫兴离开。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穆彦完这一句,却见这穆大少爷不仅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反而似乎更兴奋起来。
“还操劳冬至祭典呢?贤弟啊,你也老大不了,这终身大事差不多也该考虑了。”穆鉴仪绕着穆彦转了一圈,满意地点头,“你瞧你如此英武,京城里那些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你?”
穆鉴仪嘿嘿一笑:“去岁我到庄子上,瞧见那农户家里的姑娘,又能干又勤快,配你再合适不过,你觉得呢?”
穆彦冷眼看着面前这个“醉鬼”,对他那点心思可谓心知肚明。
从他成为太傅的义子开始,穆鉴仪这样的冷嘲热讽就没有少过。
想想倒也是人之常情,自己本是府中唯一的子嗣,如今却多了个兄弟,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弟,如穆鉴仪这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可能不介意?
所以穆彦压根不接他的挑衅:“婚姻之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长还是慎言。”
“我呸!”
却不想这回穆鉴仪当真一副喝多的模样,仿佛是要耍起酒疯来。
“穆彦你装什么装,你不就是个没爹没娘的臭乞丐吗?要不是我爹收养你,你能到今天这般地位?那永宁公主虽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可到底还顶着个公主的名头呢,凭你,也配?”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穆彦紧紧攥着拳,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人。
穆鉴仪却丝毫不像旁人那样怕他。
他冷笑了一声:“也就是京城那些脑袋拎不清的蠢女人才会觉得永宁公主配不上你。我告诉你穆彦,我爹不让我习武,我不过你我认了,但除了这件事,你什么也别想赶到我前头去。”
“义兄看来终于有了目标。”
穆鉴仪哈哈大笑:“那可不是嘛。永宁公主,好歹也是公主呢,反正我爹眼里我就是个废物,捡个驸马当当,似乎也不亏。”
穆鉴仪完,压根不理穆彦的反应,挑衅般笑了一下,便扶着随从的手,大摇大摆走入穆府之中。
穆彦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去,紧攥的双手,骨节甚至隐隐泛青。
“公子,进去吧,老爷还等着呢。”站在门边的老管家此时终于开了口。
穆彦收敛心神,抬脚走入府中。
那老管家看着前头穆彦走了,方默默长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两位少爷不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时候便是这样剑拔弩张,一直也没什么办法解决。如今满京城里各色传言甚嚣尘上,也不知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场。
穆定臣的书房内,老管家将穆鉴仪回来的事情先行禀报了,穆彦方走了进去。
太傅穆定臣双鬓已生了白发,只是保养得还算好,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来。
他瞧见穆彦进来,便朝那老管家摆了摆手,待下人都出去了,方才开口问:“如何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穆彦却明白了:“流言纷繁,想来是有人推波助澜。”
穆定臣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可称得上“出色”二字的义子,不免又想起那老生常谈之事——倘若穆彦是他亲生儿子便好了。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针对你?”
“尚不能明确,但或许与猎山行宫刺杀之人不无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刺客虽死,但幕后若只有周令行一人,显然不成气候。义父令我继续调查,想必也是认为周令行背后另有其人。”
穆定臣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只是永宁公主这件事,留着终归是个麻烦。”
穆彦闻言心内一紧,只是从前影卫阁训练严苛,此时倒能让他将自己的心绪很好地隐藏起来。
穆定臣顿了下,瞧了瞧他的反应,方接着道:“想来那公主不受重视,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冒这个险,我会想办法派人稳住她的。”
穆彦垂着眼帘,掩饰住黯然了一瞬的目光。
穆定臣走过来,拍了拍穆彦的肩:“你该不会要告诉为父,传言都是真的吧?”
穆彦抬起视线来看向穆定臣,这位老谋深算的太傅大人,一如他十几年前初见时那般笑意盈盈。
只是他如今却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他肩上,让他呼吸困难。
“传言自然只是传言。”
穆定臣听见他的话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我有时也想,你也已加冠成年,或许,也该有一段姻缘。”
穆彦目光变了变,按下自己内心油然升起的一丝希冀,垂眸道:“义父笑了。”
*
自九月中到十月,关于永宁公主的传言愈演愈烈。
其实期间大皇子晏晗和江宁王穆彦都曾暗中出手压制过,只是那传言不过捕风捉影,又常常只靠意会,便是想抓住散布谣言之人都是难上加难。
原本是皇宫里最不受人在意的公主,却在短短半月的时间里,便隐有成为众人焦点之势,实令晏晚也始料不及。
满京城的猜测之词,宫内各色的视线,让晏晚想再见穆彦一面几乎成了奢望,她只能一边着手调查前世冬至祭典上的可疑之人,一边寄希望于穆彦能记得她寥寥数语的提醒。
而这般版本各异的流言蜚语,也终于传到了宁帝耳中。
御书房内,赵得幸心翼翼地将清正司整理的谣言记录呈到宁帝晏效面前。
将那厚厚一叠纸搁在桌上后,他如释重负般抽手出来,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
天气渐冷,御书房内已烧了火龙,只是奉圣上的命不敢烧得太热,其实是并不会出汗的。
晏效注意到他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太医院里制了几张调养身子的方子,不然你也去瞧瞧?”晏效开口。
赵得幸唬了一大跳,连忙道:“老奴不敢。”
晏效轻笑了一声,将那一叠纸拿到面前来看。
清正司的文书阁还是甚为靠谱的,在搜集消息一事上向来做得有板有眼。那些关于永宁公主的消息传得乱七八糟,他们却硬生生理出了一条还算得上清晰的路线来。
宁帝越看,眉头越是紧皱在一起。
“永宁近来如何了?”
赵得幸预备着这个问题呢,闻声连忙答道:“回禀圣上,公主殿下这些日子都在琢玉宫中,除了大皇子去探望过一次,还尚未见过别人。”
“穆彦呢?”
这问题赵得幸也预备着,自然答得很快:“江宁王殿下回了两次太傅府,其他时候都在官署里,每隔两日便领队巡逻一次,都是在外城,并未入后宫。”
“督卫军没把那些胡的宫人教训一番吗?”
“也教训了。”赵得幸舔了下嘴巴,觉得嗓子有些燥,“几个胡乱话的宫女太监,都被江宁王下令了板子,这几日宫里倒不怎么有人敢,外头就……”
赵得幸没敢下去。
晏效也明白,就穆彦那名声在外,他只要出手,就算是轻轻处罚,那些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宫人也个个都不敢再胡八道。
到底这“杀神”的名头还是管些用的。
“江宁王的伤好些了吗?”晏效一边翻着那几张记录的纸,一边又问。
赵得幸莫名地觉得今日的差事格外不好当,他咽了咽口水,又答道:“听是好些了,前几日到督卫军的官署,还瞧见江宁王在院子里练刀。”
晏效笑了一下:“伤筋动骨一百日,哪里有那么快?不过是他偏要撑着罢了。你去太医院时跟他们,多给穆彦瞧瞧。”
“圣上关心江宁王,王爷的伤定然很快就能痊愈了。”
晏效没答话,终于将那一叠纸都翻完了。他直起身子来,朝后靠在椅背上。
“依你看,这些传言是真是假?”
赵得幸哪里敢回答这个?连忙俯首行礼:“老奴不敢妄语。”
晏效摆手:“朕就是随口问问罢了。倒是这些年都不怎么管过琢玉宫,如今永宁一个人住在那里,总要多些人照顾才好。”
晏效仿佛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前几日悦嫔还提起这件事,是琢玉宫日子过得并不好,那些下人一惯会见风使舵,想来她心地善良,也是着实看不下去,才会朝朕开口。”
赵得幸不敢妄自揣度圣上的意思,只得垂首站着,也不敢回一句话。
晏效也不大管这总管太监心里在想什么,接着道:“你得空了挑几个人送去琢玉宫吧。好好照顾着永宁公主,她爱做噩梦,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
赵得幸听见“噩梦”二字心里一个激灵。
圣上这明着是派人照顾永宁公主,实则是存了监视的意思啊。
只怕猎山行宫后,诸事都透着几分不寻常,圣上这是已然怀疑到了永宁公主的身上。
赵得幸不敢多问什么,连忙应下:“老奴知道了,这就尽早安排。”
*
安排人手可是个技术活,什么地方安排什么样的人,分寸在何处,这里头全都是学问。
赵公公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又几乎是从就从宫里长大,可在往琢玉宫派人这件事上还是犯了难。
挑挑拣拣了三日,方从自己手底下挑了几个得用的,又并几个新入宫的宫人里脑子聪明的,寻了个晴好天气,一道领着去了琢玉宫。
已是深秋,过不了多久便要入冬了,琢玉宫里树叶子掉了一地,一派萧索之气,却竟连个洒扫之人都没有,院里只扫出了一条路供人行走,同其他宫里清扫干净的模样全然不同。
赵公公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这才朗声朝里面道:“老奴赵得幸,参见公主。”
晏晚正同周嬷嬷一道研究花样呢,听见这一声,立时起身迎出来。
琢玉宫里有几个洒扫的丫头也行通传之事,只是这边几日也来不了一个人,她们常常偷懒,晏晚也懒得管。
如今倒是有些失了礼节,竟是让赵公公自己走进来。
“赵公公怎么来了?宫里的丫头不知又上哪偷懒去,让赵公公见笑了。”
赵得幸见永宁公主如此心客气,心内不免觉得几分辛酸。
他扯出一个笑来,忙道:“不紧,咱家正是奉了圣上之命,领着这几个宫人来,交给公主殿下,日后这可不就有了得用之人?”
晏晚有些意外,瞧着赵得幸身后跟着的六个人,一时有些愣住了。
还是周嬷嬷先反应过来,赶忙提醒:“赵公公辛苦了,先上厅子里喝口热茶吧。”
晏晚忙回了神,赶紧道:“公公喝口热茶,再慢慢。”
赵得幸领着那四个太监并两个宫女进得屋里来,瞧见花厅内不过简单摆了几样花瓶,心内又默默叹了口气。
只是也不知这一回圣上注意到了,于这谨慎微的公主,到底是福是祸。
“圣上心里念着公主殿下,想着就快入冬了,恐殿下身边没有得用之人,特地命咱家挑了这几个机灵的,拨到琢玉宫来。殿下放心,之后咱家还会再挑些粗使的宫人,命他们到琢玉宫做事,万不能再让殿下受苦。”
赵得幸着,便请晏晚坐下,又让那六个宫人站成了一排,轮流向晏晚介绍。
前世可没经历这么一遭,晏晚如今可谓是摸不着头脑。
她原以为外头的传言轰轰烈烈,父皇只怕要厌弃了她,却不想竟是赵公公亲自送了宫人来,仿佛是唯恐她受了欺负。
那几个宫人的介绍,晏晚其实一句没听进去,倒是里头有个熟悉面孔,让晏晚有些意外。
正是上次那脑袋灵活,请来太医的六福,也叫六。
那六自上次师父将他派去护送永宁公主回宫,心里便已当永宁公主是半个主子了。
前几日听自己师父了,要选几个宫人到琢玉宫来,左思右想,还是自告奋勇报了自己的名字。
赵得幸知他是个脑袋灵光的,又知晓永宁公主的处境,便正好命他领着剩下几个宫人领了腰牌等物,今日到了琢玉宫里来。
晏晚上一回就觉得这六眼熟,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今日听那六介绍自己,又介绍一起前来的另外三个太监,这才一下子忆起前世的事情来。
她倒果真是见过这个六的,前世父皇生病,后来靠皇兄代理朝政,赵公公忙着照顾圣上,便是这个名唤六的,常在养心殿和御书房之间跑腿,有一回还救了皇兄一次。
晏晚前世也不过见过他两面,若非他救过皇兄,只怕如今也记不起来。
只是因为她的重生,似乎是已经改变了太多事情,前一世跟在皇兄身边的六,今生竟然早早就到了琢玉宫来。
待送了赵公公离开,已是日头高升,眼见着就要到午膳的时辰。
晏晚又同那几个新来的宫人了几句话,这才交给周嬷嬷给他们分配活计。
那六果真是个有眼色的,瞧着周嬷嬷要领人去御膳房领今日的午膳,便自请也跟着前去。
周嬷嬷心下叹气,这些宫人都是从圣上那边过来,只怕不知道琢玉宫面临怎样的处境,也不知到了御膳房,见到那边宫人的“嘴脸”,这些新来的下回还敢不敢再跟着她前去。
只是连周嬷嬷自己也没想到,这做什么都很是积极的六,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待得午膳拿回来,晏晚看着从食盒里取出来的菜式,便是她心里有准备,也惊讶不。
“这是……香酥鸡?”晏晚瞧着周嬷嬷将那一盘子整只鸡拿出来,不由瞪大了眼睛。
御膳房苛待琢玉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像香酥鸡这样的菜式,每回送到琢玉宫里来的,都是其他宫里不要的,剩下已经没那么酥脆的。
可今日的这一盘,显然是刚做好不久,连香味都比往常浓郁些。
御膳房里那些人精,最是会看人下菜碟,这琢玉宫如今可谓是处在漩涡的中心,他们能这么好心?
“多亏了六。”周嬷嬷一边把各色菜式拿出来,一边笑道,“他那一张嘴啊,奴婢瞧着竟比外头书先生还厉害呢,直把那御膳房的人得回嘴也不是,不回嘴也不是。奴婢听着,倒像他们不把这盘香酥鸡给了咱们,就是有违礼制,要让内务府罚他们呢。”
晏晚看向六,心道怪不得前世宫内乱成那样,赵公公偏让他往来御书房与养心殿之间。
“上回我就瞧你反应快,嘴也巧,我这里没什么人,日后你便同周嬷嬷一道管着这宫里的事。”
六听见公主这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都是赵公公教得好,的也不过是会几句浑话,要是能让公主开心,再好不过了。”
晏晚看向那香酥鸡,不知是不是美味当前,心情也会变好,竟觉如今这流言四起的情境也没有那么难了。
“今日你辛苦了,这个鸡腿赏给你吃。”晏晚着,让周嬷嬷将那鸡腿拿下来送给六。
六哪里敢接,连忙就是行礼。
晏晚瞧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她自己将那鸡腿夹起来,放进碟里,正想命周嬷嬷交到六手中,却是瞧着那香酥鸡,忽然有了主意。
她屡屡去见穆彦,不过是想同他几句话,却屡屡失败,如今已入深秋,礼部已经出了祭典用物,前几日还听已有车马拉着往顺宁行宫运送,眼见着冬至就要到了,怕是再没什么机会了。
况且如今关于她的传言满天乱飞,父皇是什么态度尚不可知,她也不敢再贸然做出什么事情来。
既人不能见面,假若能通过东西传递消息,好似也不是不行……
“六,你以前可去过顺宁行宫?”
正惶恐地不知该不该接受公主赏赐的六抬起头来:“公主抬爱,的才入宫没多久,还跟在赵公公身边学做事,哪里去过行宫啊,上次还是第一次出去呢。”
“那你识得方向吗?”
六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点点头:“若公主的是地图上那种方向,那倒是识得的。”
“只要看得懂地图就行。”晏晚已是想到了一个新的主意,既然各方的人都盯着她,偏她想要亲近江宁王,那她就偏要按兵不动,等到祭典时,众人都以为她已经不算做什么了,她再暗中出手。
事实证明,晏晚赌对了。
因为她和穆彦再没有见过面,甚至再没有提过彼此一句话,那些流言随着时间流逝,已被新的道消息取代。
宫里市井间每日发生的事情不知凡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那点捕风捉影的传言,很快就因没什么意思从众人的视线中暗淡下去。
而随着一场雪无声降落在大宁的都城里,冬至祭典终于在朝堂和百姓的关注中拉开了帷幕。
冬月廿八,朔风夹杂寒意卷过京城宽敞的街道。
宁帝晏效领着一众皇子公主并朝中二品以上有功勋在身的官员自宫城动身前往顺宁行宫。
自大宁立朝以来,冬至祭典作为乞求来年风调雨顺的重要祭祀便备受关注。高祖皇帝曾专门为了这场祭典修建了顺宁行宫。
行宫临山照水,建在大宁都城的西南,正在都城南边广袤平原的唯一一座山丘之上。
整个顺宁行宫依山势而建,正北的最高点设置了祭坛,每年冬至都要有宁帝亲自在此献上祭礼,乞拜上天来年护佑大宁百姓安居乐业。
这一次出行的队伍比到猎山行宫的队伍还长。因有猎山行宫的前车之鉴,禁军两司和督卫军参与护送的侍卫也比上次多了一倍。
穆彦的伤休养了两月终于好了,他如今带刀骑马,领着督卫军的士兵走在队伍最前头,单那冷面含威的气势,已让人不敢靠近。
不过晏晚是等到了顺宁行宫的门口,方见到他的。
众人到达行宫,便要从马车上下来,改乘轿前往下榻的院落。
圣上先行前往自不必,待前头人都走了,晏晚方从马车上下来。
冬季里天暗得早,彼时已是暮色四合,顺宁行宫前已上了灯,还有宫人分列两边着灯笼。
只是那光线到底有些晦暗,映得人的身影也有几分模糊。
晏晚扶着周嬷嬷的手走下来,抬头便见穆彦站在行宫门前,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