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代桃僵 “晏晚。等我回来。”……
定南王府。
定南王晏城禄坐在书房内, 把玩着手中的一个无瑕的白璧酒盏。
日影西斜,又是一天将要过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忽然似听到了什么一般,搁下手中的酒盏,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门扉开,一个窈窕身影走了进来。
“王爷。”那女子上前来行礼,瞧着是端得弱柳扶风。
“怎么样了?”晏城禄轻挑声音。
南宫鸢走上前来,笑容有几分难言的妖艳, 倘若跳开她的身份,当真可称得上艳而不俗。
“都按王爷所告诉了他们,如今只怕船已启程了,到时海中葬身,神不知鬼不觉。”
晏城禄大笑:“还是你这个计谋要处理得干净些。”
他抬手, 轻而易举将南宫鸢揽入自己怀中:“我花着银子养了你这么多年,终究没有白费。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不枉我走了京城这一趟,将你带回来。”
“王爷, 这一回过后,还会有其他事情吗?”
“怎么这么问?”美人在怀, 晏城禄确认了穆彦和晏晚已上了船,便已有些走神, 不想再讨论这些事情。
南宫鸢倚在晏城禄身上:“奴只想好好陪着王爷。”
“就算是有这样的事情, 也不耽搁你陪着本王啊。”
“那可不一样, 奴要是替王爷做事,难免要离开,要耽误时辰, 若是碰上永宁公主这样的麻烦,好是一阵头疼。”
她一边,一边靠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趴在了晏城禄的肩上,吐息之间,气息便在他周身游走,让晏城禄心思难免荡漾。
“若是没有这些事情,便能长久地陪在王爷身边,那不是更好?况且,王爷不是,那位厉害的大人物已经要到京城去了吗?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吧?”
晏城禄埋在美人肩上,狠狠吸了一口气:“他原比我们所想本事更大,不出一月,京城定能有好消息传来,到时我也能回京,自然能给你个有脸面的身份。”
“王爷对奴好,已是最有脸面的了。”
“这哪里够……”晏城禄搂着怀中的人,正想好好温存一番,却听那美人的声音忽然变换了语调。
“这自然不够。”南宫鸢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挑,又有几分狠厉与不屑。
晏城禄愣了一下,刚觉出不对来,却感觉身上猛地疼了一下。
“你干什么!”他本能反应一把推开怀里的人,伸手向脖颈捂去。
南宫鸢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了身形:“蛇蔓草的毒,毒性烈得很,不出盏茶的功夫,王爷就可永登极乐,再也没有痛苦了。”
晏城禄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你,你……”
他看着南宫鸢,想要出什么话来,可那从他后颈上刺入的毒,却是极快地蔓延开去,让他呼吸困难,一句话都不出来。
南宫鸢浅浅笑着:“王爷,好走。”
她不再理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跌在地上的定南王,转身朝书房外走去。
推开书房大门的那一刹,南宫鸢只觉这落日余晖格外温暖,那金色的光茫里,满是自由的色彩。
她七岁与姜吟相识,与他吃糠咽菜,挨过无数的毒,看着姜吟一手将明月楼建立起来,而她自己亦深谙西南蛊道,用毒出神入化。
十二年前,她在西南一舞成名,如今八年已过,她终于实现了当年许下的愿望。
只是姜吟死了,那二十年前救了她的人,终究没能等到报仇雪恨的那天。
“我会回去的。”南宫鸢低声沉吟,而后抬起头来,看向外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忽然挂起焦急的神色,抬脚往外跑去:“来人啊!有刺客!”
*
自水路从江淮回京,比陆路快上些许,加之没有晏城禄那个拖沓之人,穆彦和晏晚的行程比来时顺利更多。
只是越是往北走,越能感觉不对。
他们自江淮出来后,乘着南宫鸢安排的船先是到了天州渡,而后混入一个北上的商队,又乘船在京城东南的涟州靠岸。
除却此前航船的例行检查外,这一路每每停靠,都要有侍卫核对路引身份。
好在明月楼的安排算得上周到,穆彦和晏晚都充作商队中的伙计奴仆,他们不需要路引,只要主家拿出卖身契来,便可“蒙混过关”。
晏晚不曾走过水路,但穆彦却清楚得很,这根本就不是朝廷会有的盘查方式。
再加之他们从江淮出发时,已得知承天宗那位宗主北上京城,一个不好的想法已然出现在穆彦脑海中。
而当两月后,他们历经诸多周折,终于到达京城周边时,这种不好的想法渐成雏形。
“也不知这关口什么时候才能撤了,每日耽搁这么久,想卖些菜蔬,天不亮就出来了。”
官道旁边的茶摊内,几个粗布葛衣的百姓正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茶摊旁停着驴车牛车还有一些的推车,里头都放着不同的东西,有玩意、有吃食,因着临近中午,能看到那露出来的几根菜蔬都被晒得低了头。
另一个正喝茶的魁梧大汉听了这话直摇头:“怕是难喽!”
旁边围着的几个人自然纷纷问他为什么。
那大汉便道:“你们没听吗?如今圣上身体不好,正养着病呢,这会是大皇子处理政务,那大皇子年纪轻轻,哪里能处理到哪去?还不是听朝堂里那些大人的?”
有人惊讶:“你这是从哪听来?可不敢乱啊!”
那大汉压低声音:“我一个堂兄弟,如今在京城一个官爷家里头当护卫呢,这可是听那官爷家里的人的。听朝堂里那些大人不知是要查个什么事,总要把人查清楚了,才会撤了这关卡呢。”
另一个提着一篮鸡蛋的妇人便道:“能查什么人,用这么大的阵仗?”
那大汉朝四周看看,见这茶摊里大部分都是熟悉面孔,这才往近靠靠,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来:“是要这样的人呢。”
这些百姓俱是一惊,能被杀头的,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是谋朝篡位之辈,他们这种百姓,可根本惹不起。
当下也没人敢继续这个话题,只能唉声叹气,略略抒发进城困难,延误时辰,卖不出东西的郁闷。
而此时,坐在边角上的两人却是面色凝重。
晏晚看着穆彦,想要开口些什么,又觉得当下的情况,好像什么都显得格外无力。
她好不容易到江淮,找到了一些线索,还想着回京来同父皇认错,提醒父皇反贼未除,却不想她心谨慎,已然化解了两回刺杀,却也拦不住父皇病重的事情。
明明她已改变了前世那么多事,怎么她离京之后,好像这些事情又冥冥之中重新发生了呢?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先离开这再。”穆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
晏晚点点头,跟着他起身离开了这个的茶摊。
年景算不得多好,自六月后雨水不够多,京城周围时有这种逃难来的年轻人,是以他们两人的离开,倒也没怎么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好在如今已入七月,官道旁的树林内也没有那么寒凉。
穆彦领着晏晚走到他们昨夜过夜的那处溪边上,寻了些果子果腹。
只是晏晚如今却并没有胃口。
穆彦知她当是担心京城里的情况,便挨着她,靠着那棵大树坐了下来:“不吃饱了,怎么将那承天宗的宗主揪出来?”
晏晚看向他:“穆彦,你皇兄还好吗?”
“既只是传言,便有可回转之机,只是如今宫内之人恐怕没几个可信,大皇子该是格外费心。”
一路北上,经历诸多,这公主好像瘦了一圈,原本就不大的一张脸更是巴掌大,下巴看着都好似尖了些。
穆彦每每看见她如此,便更觉愧疚心疼。
这一路都是他领着她,那些原本被妥善安放的情感,也便常常不合时宜出现。
他生怕自己做出更加有违礼制之事,向来心克制。可这一时看着她委屈模样,却犹然升起一股陌生的冲动来。
晏晚眼睛红红的,盈了一层薄薄的泪,却固执地不想让它流出来。
“穆彦,为什么我很努力很努力,还是做不到?”
这一路她一向坚强,甚至让人根本想不到她曾是宫城里未经历过风雨的公主,但此刻她却罕见地褪下坚硬的外壳。
她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姑娘,且养在深宫,又不曾经历过生死,心里又怎能不怕呢?
穆彦只觉他心内比被刀子割开了更疼,那些犹然升起,又总是被他理智压下的情感,此时终于突破了樊笼,如不可控制的洪水一般,决堤而来。
“你很棒,你是最好的公主。”他倾身而上,将晏晚搂入怀中,“没有人比你更勇敢,比你更厉害。”
晏晚愣了一下,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好像让她恍然间回到前世。
那时候叛军攻城时,她也曾想过,会不会有那话本里讲的“天降神兵”,“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能从江淮回来,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不管京城里如今是怎样,交给我,好吗?”
他一下一下拍着晏晚的后背,心又谨慎,几乎只是挨着她的衣裳便又抬起手来。
而晏晚终于才在此刻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那自重生以来的紧张、担忧、不解、压抑,全都如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宣泄出来。
她趴在穆彦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与前世作别,与过去的自己作别。
她好像忽然想明白了,她一直所想,不过是救了穆彦、救了父皇、救了皇兄,便能靠着他们让江山无恙。
可她忘了,她自己原也可以,便是父皇仍旧重病,只要她在、穆彦在、皇兄在,这就不是前世,一切仍有转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彦只听得怀里的人呜咽的声音好似没有那么大了,他才略略将她松开,垂眸看去。
只见那公主也不知是不是哭累了,此刻终于安静睡着了。她眼角犹有泪痕,可却呼吸平稳,好似终于能安然下来。
穆彦淡笑,换了姿势,想要轻轻将她放到大树边上。只是还不待他松开手,便忽然听见周围林中传来簌簌的声音。
那不是风声,是有人行走林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从前在影卫阁时,他对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穆彦神情微变,轻轻拍了拍晏晚:“公主,公主。”
晏晚原本睡得算不得多沉,便有些疲倦地睁开眼睛来,带着几分迷茫看着他:“我睡着了吗?”
穆彦点点头,躬身扶着她站起来,借着扶她起来的时机,低声道:“有人来了。”
晏晚一下清醒过来:“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公主一定跟紧我。”
业已两月,穆彦身上的伤总算好了些,他此刻倒并不担心来人有什么威胁,只是晏晚在此,他怕她会受伤。
经历了这么多,晏晚早已习惯这样突然的变故,她拉住穆彦的袖子:“你放心,我明白的。”
铮!
藏锋出鞘。西斜的日光透过林间枝叶洒在其上,反射着有些刺目的金色光辉。
穆彦朝那声音来处看去,在那几棵树后,隐约出现了几个持刀人的身影。
穆彦已料想避免不了一场恶战,只是正当他准备伺机出手之时,却见那几个朝这边缓慢走来的人,忽然间如同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先后倒在了地上。
晏晚骇然瞪大了眼睛,她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来。
穆彦看向四周,这里还有人?而且对方势必与他不相上下,才能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终于找到你们了。”
一个女子婉转的声音自另一面传来。
晏晚连忙回身看去,竟见是那位明月楼的楚岚姑娘!
“你……”
穆彦横刀在前:“林十六,我不想与你在这时候算旧账。”
楚岚摇头:“我找了你们这么多天,为了接你们回京,你就是这个态度?”
穆彦闻言想到了什么:“是南宫鸢给你的消息。”
楚岚挑眉:“不然呢?她还告诉我,晏城禄已经死了,所以京城现在,对谁来都是孤立无援。”
“晏城禄死了?”晏晚大惊。
“让他活着做什么?活着给他主子搬救兵来吗?”楚岚冷笑,“公主,有些人该死的时候,可万不能心软,否则到最后,就是数倍的人命去堵当时的窟窿。”
她的话意有所指,晏晚听出来了,只是却想不明白她到底想的是谁。
而穆彦,经历过承天宗的事情,再听楚岚这般,他已几乎能确定,那承天宗宗主到底是谁。
“酉时初刻,我在南城门与你会合。”他向楚岚开口,既无前因更无后果。
楚岚神情微变,视线落到晏晚身上:“那永宁公主呢?交给我,你真的放心?”
“你若还想报仇,就不会让公主有任何危险,对吧?”
楚岚没好气地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我该替你做事的时候,还是找不到一点拒绝的理由。”
穆彦领着晏晚走过去,将她的手交到楚岚手中:“等我回来,好吗?”
晏晚呆呆地看着他:“你要去做什么?”
“救圣上,救大皇子。”
她没有再问了,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好像不过这一句话,她便已笃定他能回来。
穆彦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林嶂中。
楚岚看向那仍旧看着穆彦消失方向的公主。
“你就不怕他把你扔给我,再也不回来吗?”
晏晚没有一丝犹豫:“不怕。”
楚岚有些惊讶:“为什么?他那样的人,见过多少尔虞我诈,有什么可信?”
“旁人不信,我信。”
晏晚并没有解释,那在她死了之后都会好好将她安葬的人,即便是前世那般境地仍到她坟茔前看她的人,她又怎会不信呢?
“公主,喜欢他吧?”
晏晚收回思绪,看向楚岚:“什么是喜欢?”
楚岚似乎压根没想到会被人问回来,她愣了一下,诡异的是,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楚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楚岚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一天,面对一个单纯的姑娘的时候,紧张得心怦怦乱跳。
“我领公主到明月楼的地方先躲着吧,等酉时初刻入城。”
晏晚跟着她往林子外走去:“楚姑娘,你是不是脸红了?”
“我没有。”
“楚姑娘,你有秘密吧?”
“我没有。”
……
*
酉时初刻,日薄西山。
一队押送西南风物的商队自京城的南城门入城。
城门前的盘查格外严密,甚至每一辆货车上的货物都要开来看,只是这个商队的各种凭证也格外齐全,任是怎么看都没有问题。
好一阵查探都没有问题之后,这远道而来的长长商队终于入了京城。
只是到明月楼前经过的时候,无人注意之处,已有三个人悄无声息地从门进入明月楼中。
高阁之上,穆彦再一次见到了自己那位“好”兄长穆鉴仪。
只是他此刻全然没有了五个多月前的趾高气昂,竟是显得有些沧桑和落魄。
晏晚也有些惊讶,她不记得前世这位穆大公子还有像如今这样的时候。
而穆鉴仪罕见地没有再同穆彦唱反调,他亲自斟了一杯酒,放在穆彦面前:“有人要反。”
“我知道。”穆彦沉声开口。
穆鉴仪眼眶微红,却是冷笑出声:“如果我告诉你,要反的人,是穆定臣呢?”
他那一字一句,几乎可咬牙切齿,而晏晚分明看见,他出那句话时,一颗泪珠子断了线般掉落下来。
穆彦眸光微变。
“穆大公子,穆太傅可是你的父亲,这样的话可不能乱,总要有证据才行。”晏晚并不记得前世穆定臣也在叛军之中,穆太傅一向深得父皇信任,又是肱骨之臣,怎么会反呢?
穆鉴仪却是盯着穆彦:“穆彦,我告诉你,圣上莫名其妙得了那个重病之后,一直是我爹在把持朝政。大皇子虽有心而无力,整个京城的兵权都攥在我爹手中,除了禁军和督卫军,那晏晗连可用之人都没有。这些,你也知道吗?”
“你确定你的消息没有问题吗?”穆彦问他。
穆鉴仪大笑:“很难相信对吧,我和楚岚亲眼看到我爹和那户部侍郎李甫讨论怎么杀了圣上的时候,我也恨不得我是个瞎子是个聋子!”
“你的意思是,父皇生病,是因为穆太傅?”晏晚只觉周身遍生凉意。
她一直认为,那前世害得父皇一病不起的叛徒是陈近坤,所以原来陈近坤背后之人,竟是穆太傅吗?
可穆太傅,不是穆彦的义父吗……
穆鉴仪显然已用了很久来接受这件事情,他将桌上自己面前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顺手将那酒盏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令人压抑的闷响。
“你们两个这么落魄从江淮回来,一定是因为定南王没有表现的那么忠诚吧?我告诉你,如今京城的情况,更加糟糕。”
他站起身,撑着桌子,离穆彦更近了些:“宫里,全是我爹派人围着,你们想进宫,就万万不能暴露身份。宫外,都是一伙不知道从哪来的人,他们混在市井之中,找的就是你们两个。”
“知道为什么城门前那么多巡查的人吗?就是因为有传言,江宁王要反啦,要从江淮回来啦,才有那么多人等着在城门前把你截住。你厉害,你来告诉我,现在能怎么办?”
穆彦紧紧皱眉。
他回来时见到京城门口的情况,便已预料过,恐怕此时城中形势更为严峻,却万没有想到,事情比他所想还要更复杂几分。
尤其是……义父。
他效命皇室,可义父于他却有教养提携之恩,若事情果真如穆鉴仪所,那他势必忠孝不能两全。
而穆鉴仪会如此一反常态,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吧。
“话呀!”穆鉴仪拍拍桌子,“永宁公主还在这呢,你不会想领着你的女人满天下逃亡吧?”
“你喝多了!”楚岚听见那“你的女人”四个字,赶紧去拦着穆鉴仪。
穆鉴仪却是推她:“我得不对吗?他那点破心思,还当谁看不出来。也不想想若是别人没看出来,干嘛用永宁公主当筹码,准备逼他就范呢。”
起这个,穆鉴仪倒像开了话匣子:“那李甫都不是个好东西,他李家的女儿又能是个什么好人?穆彦你还江宁王呢,你就没想过,怎么永宁公主无权无势,还能跟着你去江淮吗?”
晏晚彻底呆住了。
一面是穆鉴仪口中,似乎穆彦果真对她有感情?
另一面……她去江淮分明是自己想了办法,可听穆鉴仪的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故意设计……
“圣上现在在哪?”穆彦终于开口。
穆鉴仪看向他:“养心殿。”
“把圣上从养心殿换出来,我有办法平反。”
屋内其他三人都一时有些愣住了,突然安静下来,唯有楼底下隐隐传来歌舞之声,让人有种不出的违和感来。
穆鉴仪先反应过来:“你什么?平反?”
穆彦点头:“都到了这一步,不是平反是什么?”
穆鉴仪笑出声来:“你拿什么平反?孤身一人杀回皇宫去吗?”
穆彦抓住他的领子:“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现在不想和兄长斗气。”
楚岚抓着他的胳膊分开两人:“够了!那不知从哪来的人,尚且还没调查清楚,你们两个倒要先一架吗?”
穆鉴仪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把圣上救出来,得倒是容易。”
“你有进宫的办法,其他的事情我来做。”穆彦看向他。
穆鉴仪回视面前的“义弟”,突然想感叹一声酸腐文人常讲的“世事无常”。
他知道,走到这一步,他若想亲口问问父亲真相,若还想令这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池安然无恙,除了面前这个曾经另他无比讨厌的“义弟”外,已别无选择。
*
宫城。
御书房内,晏晗正坐在往日父皇所坐的桌案前,面色凝重看着面前的折子。
太傅穆定臣就站在一边,虽像个臣子一般立着,可却隐隐像是这偌大皇宫的真正主人一般。
晏晗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虽然习武算不得多,与武将交道也算不得频繁,但时至今日,这位穆太傅想要做什么,他身为皇子,亦能猜得七七八八。
整个皇宫都被京城中的驻军围了起来,名为保护,可晏晗知道,这实际就是软禁罢了。
可他能调用之人,不过是禁军与督卫军,且因为穆彦不在,督卫军的威慑已大大减少。不过就算如今穆彦在又如何呢?那穆彦可是穆太傅的义子,他会站在哪一边尚不可知。
“太傅大人,天快黑了,不如今日就先这样吧?”晏晗带着一抹笑意,看向穆太傅。
穆定臣脸上的表情倒很是慈祥:“殿下刚刚处理朝政,难免有生疏之处,还是不要贪图享乐,该是趁此机会励精图治才对。如今圣上病重,整个大宁可都在殿下手中。”
晏晗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那穆太傅虽未明,可已将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字咬得清晰。
这大宁现在在他这个皇长子手中,明日还在不在可就未必了。
他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刚想些周旋之语,还未及开口,便见外头进来一个太监。
怪的是,那太监进来了,却并没有朝着晏晗行礼,而是先到了穆定臣面前。
晏晗冷眼看着,已经许多时日是这样了。
他心里自然图谋着改变这样的局势,只是如今有心无力,只得将心内的冲动且先按下。
也不知那太监附在穆定臣耳边了什么,只见穆定臣神情变了变,竟是要往外走去。
“太傅大人慢走。”晏晗长舒了一口气。
听得人走远了,他才绕到御书房的多宝架后头,也不知是做了些什么,便听得咔哒一声,那墙角里竟是开出一道暗门来。
一个机灵身影从里头探出脑袋,赫然是之前跟在晏晚身边的六:“殿下,还是不行。”
晏晗皱眉:“就不能想办法将她引开吗?”
“悦嫔娘娘就要侍疾,如今朝堂上李大人得势,皇后娘娘都没有办法,的和赵公公试过了,她怎么都找到理由。不过的找到机会,将她喂给圣上的东西都换了,她还没发现。”
晏晗点点头:“那就先如此办,千万心,我再找机会。”
六点头,回身一溜烟般钻进了那密道之中。片刻,这一处便又恢复如常,仿佛这御书房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离开御书房的穆定臣,却是沿着宫道一路向宫外走去。
他是回穆府的,只是却并不是回去休息。
此刻他的书房内,坐着一个面色有些阴郁的男人。
那人身量瘦削,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上头绑着奇怪的机关,而他唯有一双眼睛格外夺目,露出精明的神光。
“殿下,鱼上钩了。”穆定臣走入其中,向那人行礼。
那人笑了笑,苍白的脸色让他看着如鬼魅一般:“好。”
*
深夜,正是潜入宫内的好时机。
穆定臣在京城现在是实际上的“只手遮天”,穆鉴仪身为他的嫡子,自然也是明面上“横着走”,他要进宫去,如今可根本没有人去拦。
就算是禁军两司的樊义和陆松,也要掂量掂量圣上的身体还受不受得住折腾。
这一晚,穆彦便会藏在穆定臣的马车之中,重回皇宫。
按照计划,晏晚会与楚岚留在明月楼内,等待他们宫内的计划成功之后,便接应穆彦提前安排好的人手。
晏晚不知道那些“人手”是什么人,会从哪里来,她只是拿着穆彦给她的一支特异的爆竹,做好了随时发出信号的准备。
只是她虽不知内里详情,经历过前世诸般争斗,却也能料想到此去必事千难万险九死一生。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正因她死过一次,才万分担忧穆彦也将面临那样的事情。
“怎么了?”
穆彦已穿好了夜行衣,为方便潜行,还将横刀藏锋背在了背上。可他要走的时候,却觉得那公主好似格外安静。
晏晚走过来:“穆彦,我认真问你,到底有多大的把握?”
从江淮回来这一路,她其实甚少有这般不安的时候,大多时间里,便是在航船上吃苦,只有几道菜果腹,她都始终坚强着。
是以穆彦每每看到她露出终于该属于她的身份、年纪的害怕时,便会如同林子里那般一样,比任何时候都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他不能,他知道她也不会答应。
他其实一直想问,晏家对她并不好,她因何却要拼了命地救那个根本没关心过她几回的父亲。
后来这一路,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要救的,不是她的父亲,不是这个冷漠的皇室,而是得已安居乐业的大宁百姓。
宁帝在晏晚这里不是一个好父亲,可穆彦不得不承认,他于百姓而言,其实是个很有能力的帝王。
先帝驾崩那年,整个大宁都民生凋敝,而这短短四年之中,京城便已恢复昔日繁华。
姜吟、晏晚,他们都不该是权位之争的牺牲品,百姓也不该是。
“公主,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会尽力而为。”
“我会记得你的话,好好把这烟花出去。”
穆彦终究走上前来,轻轻抱住她:“好,我相信你。”
“穆彦,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哪怕这次不成,我陪你试下一次。”
她在他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
其实他们都知道,只有一次机会,但绝路之上,或许还能有生机。
“我走了。”他松开晏晚,很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样子,与那十年前递给他一包伤药的姑娘深深印刻尽脑海之中。
晏晚含泪,却是冁然而笑:“好。”
他转身朝外走去,临到出门时,忽然停下来。
“晏晚。等我回来。”
他唤了她的名字,第一次,郑重而坚定。
晏晚神情微变,眼中朦胧起更深的雾气,她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穆彦,我等你回来。”
*
养心殿内,宁帝晏效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虽呼吸平稳,可就是多日不曾醒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旁边悦嫔李良悦坐在绣凳上,似乎是满眼深情地盯着圣上看,实际在想什么,却是根本没人知道。
赵得幸站在一旁,听见外面更鼓之声,心内默默叹气。
圣上总是不醒,如今朝堂上危如累卵,这悦嫔平日看着默默无闻,这会倒仗着自己的爹跳了出来。
他不免又想到前几日宫里流传的那些话,道是穆太傅与李侍郎要反了,也不知一个侍郎,到底是哪来的底气,这般张狂。
“咳咳……”
忽然躺在床上的宁帝咳嗽了两声,李良悦和赵得幸皆是一惊,都慌忙朝那床边围过去。
晏效手指动了动,竟是在这深更半夜里,悠然醒转!
李良悦和赵得幸都是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只是两人的原因却是截然相反。
“水……”昏睡太久,晏效只觉喉咙之中像火在烧。
赵得幸连忙到旁边倒了热水来。
李良悦倒是很快便调整了表情,忙将晏效扶了起来:“圣上,感觉怎么样了?”
宁帝哪有力气话?他好容易由赵得幸喂着喝了几口水,脑子清醒过来,却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坐着都难。
“快传太医,传太医!”赵得幸放下茶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外头吆喝。
只是奇了怪,往日养心殿前守着不少宫人,今日竟是一个应声的都没有。
赵得幸心急,自己走到门口,算好好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玩忽职守,谁知他一开门,樊义陆松顿时冲了进来,一左一右便将他架起来,堵着他的嘴便将他架了回来。
“谁让你们来的?”李良悦见赵得幸竟被樊义陆松两人“扔”回来了,登时起身。
只不过樊义陆松却是理都不理她,当即就朝刚醒来的宁帝行礼:“微臣护驾来迟,请圣上责罚。”
“圣上才刚醒过来,你们不去请太医,闯进来做什么?”李良悦厉声喝道。
只是她没想到,竟有个声音,从外殿的黑暗中响了起来:“圣上睡了多久,悦嫔娘娘就侍奉多久,连皇后娘娘都不让近身,微臣也想问,悦嫔娘娘想做什么。”
李良悦猛然朝那声音来处看去,震惊之下竟是忘了要什么。
那黑暗里走出来的,竟赫然是消失已久的江宁王!
“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娘娘很意外吗?微臣代领督卫军,护送圣上不是理所应当吗?”
“放肆!这里是养心殿,你乃外臣,无诏不得擅入!”李良悦趁着宁帝刚醒,无力反驳,竟是俨然拿出一副皇后的做派来。
穆彦抽刀出鞘,一步步向她走过来:“娘娘利用永宁公主的时候,倒是没有这样嚣张跋扈。”
李良悦紧紧攥拳:“本宫不知道你在什么。本宫爱护永宁,是怕她年幼丧母,无人关心,倒是你,屡屡接近永宁,不知是何居心!”
“爱护。”穆彦转了一下刀柄,那横刀刀锋便反射出刺目的灯火光芒。
“娘娘的爱护,是特意引公主出宫,又派人在桐花巷劫杀公主?还是为了置我于死地,故意把公主送出京城?”
赵得幸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听见穆彦此语,彻底惊住了。
宫里头的老人都知道悦嫔娘娘待永宁公主最好,可江宁王的这些,又哪里是好?
李良悦死死盯着他:“你胡!”
穆彦却根本不理她的叫嚣,他的话,是给如今尚未恢复的圣上听的。
“年节那日,只有你知道永宁公主在哪,因为法子是你给的,也是你帮她出宫。我要前往江淮时,除了公主,只有你知道她假扮成南宫鸢身旁的侍女。”
他一步步逼近李良悦:“悦嫔娘娘,如果不是你,她又怎会险些在晏城禄面前暴露身份。时至今日,你还不算承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