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舞姬 “他今日会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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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想要出城, 到江淮去?”李良悦听了晏晚的话大惊,“公主怎么会这么想?”

    “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娘娘,我知道此事危险,娘娘只要给我指一条明路,我自己去找人,去找出宫的路子都行。”

    李良悦摇头:“公主,江淮路远,这一路过去, 没有两个月可走不完,你一个姑娘家,又从没出过远门,便是我有这个本事,也万万不敢让你自己去呀。”

    “娘娘放心, 外面的事情,我这些年也听过,我知道外头的人不能信,我这一路只管赶路, 旁人一概不理。”

    李良悦却还是摇头:“公主一向没出过宫,可能不知外头的世界有多复杂, 这一路到江淮,莫山贼马匪, 你这一个姑娘, 便是个最不起眼的人牙子也能将你掳走卖了, 到时可怎么找?”

    “那就没有办法吗?”

    “公主到江淮,是有什么事情吗?”

    晏晚不想再将悦嫔娘娘牵扯进来,便没有把前世的事和盘托出, 只是道:“我听周嬷嬷,我母妃曾有故交在江淮,那里有我母妃遗物,所以我想去找找。”

    李良悦神情微变,抬手抚上晏晚的肩膀:“娘娘走得早,你有这份心思也尽够了,何苦跑那样远的路呢?”

    “长了这么些年,却是不知来处,娘娘,我也不过想全一份心意。”

    “可你想过没有,你若不在琢玉宫,又如何能不让别人知道呢?”

    “我已想好了,反正平日里也没有人到琢玉宫来,我只称自己是病了,交代周嬷嬷不见客人,待我从江淮回来,自然无事。”

    “难为你有心……”悦嫔眼中升起忧愁,似乎很是为难。

    晏晚见她还有犹豫,便起身隆重行礼:“我自知此番来找娘娘,已是对不起娘娘待我的好,只是走投无路,整个宫中唯娘娘照顾我关心我,待我自江淮回来,定当好好报答娘娘之恩。”

    “快起来。”李良悦连忙起身将晏晚扶起来,“若要出宫倒容易,难的是去江淮……”

    李良悦面露纠结之色,见晏晚目光殷切,方叹了口气:“若非公主今日这般求我,我是断然不会将这个主意拿出来的。只是公主,若果真要到江淮去,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娘娘请讲。”

    李良悦神色严肃了几分:“你出去后,万不能同任何人是我帮你出宫的,就算是那些帮你赶车的车夫,也不能提起。”

    “也不能同娘娘的人?”

    李良悦点头:“对。我倒不是怕你连累,而是若要到江淮去,我这里这个法子,恐怕牵涉甚广,若是因此连累了你,岂非反而没帮上你的忙。”

    “娘娘真的有办法?”晏晚忙问。

    李良悦靠近了些:“有个危险却又极安全的办法,只要公主肯假扮侍女。”

    “那自然可以。”晏晚连忙答应,她假扮侍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可谓轻车熟路。

    “再过几日,那回京述职的定南王就要回江淮去了,我已听宫人了,圣上有意将那南国的舞姬南宫鸢赐给他,倘若果真如此,这定南王回去的队伍便壮大不少,南宫鸢身边也会多许多侍女。”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扮作那位南宫姑娘的侍婢?”

    李良悦点点头:“其一,这是定南王的队伍,路上便有家劫舍的,也轻易不敢惹,且不圣上会派人护送,单就定南王府的府兵也足够护公主这一路安全。”

    她又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二”:“这其二,那南宫鸢虽是个舞姬,却是圣上赐的,自然比旁人有地位些,少得算个美人,没到江淮之前,她周围的人便是那定南王府的府兵也不敢轻易动,公主混在里面,也不怕随行的男人动了什么歪心思。”

    晏晚细想,确如李良悦所,倘若父皇真要将那日献舞的南宫鸢赐给晏城禄,那她跟在南宫鸢身边,自是再安全不过。

    “只是娘娘……那南宫姑娘能答应这么危险的事吗?”

    李良悦轻声道:“我既答应公主,自然是有些法子的,公主不必担心。只要公主愿意,办法我来想就是。”

    晏晚点点头:“娘娘有恩于永宁,永宁没齿难忘。”

    李良悦连忙扶住她:“公主不必感谢我,我离家多年,瞧见公主如此,便好像看见当年的自己似的。倘若公主真的能到江淮,能瞧见娘娘的旧物,倒好像我也能回家,见见我母亲了一般。”

    李良悦有些感慨地望向窗外,冬日还未过去,但好似已能看到那枝间新绿一般。

    *

    诚如李良悦所,定南王回京约莫七日后,宫里传出了圣上将舞姬南宫鸢赐给定南王为妾的消息。

    此事一出,整个京城上下皆是震惊。

    一方面,南宫鸢进京后,在京城里也渐渐有了名声,如今被赐给定南王,日后便不好再露面。有那不能得见美人的,自然哀叹万分。

    另一方面,堂堂王爷,却是被圣上赐婚了一个舞姬,虽只是个妾室,但王公贵族最讲究身份,舞姬可是最为低贱的一类人,这事不可谓不荒唐。

    朝中精明的大臣已多少能从圣上这明抬暗降的举动看出不对来。

    这事,对定南王来,就是多了个笑话,偏巧还是个不能笑的笑话,哑巴亏。

    明月楼里,那一袭白衣的公子倚着引枕而坐,手里是一只青玉茶盏,映得他手指越发苍白。

    “查清楚了?”

    “只知道那南宫鸢和江淮的人没有关系,至于其他的,她除了自幼就在烟花柳巷里学舞外,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楚岚回答。

    姜吟转着手里的茶盏,微微皱眉:“并无特殊之处,皇帝又为什么偏偏是将她赐给定南王……”

    “既是羞辱,也是警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姜吟摇摇头:“这可不像那位帝王的行事方式。看来这江淮是必须去一趟了。”

    “主上要到江淮去?可主上的身体……”楚岚微惊。

    姜吟搁下茶盏,朝她看过来:“你担心什么?怕我死在那?那你倒是不用想这么多,报仇之前,我不会死的。”

    “可是江淮路远,主上若是自己去……”

    姜吟坐起身来,带了几分病气的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我捡你这条命回来的时候,就同你过,我是一个早该死了的人,你只管好好做你的明月楼主,莫要担心那么多没用的事情。你与其想着我如何,还不如想想到底是谁在你眼皮底下把西跨院炸了。”

    姜吟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让楚岚心头一震。

    她躬身:“属下明白了。”

    姜吟起身,负手往外走去,及到门口,忽停了下来。

    “有件事我倒是需提醒你。”

    “主上请讲。”

    “那穆家的大公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要当心。”

    不知为何,楚岚竟觉得主上话里有几分狡黠,她目光微变,待再定神想要辩解时,却见主上早已离开了。

    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欠的身影来,更令她头疼的是,就在姜吟离开还不到一刻钟时,绾婳走了上来:“岚姐,你可快去看看吧,那穆大公子拿了一堆银子,在下头闹翻了天要见你呢。”

    楚岚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往外走去:“他哪是散财的,分明是讨债的吧!”

    *

    “烟花三月下扬州”,只是这一回,晏晚走的是扬州的方向,去的地方却是江淮。

    三月初一,在等待了近一个月之后,终于等来了定南王启程回江淮的日子。

    这些日在京城,是述职,可吃喝玩乐,这位定南王可是一样不少。

    圣上也“宠”着他,不仅给备足了娱乐之所,连如今要回江淮了,都是亲自命督卫军全程护送。

    只是这起来是“圣眷正隆”,可实际上,到底是“护送”还是“监视”,那可不得而知。

    不过晏城禄与宁帝表面上还是君臣有礼、兄友弟恭,至少这饯行的酒倒是喝了个痛快。

    城门前,穆彦牵马而立,腰间的横刀刀鞘上银色的花纹,在明朗的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江宁王此行路远山高,还是要多当心些。”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来,穆彦回身去看,竟见是大皇子晏晗。

    自冬至过后,他便甚少再见到这位大皇子了。据圣上给他派了不少事情做,这位大皇子俨然已是太子的内定人选,忙得脚不沾地。

    “微臣见过大皇子。”

    “不必多礼。”晏晗抬手,免了穆彦的礼,“我也只是来看看,王叔要离开了,此次一别,最早也需得明年才能再见。又要辛苦江宁王一路护送,我自该前来饯行。”

    “微臣奉命南下,是为应尽之事。”

    晏晗摇头:“你本不必劳累这一遭,只是父皇不放心,少不得要你领着督卫军的人辛苦。”

    “微臣不敢。”

    晏晗一向是温良之人,此刻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更是有种文士遗风。

    只是下一瞬他出的话却是让穆彦心中微沉。

    “不过我今日来此,除了送行,倒也有另一件事,是专门要来见一见江宁王的。”

    “不知大皇子所为何事?”

    “我那永宁妹妹,从在琢玉宫长大,又没有亲生母亲教养,难免单纯了些。”

    穆彦听他提及晏晚,已是大略猜到这位皇子殿下要什么了。

    晏晗面上的表情未变,只是目光却冷了不少:“冬至祭祀后,永宁对你比对旁人都热络了不少,她年纪不大,不过也就是刚及笄,也许还不懂事,但江宁王所历甚多,想来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微臣不知大皇子指的是什么。”

    “离永宁远些,对你对她都有好处,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这句话。”

    穆彦没有回答,满京城的人都觉得他有不臣之心,他朝着大皇子解释再多,到底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微臣这就要南行了。”

    穆彦在提醒他,晏晗自然听懂了。

    此番南下,能否安然回来尚未可知,晏晗身为皇长子,自然知道穆彦的任务恐怕不只护送那么简单。

    他于是也不再什么了,只是离开去和那定南王话时,留了一句话:“江宁王最好真的这么想。”

    穆彦目送那位大皇子离开,视线落在他行去方向的一行人身上。

    那是定南王晏城禄已然到了城门前,旁边则是一架华盖马车,里头坐着的便是那位绝世舞姬南宫鸢。

    只是他才要回身去牵马时,却恍惚在那马车边上看见一个几分熟悉的身影。

    晏晚此时正混在南宫鸢侍女的队伍里。她如今的身份是这位绝世舞姬的贴身婢女。

    不得不,南宫鸢除去身份仅是个舞姬外,一张脸实在可称美艳不可方物。

    连晏晚一个女子,在初次见她摘下面纱时,都有种看呆了的感觉,更不要那些听闻了她的名声,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的男人。

    而这位南宫姑娘的性子却颇有意思。

    她言语不多,对人也是客客气气,偏偏在一些特别的事情上格外挑剔。比如洗脸要换三道水,乘的马车一定要装饰得金碧辉煌,马车上一定要铺上北边草原进献的羊毛毡子,喝茶定要喝新茶……

    这些奇怪的事上的讲究不知凡几,好在她自己带了丫鬟,晏晚不过是装装样子,倒不用把那些全都记住。

    此刻天气正好,定南王在宫门前同圣上拜别,此时才跟上了早已等在京城门口的队伍。

    他又与大皇子晏晗了几句话,待礼部的官员按照既定的仪程走了过场,吉时到了,长长的队伍这才出城。

    队伍里人多、车马又多,带了一位金贵舞姬也走不得多快,如晏晚这样的婢女便是跟在马车边上,一路往南。

    那定南王瞧着像个享乐惯了的,路上也不停,竟是在自己的马车上开了酒局,叫了几个随行的厮一道牌。

    那些厮哪里敢赢?几番“搏杀”下来,自然是那定南王齐齐得胜。

    不知是不是觉得这般被下人哄着太过无趣,他竟把主意到了那位江宁王身上。

    晏城禄自然听过江宁王的名声,只是他在江淮逍遥惯了,早年穆彦在江淮时他都不曾怕过什么,如今对方不过是领着督卫军几个人护送他回去,他更加没什么可畏惧的。

    “穆彦!”晏城禄坐在马车里,让厮将车门开,朝着前面的穆彦招手。

    敢直呼江宁王大名的,这整个队伍里恐怕也就只有这位定南王一人。

    穆彦勒马停下,等那马车走近了。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晏城禄大笑:“江宁王也是王爷,本王也不过是个王爷,不必对本王这么尊敬。况且本王这王爷是祖上积德,江宁王才是靠自己拼杀出来,论起来,还得是江宁王这个‘王爷’货真价实些。”

    “王爷笑了。”

    这穆彦话少沉闷,晏城禄是见识过的,他不过是想给穆彦找不痛快罢了。

    宁帝派了自己的亲卫监视他,他就要让这亲卫不自在。

    见穆彦都没什么反应,晏城禄于是便又找起别的事情来。

    瞧见日头当空,天气不错,他便又道:“是不是到了午膳的时辰啊,要不先停下大伙歇歇吧?”

    穆彦心里有些无语,这才刚从京城出来半个时辰,走了还没几里路,哪里就需要休息了?

    可那晏城禄本来就是给人找事的,瞧见穆彦没反应,他心里倒乐开了花,偏要去问:“怎么样江宁王,歇歇?”

    这整个队伍其实是听穆彦号令,可是晏城禄已然这么,他不能草惊蛇,自然要顺着对方来。

    穆彦只得朗声道:“原地休整!”

    督卫军的士兵都愣了一下,他们以前甚少出京,可也有人听十三府的兄弟过,行军那是赶时间的,如今出城才半个时辰,哪里需要休整?

    可命令已下,又不能反抗,于是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又用了好一会的时间,才都靠向路边,停了下来。

    索性官道两侧有些常青的树木,可略略遮阳,否则今日艳阳高照,倒要提前晒晒这春日阳光了。

    那晏城禄是个会享受的,便在这空地之上摆开摊仗,又有随行的厨子,将好酒好菜送来,其他人却没那么好的待遇,只有些饼和果子充饥。

    晏晚并不认识南宫鸢的那些侍女,那几个姑娘低声聊天,她唯恐暴露了身份,也不敢过多干预,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饼来口吃着。

    可她没想到,其实越是如此,反而越容易令人注意到。

    穆彦在队伍里巡视远远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恍惚了。

    “姑娘怎么在这?”

    身边响起这个声音时,晏晚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拿住手中的饼。

    穆彦蹲在她身侧,是伪装成例行盘问随行人员的模样。

    “我……”晏晚想解释,可开口却不知该和他什么。

    “等晚上到了驿馆,我派人送姑娘回去。”穆彦神色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晏晚却连忙摇头:“我要去江淮。”

    “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只靠从别人那听,永远不能得知事情全貌,唯有自己去,方能知晓清楚。”

    “可这是去江淮,路上不知会遇到怎样的事情……”

    “我想过了,也想清楚了。”

    晏晚似是坚定不移,穆彦还想再劝,只是这次还不等他开口,南宫鸢走了过来。

    “江宁王殿下,是我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穆彦起身,看向这位风华绝代的舞姬。

    晏晚身上穿的是她的婢女才有的衣裳,显然这公主离京,与这位南宫姑娘脱不开关系。

    “南宫姑娘的人,自然没有问题。”

    南宫鸢走过来,站到晏晚身前:“我知道江宁王是厉害人物,不过我这些婢女都是精挑细选,轻易可寻不到替代之人,江宁王可莫要将她们吓坏了,免得出什么事情。”

    穆彦的目光越过南宫鸢,落在她身后的晏晚身上:“南宫姑娘的人,身份自然不同。”

    两人正站在此处话时,却听得一个慵懒声音,竟是定南王晏城禄也走了过来。

    他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厮,抬着矮桌,上面摆放着美酒佳肴,瞧着重量不轻。

    那几个厮都心翼翼,生怕将东西摔坏了,晏城禄却根本不在意,自己走得快不,还偏要为难那几个厮跟上。

    “没想到江宁王对本王的人感兴趣。”他走过来,很是从容地站在南宫鸢的身旁,继而便伸手揽上南宫鸢的肩。

    南宫鸢也不挣扎反抗,微微垂首,在晏城禄面前倒是毫无傲气。

    穆彦自也不让:“定南王误会了,只是例行查看,避免队伍中混入不明来路之人。”

    晏城禄轻“啧”了一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本王的队伍里若是混入‘不明来路’的人,倒确有些让人害怕呢。”

    晏城禄故意将那“不明来路”四个字咬得极重,晏晚听见,微觉心惊。

    “既奉命护送,督卫军自然会保王爷无恙。”穆彦答道。

    晏城禄四下看了看,这周围确实都站着督卫军的人,个个朝外看着,眼一瞧便知是时刻准备着应敌。

    他便大笑:“本王自然是相信江宁王的,这督卫军的英勇谁人不知?可怕就怕的是,倘若队伍里出了‘内奸’呢?江宁王也能快刀斩乱麻,没有一丝犹豫吗?”

    这话得奇怪,不像是询问,倒更像是威胁。

    穆彦目光微变,却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来:“不知王爷何处此言?”

    晏城禄搂着南宫鸢,很是放松地朝周围看着:“何出此言?自然是本王信口胡诹的,还请江宁王不要在意。”

    他完,竟是强行搂着南宫鸢又朝自己那辆华盖马车上走去了。

    那些抬着食物的厮,便又焦急且心地跟上,穆彦侧身避让,看着晏城禄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

    这位定南王的话总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对,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却又一时半刻想不到。

    瞧见晏城禄已经走远,周围的人都各自用着午膳,再没什么人注意这一处,穆彦才转过身来,朝晏晚走去。

    “姑娘一人,千万心。”

    晏晚只觉手上一沉,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穆彦,却见穆彦目视前方自她身边走过,倒好像方才两人只是擦肩而过,并未发生任何事情一般。

    晏晚借着长袖遮掩,抓紧了手里的东西,走到一边,才心翼翼地撩开去看,竟见是一柄极为秀气的匕首,比她此前救穆彦时的那把还要精致。

    她四下瞧瞧,无人注意,这才借着手中饼子的掩护将那匕首拿出来细看。

    利刃寒光,只一眼即知锋利无比。

    晏晚只觉鼻子有些酸。

    她决心一个人出来去江淮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真相,只要能找到真相,她总要做个死得明白的鬼。

    可如今,在这荒郊野外,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却能知道穆彦念着她护着她,恍若前世被他珍重安葬的感觉便又袭上心头。

    晏晚熟练地将那匕首收了起来,便擦了擦眼睛,努力将那有些发硬的饼咬了,咽进肚子里。

    因着这位定南王的拖延,长长的队伍比预定的时辰晚了许久才到出京城之后的第一个官驿。

    依照本来的时辰,天亮时就可入驿站休息,可等这队人马到达的时候,不光是太阳落了山,满天都已挂起了稀疏的星子来。

    那官驿的驿丞倒是个有眼色的人,领了好些个厮举着火把在官道上迎接。

    定南王晏城禄也不知是故意做样子,还是就是那样一个铺张的人,竟与那拍马屁的驿丞相谈甚欢,带着一大队的人,浩浩荡荡地走进那官驿之中。

    这西十里郡乃是出京城后第一个较大的城镇,此处因是通商要道,因此才渐渐在驿馆的基础上发展出了城镇。

    此刻虽天色已晚,但行脚的商人却仍旧络绎不绝。

    穆彦一行是那位马驿丞特别安排,入住在官驿的东院内,外头有兵士把守,与商队隔绝开来。

    只是熙攘的声音却隔绝不得,在院子里仍旧能听到外头的人边喝着夜酒边交谈。

    那定南王本就是个爱享受喜热闹的人,听见外头行商之人格外热络,他也耐不住了。

    晚膳用了一半,偏要把桌椅都搬到院子里去,烤火吃肉。

    一应厮折腾了半天不算完,还要将南宫鸢也请出来,奏乐跳舞。

    一曲舞毕,他又嫌自己鼓掌不够,逼着那随行的厮也鼓掌喝彩。

    “江宁王觉得如何?”晏城禄拿着一只鸡腿,撕下一块肉来,一边吃一边看向穆彦,颇有些得意地问道。

    穆彦站在一边,视线都没有变化一下:“王爷喜欢就好。”

    晏城禄甚觉没有意思,他把手里的鸡腿随手赏给旁边一个侍奉的厮,摸着下巴看着场中跳舞的南宫鸢。

    过了有一会,才突然道:“江宁王,本王听南行的队伍里混进了一个不该混进来的人,不知是真是假。”

    穆彦脸色未变:“不知王爷的是什么人,也不知王爷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本王知道你不爱跟人闲话。”晏城禄笑了一下,“本王可没跟你开玩笑。”

    “还请王爷明示。”穆彦的视线始终平视前方,正好落在院中那拢起的火堆之上。

    晏城禄换了个舒服姿势,挥手将边上的厮侍女通通赶开,这才开口,以几乎只能让穆彦一人听到的声音道:“本王听,宫里有个永宁公主,混在咱们的队伍里,出城了。”

    穆彦握着刀柄的手猛地紧了一下,只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变化来。

    他仍旧看着前方的火焰,好似晏城禄的这件事,他也是第一回 听一般。

    “王爷想来听错了,公主自然在宫里,既是在宫里,又哪里那么容易混出来?”

    晏城禄摇头:“江宁王觉得不可能吗?可本王觉得奇怪,倘若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这样的消息又怎么会传到本王的耳朵里?况且,”

    晏城禄看向穆彦:“不管是不是真的,查一查总是好的吧?”

    “王爷若想查,自然可以查。”

    晏城禄笑了一下,忽然高声道:“都停下!”

    奏乐的乐师连忙放下了乐器,正在跳着舞的南宫鸢也停下动作,朝这边看了过来。

    晏城禄坐起身子:“我们这些人里,混进了不该来的人,所以今日本王要好好看看大家,究竟都长的是什么样子。”

    那些侍从自然不知道这位定南王这是又唱的哪一出,他们战战兢兢地跪下,唯恐伤及自己。

    晏城禄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朝如今站在场中的南宫鸢走去。

    东院里一片寂静,先才的热闹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拢起的篝火,发出噼啪的声音。

    穆彦看着晏城禄的背影,将手中的横刀藏锋握得更紧。

    晏城禄走到南宫鸢面前,抬手直接扯下了她的面纱。

    “你我是见过的,你就是南宫鸢,不是什么永宁公主,对吧?”

    南宫鸢微微垂首,瞧着是一副顺从又有些胆怯的模样,被人扯了面纱,她也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低着视线道:“奴家自然就是南宫鸢。”

    晏城禄便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好!你的嫌疑排除了,再让我看看其他人。”

    他便走到旁边跪着的那些侍从面前,俯身一个一个看过去。

    那些侍从年纪也并不大,哪里见过这种奇怪场面,一个个被吓得身体如同筛糠一般颤抖。

    晏城禄冷着脸一个一个看过去,直到最后一个,他忽然飞起一脚,直接踹在了那个厮身上。

    那厮身材瘦弱,哪里受得了这样一脚?当即就被踹倒在地上,爬了两下都没爬起来,还是旁边的人扶了一下才重新跪好。

    “你不是女扮男装的,对吧?”晏城禄却又是笑着问。

    只是他虽笑着,声音却极为怪异,好像下一瞬就能挥刀将人砍了似的。

    那厮吓得连句完整的话也不出来,声音断断续续:“的,的就是,就,就是男人……”

    晏城禄瞧见他这样子,又是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好!你也不是永宁公主。”

    他站起身来,朝这场中的其他人看去:“那谁是永宁公主呢?”

    穆彦神情微变。

    南宫鸢献舞,晏晚作为她的侍女,自然也与其他侍女一道前来,如今她们一行几人,就站在南宫鸢身后不远处。

    晏晚不过一个才及笄的姑娘,虽在京城时也经历了不少事情,但到底没见过像晏城禄这样的疯子。

    倘若晏城禄也如这般丧心病狂地去问她,穆彦不知道晏晚会不会因为受到惊吓而露出破绽来。

    而晏城禄此时,已经朝南宫鸢身后的那几个侍女走过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如同在蛊惑人一般,大声地问:“你是永宁公主吗?你又是永宁公主吗?”

    晏晚此刻心跳得极快,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已经被湿透了的衣裳告诉她,她的害怕甚至远胜前世叛军攻城之时。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定南王,与前世起兵谋反的定南王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晏晚却深刻地觉得,这个人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如果被他发现了,那她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你是永宁公主吗?”晏城禄歪着头,看着这一排侍女里头的一个。

    那姑娘已吓得不出话来,只知不断地摇头。

    晏城禄却像疯了一样大笑:“本王问你是不是永宁公主?怎么,你不想当公主?”

    那侍婢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开始“砰砰”地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晏城禄摇摇头:“本王又没有要杀你,何谈饶命一?难道你其实就是永宁公主,这才先行求饶?”

    “奴婢不是,奴婢不是!”那侍婢已经哭了出来,脑门上也磕出血来。

    旁边的姑娘瞧着都吓得低垂着脑袋,微微颤抖着,唯恐这位喜怒无常的定南王走到自己面前。

    穆彦的手此时紧紧地攥在刀柄上。

    晏城禄在京城时,尚且要在圣上面前装装样子,如今已然出京,他自然无法无天。

    只是如今穆彦心中,却是没有什么事情比晏晚的性命更加重要。

    倘若晏城禄的脚步挪到晏晚面前,倘若晏晚不心露出破绽,那他的刀必定能在晏城禄对晏晚出手之前,先行架在他脖子上。

    杀了晏城禄,他一样有办法去江淮。只是麻烦些,可若能救她性命,再麻烦的事,他也一样去做。

    而晏城禄此刻已然走到了第二个侍女面前。

    晏晚就在旁边一个,她在心里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

    只是这回,正在晏城禄将要开口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南宫鸢的声音。

    “王爷。”

    晏城禄的动作停了一下,回身看过去。

    南宫鸢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畏惧:“可是奴的人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王爷?”

    她本就生得漂亮,如今又是故意摆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从学的便是侍奉人的本事,将一般男人的心思拿捏得七八分。如今此话既出口,晏城禄只觉得自己心尖都是一颤。

    便是他本来对南宫鸢没什么感情,可那恻隐之心却压根不分时候。

    晏城禄微眯了一下眼睛:“怎么了?”

    南宫鸢越发泫然欲泣:“奴既然跟了王爷,日后自是想好好侍奉王爷身侧,如今还不到江淮,这些下人便惹恼了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她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如今却是在晏城禄面前鸟依人。

    定南王几十年里见过无数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南宫鸢这样的,他抬手捏住南宫鸢的下巴:“你的人,确定都是你的人吗?”

    南宫鸢一双眼睛如同会话一般,令人怜爱,她睫毛轻颤,声音轻柔:“这些都是奴好不容易选出的贴身侍婢,一路从西南到京城,如今又随着王爷到江淮,倘若这样都要惹王爷怀疑,那,那奴不如撞死在此处,也算证了清白!”

    她虽是个舞姬,内里却是有些烈性的,这么着,便要往那院子里的廊柱上跑。

    晏城禄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回自己怀里:“既然你这么,那自然都是你的人。”

    “王爷信我?”

    她这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反问,越发让晏城禄有种热血上头的感觉。

    “你是要入我房内的人,我不信你,信谁呢?”

    “可我……”

    “既是圣上赐婚,这是对我晏城禄的恩德。”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既是恩德,你就是我晏城禄该供起来的宝贝。你既这些都是你的人,那这些就是你的人。”

    南宫鸢微惊。

    晏城禄却是揽上她柔软的腰肢:“南宫姑娘,如此,你可放心了没有?”

    南宫鸢愣了一下,方带着几分羞怯点了点头。

    晏城禄又是哈哈大笑,而后松开南宫鸢,却是自己往回走去。

    一直走到穆彦面前,他才又停下脚步:“江宁王,可听见本王方才所了?”

    “王爷指的是哪件事。”

    “永宁公主,混进了我晏城禄回江淮的队伍里,我不管她想干什么,还请江宁王给我把她找出来。”

    晏城禄一边一边盯着穆彦的神情,只是那位江宁王从始至终没有半分变化,甚至就连目光都只是落在那堆尚未烧尽的篝火上。

    “督卫军会护王爷周全。”穆彦回答。

    晏城禄冷哼了一声,抬手指了穆彦一下:“你有种。”

    他却没再下去,而是自桌上拎起一个酒壶来,一边往嘴里倒着酒,一边朝驿馆的房间内走去。

    人终于走了,晏晚这才默默吐出一口气来。

    劫后余生,她没有任何的庆幸,却只觉得像是又死了一回一般,手脚一片冰凉。

    南宫鸢走到这一队侍女面前:“都回去吧,今日留她一人侍奉我就够了。”

    她点的人正是晏晚。

    晏晚抬头看向那位南宫姑娘,却见她面色冰冷,哪还有之前半分柔弱模样?

    她微微心惊,却也不敢再表露分毫,跟着南宫鸢朝另一侧的驿馆楼走去。

    “他今日会来见你。”

    走出一段距离,南宫鸢忽然开口了这么一句。

    晏晚猛地瞪大了眼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