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很好 她在等穆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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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督卫军官署。

    肖横哈着冷气从外边跑进来, 转身将书房的门关了严实。

    寒风凛冽,今年大宁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王爷真的不多烧点炭火吗?”肖横一边搓着手一边走进来。

    穆彦的书房里自然已烧了地龙, 只是却并不似其他宫里那般温暖如春,这里的炭加的并没有那么多,屋子里也不过是比外头稍好些罢了。

    穆彦正坐在书案前,将自己手上的白布都拆开来。手腕上的伤血已经止住了,再缠着这些绷布也是多余。

    听见肖横的话,他头都没抬:“冷些脑子清醒。”

    肖横嘴角抽了抽,决定还是不触这眉头, 他寻了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穆彦也并不管他。两人着是上下级的关系,可早年间也曾共事,倒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肖横先喝了口茶,将胃暖了暖, 这才道:“有消息了。”

    他把茶盏放下,抬头朝穆彦那边看去,见那位江宁王好似没有一点反应,心下暗笑。

    “咳, 王爷。”肖横清了清嗓子,倒是郑重不少, “有永宁公主的消息了,公主已经醒了。”

    穆彦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过来。

    肖横忍了忍笑意, 又道:“六机灵, 给我了手势,我让一在咱们官署后头的园子里挖出来的,做不得假。”

    “还有呢?”穆彦自然看到肖横眼底隐忍的笑意, 他错开视线,又重新去收拾方才上药用的东西。

    肖横便道:“多了的消息怕也不敢传,反正公主醒了,大抵是没事了,也不枉王爷遭了一回罪。”

    肖横到这,还是感觉牙关战。

    那影卫阁岂是谁都能去的?圣上着是把王爷扔在那个地方,可倘若不是他们王爷早年在那里头密训,已经熟悉其中暗器机关,恐怕今日他就要去给王爷收尸了。

    圣上若非真的生气了,只怕也不会专门指派这么个地方。

    王爷的伤才刚好,去影卫阁那密室里走了一圈,恐怕又要修养一段日子,才能好起来。

    肖横现在想到王爷从那出来时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是觉得有些后怕。

    “晚上领人按丙字路线巡逻。”穆彦却没理会肖横的“伤春悲秋”,收拾好了东西,便站起身来。

    自影卫阁出来时受的伤如今不过刚止了血,行动时仍有疼痛,只是都没伤在要害,不过是忍忍罢了。

    他动了动胳膊和腿,心里已有了成算。

    肖横却是听见“丙字路线”时,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爷,你才受了伤……”

    “有什么问题吗?”穆彦看向肖横。

    肖横愣了一下,突然有点结巴了:“有……也可以没有。”

    “没有问题就不需要废话。”

    “可是圣上才罚过,王爷这时候冒险,倘若一不心,命都保不住啊。”

    “我为什么会不心?”

    肖横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方道:“平日里自然是不会,但是王爷这才受伤,圣上肯定也盯得紧,这时候冒险,不值啊……”

    “值或不值,是我了算。”穆彦完,拿起桌上搁着的横刀藏锋,便往外走去。

    肖横满脸郁色,闷声叹了口气。

    丙字路线是上次从猎山行宫回来后,王爷花了两个晚上新制定的巡防线路。

    既避开了开平、清正两司,又能将规定的路线都覆盖到,更关键的是,会路过琢玉宫。

    王爷无非是担心公主,想尽可能地守着她一些。

    可射杀陈近坤一事,已让圣上怀疑起了督卫军,如今若是再有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肖横叹了口气,颓丧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外头北风呼啸,天气更冷了,可他却像丝毫没有感受到一般。

    回京这些年,他还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但愿王爷只是而已……”肖横抬头看天,自语道。

    *

    在床上坐了一天,看着外头日光一点点移动,最后慢慢变得昏暗,待屋内的烛火点起来,晏晚才发觉时间过得这般快。

    她一直在等,等那个人的消息。

    可是除却六复命,已经告诉了肖卫长,直到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她也再没收到其他的消息。

    白日里悦嫔娘娘还来过一回,是听闻她醒了特意来看她。

    同她了些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祭典很顺利,皇兄铲除叛军有功,还被父皇赏了一斛南珠。

    可是许多事情都被提及,却唯独没有江宁王穆彦的消息。

    夜渐渐深了,外头已是沉黑一片,坐在软榻上做着针线活的周嬷嬷起身,将绣绷放到篮子里。

    “公主,要不早些休息吧,明日兴许还有人其他宫里的人来,总要见一见的。”周嬷嬷走进内间来,准备为晏晚铺床。

    晏晚抱膝坐在床上,神情有些发怔:“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我这样的身份,他们想必不会来吧。”

    周嬷嬷心里苦涩,经了这几件事,她明显地觉得公主长大了不少。

    可公主越是这样懂事,她便心里越是难受。分明是娇贵的公主,却连寻常人家的温馨都不曾感受过,她也不过十六的年纪……

    “周嬷嬷,你将这被子铺开了,就自去歇着吧,我再坐一会,就自己歇下了。”晏晚看着周嬷嬷有些失落,便又开口道。

    周嬷嬷走上前来,见公主这般懂事,心里越发心疼。

    “公主善良,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顶好的驸马,再不用受这般苦了。”

    晏晚往旁边坐了坐,等周嬷嬷将床铺都铺好了,这才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没答话,只是在周嬷嬷没注意到的时候苦笑了一下。

    哪里有什么顶好的驸马?前世她到死了的时候都是孑然一身,什么好日子,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泡影罢了。

    “公主还要等会再休息吗?”

    “嗯。”晏晚点了点头,目送周嬷嬷叹息离去,重又抱膝坐在架子床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冥冥中觉得好像应该发生些什么事情。

    只是她坐在那里等了良久,直等得困意袭来,却也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烛火燃了半支,已经是深夜了。

    周嬷嬷特意命六他们将屋里的地龙烧得热些,这才让晏晚得已披了衣裳,去将屋内的灯尽数熄了。

    她是重新躺回了床上,只是心里却并不踏实。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寂静的夜里传来“叩叩”两声叩动窗框的声响。

    晏晚一下重新坐了起来:“谁?”

    她抱着被子,探身往架子床南边的一扇窄窗询问。

    片刻,那边响起一个低沉却有力的声音:“公主,是我。”

    那一瞬,晏晚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她慌忙抬起头来,好假装自己并没有哭出来,可实际上,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一夜不安究竟在等些什么。

    她在等穆彦。

    她明明知道宫禁严苛,穆彦想来见她难于登天。

    她也明明知道他们这般见面于礼不合,且若不心被人发现,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她就是想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想知道他确确实实还活着,好像只有那样,才不枉她在鬼门关走一遭。

    “公主……”

    外面的人试探般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低,维持在刚好能让晏晚听到的程度。

    晏晚揉了揉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些:“你,你怎么样了?”

    她没有问“你怎么来了”,而是直接问“你怎么样了”。

    明明他们根本不曾有过任何约定,可就是好像早已约好了一般,她在等他,而他前来赴约。

    穆彦垂眸,看向白日里已拆了绷布的手:“我很好,殿下不必担心。”

    月光洒落下来,让他因抬起而探出阴影外的手显得有些苍白,只是他无声攥了攥,忽然觉得手指间格外充满了力气,好像都不曾在影卫阁里历经一番生死一般。

    晏晚看着那扇窄窗的方向,明明外面是厢房与连廊,窗户上根本映不出他的影子,可她就是觉得好像能看到那人一般。

    “我听父皇罚了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只是些以前就有过的历练,我习惯了。”

    他的回答格外有耐心,丝毫没有因晏晚问了一个看似重复的问题而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可那“我习惯了”四字,却让晏晚忽想起了前世她跟在他身边那三日时的事情。

    那是平乱后的第三日,她已经没有太多的精神了,在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穆彦去了一个她前世从不曾接触过的地方。

    应该是开平司的某处密阁吧。

    里面满是奇形怪状的机关,每一道门后都隐藏着足以取人性命的暗器埋伏。

    若非她那时已是魂灵,恐怕才踏进第一道门就要再死一次了。

    穆彦的“习惯”,便是习惯那样时时攸关性命的训练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久未听到她的回话,窗外的人又开了口:“公主的伤……还疼吗?”

    晏晚回了神,目光呆呆地看着那扇其实什么都看不见的窄窗。

    “已经不疼了,太医包扎过,现在也不好乱动,周嬷嬷,幸亏没伤到里头,血已经止住了。”

    “那就好。”

    他的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静默。

    月光将树影映在晏晚卧房的窗户上,北风吹过,那些干枯的枝干便在格子窗上摇摇晃晃,似乎要将那扇窗划成几半。

    夜色在静谧中流淌,只有秋天积攒的枯叶,不心被风搅动,时不时发出擦过石板地面的声音。

    好久,晏晚忽然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还在吗?”

    他来见她,已是冒着莫大的风险,问出那句话时,晏晚便已做好了得不到回答的准备。

    可她话音才落,便听见窗外的回应。

    “我在。”

    不过两个字,却好像是掉在了人心上似的,极快地驱散了不安。

    “在开平司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射出那一箭?”

    晏晚坐直了些,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穆彦默了一下,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幽暗的地洞里,那姑娘战战兢兢要给他拿伤药时的场景。

    “微臣当护公主周全。”

    “可陈近坤并没有审问过,甚至连他背叛开平司的原因都不知道。你杀了他,父皇会怪罪你的。”

    “公主的性命,比微臣是否受罚更为重要。”

    “可若你因惩罚而死呢?谁日后护我周全?”

    穆彦看着面前紧闭的窄窗,忽然怔住了。

    他未曾想过会从永宁公主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她是公主,是该被许多人护着的公主。

    而他虽是江宁王,可他自己心里却清楚,这个封号,与他义父,与圣上的制衡之策脱不开干系。

    世人都以为是因他在江淮时骁勇善战,这才封了一个王爷,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圣上需要这个位置有一个“江宁王”罢了。

    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穆彦,你还在吗?”

    “在。”

    “那你为什么不话呢?”

    “公主放心,便是微臣不在,也定会有其他禁军、督卫军,护公主安全。”

    “我记得我和你过,我只相信你。”晏晚有些着急,她起身来,跑到窗户前,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就是好像这样离他近些,话也能得更清楚些。

    “公主……”穆彦想什么,可张了张口,却又一句话都不出来。

    晏晚扶着窗台,几乎要靠在窗户上。

    “穆彦,你可以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吗?”晏晚的声音里已隐隐有了颤抖,“倘若是父皇误会了你,那我可以解释,你千万不能死,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了。”

    “公主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吗?”穆彦神情变了变,他隐隐感觉永宁公主有什么话想同他。

    晏晚微微攥拳,她确实有话想,一直都有,可如今前世的许多事情都还未曾发生,她不知道倘若自己贸然开口,穆彦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信她。

    “公主?”

    晏晚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听闻你曾在江淮一带平乱,那你可知道定南王?”

    “公主为何忽然提及定南王?”

    “他……”

    “有人!”

    穆彦忽然出声让晏晚吓了一跳,她还未及什么,便听见窗外传来布料摩擦的细琐响动,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周围便重新归于平静。

    晏晚将耳朵贴在窄窗上细细听了听,隐隐听见琢玉宫外的宫道上,似乎有几个太监从此处路过,正窃窃私语,不知着什么。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待听得外头一点声音都没了,这才声道:“穆彦,你还在外头吗?”

    可外头再没了人回答,只有穿过回廊的风声,时不时发出呜咽来。

    晏晚又等了一会,到底没等来任何的回复,便起身走回了床上。

    半夜里卧房也算不得太暖和,她钻进被子里,整个身子都缩成了一团。

    陈近坤死了,她本应该高兴的,可如今父皇却因此怀疑了穆彦,倘若一直这般猜忌下去,等到江淮的叛军开始攻京城时,就算没有陈近坤大开城门,兵将互相不信任的禁军和京中驻军,当真能抵挡得住吗?

    她得想办法,消除了父皇和穆彦之间的误会才是。

    晏晚这样想着,也不知多久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而她不知道,在她卧房的窗外,那位一向干脆利索的江宁王穆彦,却是在不到半个时辰后去而复返。

    他并没有出声,就在她卧房外一处回廊的廊顶,一直坐到东方天色泛白,才又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

    翌日午后,一场雪飘然而至,下得倒是不大,但细碎的雪花夹杂在北风里斜斜飞落,却是瞧着就能让人感觉出寒冷来。

    督卫军官署里,肖横推门从外头入了放置案卷的厢房,回身连忙将门关上,可仍旧放进些雪花来,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点不引人注意的水迹。

    “王爷怎么到这来了?今年夏天没催着他们把这些案卷搬出去晾凉,这会倒有股霉味了。”肖横一边搓着手一边走进来,赶忙坐在火盆边上烤了烤。

    穆彦正翻着手中的案卷,也没抬头看他:“怎么?”

    肖横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便答:“是圣上交代的事,是今年连着出了许多事,百姓们忧心忡忡,为了让大伙安心些,便着意在年节时安排一次巡游。就从宫门出发,走朱雀街,到了南城门再折返,我看过了,没有多远,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

    穆彦翻页的手停下来,抬起头看过来:“巡游?”

    “算是与民同乐吧。”肖横有些不确定地道,“反正已经交给了礼部了,让咱们去,是和禁军一道在那日把朱雀街把守起来。”

    穆彦轻笑了一声:“既把守起来,还称得上什么与民同乐。”

    肖横愣了一下,想起前两日的事情来,不由垂下眼帘。

    看似王爷从影卫阁回来后一切如常,可圣上专命王爷修养,不让他领着队伍巡逻,又在这般召人安排事情时,独独点他一个卫长的名字,已然可见圣上的态度变化不少。

    只怕还是和王爷那一箭脱不开关系。

    肖横自然相信王爷是为了救永宁公主,毕竟那时情况危急,陈近坤为了逃命也已接近癫狂。

    可在圣上的角度,只怕认为王爷是故意杀人灭口。

    圣上又一向多疑,此番虽按兵不动,可已然有将王爷孤立开来的趋势。

    不别的,连太傅大人在圣上面前都已变得谨慎微,足见圣上对王爷的怀疑,已到了不屑于隐瞒的地步。

    恐怕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没把人抓起来审问吧。

    “那……王爷如今算怎么办?”

    “既然有这样的安排,自然要听从圣上命令,你多带些人就是,陈近坤才死,开平司群龙无首,这会正是最乱的时候,除了我们自己的人,其他人,都一样不要信任。”

    “那年节那日,王爷还去吗?”肖横心翼翼地问。

    “自然要去。”

    穆彦抬起头来,看见肖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一下明白过来,“我随便找个地方跟着,你来安排就是。”

    “王爷,偏要顶着这样的风险吗?不然……和圣上解释清楚?”

    穆彦笑道:“你算怎么解释?”

    肖横嘴唇动了动,不由自主撤远了些:“不然就……王爷喜欢公主,所以才一怒之下一箭把陈近坤杀了?”

    穆彦抬手在肖横脑袋上了一下:“想点你该想的。”

    肖横嘿嘿笑着,抬手揉了揉自己脑袋,垂下视线向穆彦看着的那份案卷看去。

    “定南王?王爷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人的事情了?”

    “许久没听他的消息,就找了些卷宗。”

    肖横一边揉着脑袋一边道:“这么一个懦夫有什么好看的。他在淮南那么久,也没见把匪患平了,还得靠王爷去……”

    穆彦“啪”地一声将卷宗合起来,断肖横的话:“骄兵必败。”

    肖横愣了一下,瞧见王爷已然起身往外走去,连忙也跟着起来:“王爷,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穆彦回头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横刀带上,推门便走入外头风雪之中。

    “年节那日,记得带上一。”

    肖横目光变了变,敏锐地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可具体又想不出所以然来,他回身把厢房的门关上,赶忙跟了上去。

    *

    “年节要去巡游?”晏晚听见六回禀探来的消息,有些惊讶地开口。

    她并不记得前世有什么巡游,便是大宁的历史上,只有帝王在年节当日赐金银于广源门发放的,也没听有什么巡游的。

    “你可听清楚了?真的是到朱雀街上走一圈?”

    六点头:“的就怕听错了,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养心殿,在外头托以前认识的人听的,千真万确,已经安排下去了,礼部今日好几个大人都到御书房去,听圣上吩咐了好久呢。”

    周嬷嬷见晏晚表情不太对,连忙问:“公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晏晚微微皱眉,这是第一件,前世不曾出现,但今生却突然出现了的事情。

    难道因为她的改变,不仅会让原本出现的事情变化,还会让原本没有的事情发生吗?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的今日正好赶上了。”六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回禀。

    “快,是什么事?”

    “那位鲁王殿下,已经第不知多少回求见圣上,要去哭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晏晚听到这里头还有鲁王的事,不禁眉头皱得更紧。

    六方想起此前公主一直睡着,还不知道这回事呢,连忙从头起来。

    “还是因为冬至祭典那回。鲁王世子被那刺客给杀了,几个太医也救了,可惜没救回来。这鲁王唯一一个儿子没了,听是伤心欲绝,当日夜里才抓了陈近坤,他就求见圣上,到圣上那去哭了。”

    “也不知道他跟圣上了什么,第二日那鲁王爷就跟疯魔了似的,偏是江宁王殿下害了鲁王世子。这一切都是江宁王殿下的设计。”

    “然后呢?”晏晚听着心急,连忙又问。

    “然后近来传言便什么样的都有,唯那鲁王爷,日日下朝坐在殿前大哭,要让江宁王殿下还他的儿子。”

    六完,自己也觉得这事荒唐,轻轻摇了摇头。

    晏晚这会才算是明白为何从醒了,便甚少在外头听见穆彦的消息,只有让六听才有。

    原来是这鲁王在父皇面前胡八道,这才让穆彦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不管父皇如何怀疑穆彦,总归没有证据,也不能奈何他。可鲁王不依不饶便不同了,那鲁王好歹是皇室的旁支,父皇也不能做得太难看,表面上还是得有所表示,这些罪责可不就落到了穆彦头上?

    晏晚不由又想起前世,那晏昊天生那么一个养废了的性子,便是前世并未牵扯进来,最后也是死在叛军手里,他会有那般结局,可以全是咎由自取。

    “公主,这都听了好几日江宁王殿下的消息了,还要接着听吗?”六见公主不话,又心问道。

    他了这么些事,其实全都是因为此前公主就曾命他要多多听关于江宁王的消息。

    六虽在宫里时间不长,可到底是在赵得幸身边历练过的,前后几次,他已明显感觉到公主对江宁王与旁人不同。

    可公主是个姑娘呀,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公主又在宫里无人重视,长此以往,还不一定有什么长舌妇传出难听话来呢。

    最关键的是,那江宁王也没什么表示,这要是只有公主一头热,他这个做下人的都要看不下去了。

    晏晚看向六:“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

    六支支吾吾,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殿下,那江宁王瞧着就是不近人情的,况且他又是武将,兴许也从未跟姑娘接触过,殿下倒是关心江宁王,可的却从不见王爷也关心殿下。殿下是公主,那江宁王他凭什么……”

    晏晚听着听着,一下笑了出来:“凭什么怎么?”

    六不敢再下去了,揣测主子的意思可是大忌,他是知道公主善良才多了几句,可周嬷嬷还在呢,他可不想挨巴掌去。

    晏晚想起昨日那人还冒着危险来看她,又听见六口中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不免觉得世事神奇。

    她不过是在猎山行宫救了他罢了,却不想后头竟有这么多的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六,你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出现的,我有分寸,况且,”晏晚顿了一下,却是看向周嬷嬷,“我想知道穆彦的消息,也不是因为对他动了心。”

    出那句话时,晏晚也不知怎么,脑海中竟然浮现出的是穆彦一箭射向陈近坤时的样子。

    他心无旁骛,不等父皇的命令,是为了救她。

    见周嬷嬷一副还想问什么的模样,晏晚连忙起身离开了桌子:“往悦嫔娘娘那里送一张帖子吧,自好了些,还没去瞧瞧呢。”

    *

    悦嫔宫中比琢玉宫里自然暖和不少,一应陈设也终于显出皇室才能有的华贵来。

    悦嫔李良悦,乃是户部侍郎李甫之女,她虽居嫔位,但却在后宫之中比其他几妃更受宁帝宠爱。

    有宫人传言,悦嫔这个嫔位,乃是因为尚无子嗣,倘若能添龙子,怕是立时便能晋升为妃。

    只是来也奇怪,圣上子嗣单薄,可晏晚的生母仅仅一个宫人却能诞下公主,而悦嫔这般宠妃却是多年来都没有动静。

    不过这倒对其他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悦嫔为人爽快,在宫里头也得宫人称赞,是以过得倒是不错,当下也不比那些有子嗣傍身的妃子差到哪去。

    晏晚是这里的常客了,宫人们都已熟悉,见是她来了,便引着到了悦嫔的卧房里。

    近来天气冷,李良悦也不爱出去,只在屋子里和几个宫人研究花样,这会正画了一个蜻蜓莲藕图,在修改呢。

    “大冷天的还下着雪,怎么就过来了?瞧你伤还没好呢。”李良悦听见宫人禀报晏晚来了,连忙搁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过去。

    晏晚福礼:“见过悦嫔娘娘。”

    她是公主,按理是不必给悦嫔行礼的,可琢玉宫多赖悦嫔照顾,晏晚心里感念,回回见了便也要以礼相待。

    悦嫔将这礼让了,拉着晏晚的手走到暖阁的软榻上坐下,又命人多拿了一个手炉来。

    “伤口如何了?可还疼着?这般下雪天最是要保养了,早知你得空,倒不如我去呢。”

    晏晚笑道:“让娘娘担心,已好了不少,如今不疼了,不过是怕留下伤疤,太医用了药,所以且包起来。”

    “姑娘家的最怕这些,还好是没什么其他事,不然还不知怎么办呢。”悦嫔感慨良多,“你这么冒雪来只怕是有什么事吧?怎么了?”

    晏晚轻叹了一口气:“我在宫里也没人在意,唯有娘娘还当我是个人,思来想去,旁人只怕不愿出手,只能来问问娘娘可否能帮我参看一二。”

    悦嫔见她面露郁色,忙道:“你只管就是,大凡是我能帮得上的,必然不会推脱。”

    晏晚由是便问道:“娘娘可曾知道了年节巡游一事?”

    这事李良悦倒是听了,她大也算是个得宠嫔妃,这种消息自然传来得快些。

    “今日才得了消息,只不过我听此次巡游只是圣上去,并不用什么女眷,倒也没有详细听。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晏晚轻叹了一口气:“正是由于这个。我也听得消息,只并不带女眷前去,可我想着,这年节的庆典,怕是一年也就这么一回,我没见过大世面,倘若能去瞧瞧,便是再好不过了。”

    李良悦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呢,原是想去凑热闹。不过永宁,我记得你以前也不大喜欢这样人多的时候。”

    “以前倒是不喜欢,还是及笄了,得了几本书,我读过了,方知外头天地广阔。我虽是女子,却也想做些事情,倘若将来垂垂老矣,兴许还能留下些念想。”

    李良悦听她完,似想起了什么一般,一时话音里竟带了几分感怀:“怪道古话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永宁长大了,想法果然也同之前不一样了。”

    “娘娘,我见识少,好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就算是跟在队伍后头听听曲儿,也尽够了。”

    李良悦拉起晏晚的手,轻轻拍了拍:“我明白的,我以前做姑娘的时候,也爱跟着人去瞧热闹。不过永宁,这庆典必定是分外重要,想混在里头只怕不易。我倒是能想想办法,只是兴许你得受些苦。”

    “那倒不怕,我既求到娘娘这里,便已是做好了准备,我也不会乱跑,只是瞧瞧哪里有意思,见见世面罢了。”

    李良悦浅笑:“你如今能想开了,去寻些开心处,我瞧着也高兴。不过永宁,我还是想问问,你这般不同寻常,可是因为瞧上了哪家的公子了?”

    晏晚听见悦嫔这么问,登时便觉两侧脸颊有些烧,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竟又是穆彦射出那一箭时的身影。

    她垂下视线,睫毛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娘娘笑了,我还没想过这种事呢。”

    李良悦哪里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她瞧着晏晚的样子便笑了出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如今已及笄了,搁在平民百姓的家里,也是能出嫁的年岁了。只不过是咱们皇室里规矩多,怕是还得等圣上为你择一个好驸马呢。”

    “娘娘莫要取笑我了……”晏晚低垂着头,瞧着也不过是姑娘不好意思的样子。

    李良悦自然也不逗她了:“回正事,我这几日便帮你问问,倘若有机会了,便让我宫里的人在御花园里等你的人。”

    晏晚明白李良悦的意思,直接派人去琢玉宫太显眼了些,在御花园里找个僻静处交换消息最合适不过。

    “多谢娘娘,娘娘待我真好,等明年琢玉宫里的果树结了果子,我定再给娘娘送些来。”

    李良悦笑着看着晏晚:“傻姑娘。”

    *

    深冬里的天气更冷了,呼啸的北风几乎日日都从宫道上卷过,只听得外头的风声,便已让人不想出门去了。

    只不过随着年节将近,无论京城市坊里还是宫里,都挂上了年节用的灯笼、花灯,倒让那寒冷天气里多了些色彩,瞧着终于不那么冷清了。

    晏晚这段日子一直都安心在琢玉宫里养伤。

    太医院的药膏也格外管用,这一段时间过去,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快好了,两边已经长好的地方也不曾留下疤痕,大概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随着年节越来越近,一直等着悦嫔娘娘消息的晏晚也越来越紧张。

    上次她才了个开头,便被外头有人路过断,也不知穆彦听没听清楚“定南王”几个字,更不知他能不能猜到她的用意。

    她迫不及待想要再与穆彦见一面,把这件事情都清楚,又迫不及待想要跟着父皇去宫城外,看看这些被改变了的事,是否能让前世那些与陈近坤一样隐藏在京中的“叛徒”都暴露出来。

    而悦嫔娘娘果然有些本事,腊月廿八晚上,将一套提灯宫女的衣裳送到了晏晚的琢玉宫。

    按照礼部的安排,圣驾是从宫门正南出,往朱雀街,但既是年节,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门热闹,百姓们得知巡游的消息,又到不了朱雀街上,两侧巷道、坊市,围观的人只多不少。

    于是便又安排了东西各两队的宫人,自两侧宫门出,沿着另外的路线,各由皇子领着,撒些蜜饯、铜钱等物件,以飨众人。

    悦嫔娘娘送来的衣裳,便是两侧宫门里其中一队提灯宫女的衣裳。

    晏晚换上之后,只要混在提灯的宫女之中,便可跟着两边的队伍出宫,且又因为不是在圣上身边,盘查也不会有那么严格,倘若不出意外,也可看过一圈之后安然回来。

    悦嫔虽手里没有凤印一类权力,但因为略受宠爱,办起这种事来比晏晚就不知容易多少了。

    整件事情没走漏一点风声,据那衣裳里夹杂的信件,连同晏晚一道出宫的那些宫女都不知道已经有人被换了。

    晏晚瞧着那一身衣裳,心里激动万分,只觉得仿佛有一个成熟的计划已经跃然纸上。

    可她到底还是冷静下来,没有拉着周嬷嬷六分享,而真等到第二日,年节巡游的日子,她也便是自己换了衣裳,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父皇那边,一个人偷偷溜到了东侧宫门的队伍里。

    宫里的宫人那么多,这些被安排了活计的宫女互相不认识也算正常。

    晏晚只装作是个胆怕事的,低着头一句话不,便安安稳稳地等到了出宫的时候。

    第一次年节巡游,礼部准备的阵仗极大,敲锣鼓自不必,还有舞姬翩然起舞,前后又有花灯,映得一条街如同白昼一般,百姓欢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便是晏晚在东侧,都能听到朱雀大街那边欢腾的动静。

    不过她也不曾忘了自己出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一路上都在暗中观察两边护卫的队伍,只是奇怪的是,这边好像都是清正司的人,压根就没有穆彦的身影。

    “你想什么呢,还不快走?”

    晏晚正暗中四下里查看,不心错了步子,旁边便有个好心的宫女,赶忙拉了她一下,低声提醒她。

    “不心走错了。”晏晚连忙认错,见那宫女好似是个热心肠,便又开口,“姐姐可知道,要去朱雀街该怎么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