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路遥知马力 他从前的春风拂面,不过是……

A+A-

    天气阴沉, 京城上空似乎笼罩了一团久散不开的阴霾。

    穆鉴仪坐在明月楼上,外头起风了, 从大开的窗子吹进来,将屋内陈设的一树假花吹得乱摇。

    楚岚站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

    已经一夜了,他就坐在这里,不话,也不坐什么,更不喝酒享乐, 已然整整一夜了。

    他一夜没有合眼,此刻眼眶发红,目光呆滞,若非这人是穆鉴仪,楚岚必是要命人将他扔出去的。

    眼见着天已经亮了, 窗外已能瞧见灰白的天空,楚岚终于走近了些开口:“你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那是我爹。”穆鉴仪沉声。

    他此时极不像往日那纨绔模样,反而认真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我知道。”楚岚回答他。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中闪过一丝悲凉来。

    穆鉴仪却摇头:“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楚岚绕到他的对面去:“穆鉴仪,你有什么事情, 尽管和我,我若能做到, 也不是不能帮你, 可你就这么坐着, 一句话也不,我哪里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

    “楚岚,你不光是管着明月楼这么简单吧。”

    “你想什么?”

    “上次我是跟着穆彦掉进你们明月楼的密室的, 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么会只开这么一个酒楼?”

    穆鉴仪想了想,又接着道:“况且你又与穆彦认识。他是什么人,外头的人不清楚,我却再清楚不过。我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他早就到我们家,以前不见他,是因为他在影卫阁训练。”

    不知是不是终于决定要开口,穆鉴仪看起来格外坦然,少了许多玩世不恭的气息。

    “你与他认识,我却不知道,只能明,你是影卫阁的人,或者,你以前是影卫阁的人,我没猜错吧?”

    楚岚目光变了变,在密室里得知他解开机关的时候,她就知道穆鉴仪并非传闻中那般草包废物,只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面前这个人。

    至此刻,楚岚才惊觉穆鉴仪比她所想城府更深,而这两月来她竟丝毫未觉,甚至一直想着利用穆鉴仪窥知朝廷的消息。

    “你到底想什么,可以直接出来。”楚岚飘摇江湖多年,自不会这么轻易便被吓到。

    穆鉴仪倒也不急:“昨日你看到了,我父亲与李甫,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能查吗?”

    楚岚目光深了深:“穆大公子,你也了,那是你爹,你当真要查你自己的父亲吗?”

    “你以为那李甫是个什么好东西?”穆鉴仪冷笑,“他当年帮着人出馊主意克扣银子的时候,你不定还没进影卫阁呢。”

    楚岚面色终于变了变:“什么克扣银子?”

    “抚州太守那么大的案子,你没听过吗?”穆鉴仪冷笑,“你在影卫阁,怎么也该听到过吧。”

    “你的意思是,是李甫害了当年的抚州太守?”

    穆鉴仪看向窗外一片惨淡的天空:“怎么样?现在能答应帮我查了吗?”

    楚岚攥了攥拳,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提醒你,此事与你父亲有关,真的动手,就再没了回头的路。”

    穆鉴仪垂下眼帘,片刻便又抬眼看向她:“我穆鉴仪从不回头。”

    *

    日头升上来,江淮城中便已热闹起来。这里与京城不同,地处玉带江以南,这边河道纵横,将城池划分为一块一块的坊市。

    京城的坊市以道路分开,这里却是以河水。

    水面上船只众多,听曲享乐的画舫、买卖物品的船,自然,也有乘船沿着河道巡逻的官府中人。

    只是穆彦和晏晚好不容易借着改换的身份从承天宗中出来,下了山,才赫然发现江淮城已与他们来时大为不同。

    除却那些之前已见到的,如今的江淮城中,多了许多身着承天宗衣裳的习武弟子。

    他们竟是与定南王府兵一道,分成许多队伍,在城门前驻守,在整个城中巡逻。

    而他们所做的事情,更是让穆彦与晏晚惊讶万分。

    这些人竟是为了找人,找的就是他们二人!

    “这位承天宗的宗主,离开江淮前还能布下这般天罗地网,他是早就准备好了吗?”晏晚跟着穆彦躲在河道旁一处巷内破落院子里,越想越是想不通。

    穆彦将手中好容易买来的一块饼放进她手中:“他自然早就准备好,不仅如此,从我们跟着定南王回来时,这个局就已经布下了。”

    “那么早?”晏晚咬了一口饼,惊讶地抬起头来,甚至忘了继续吃。

    穆彦点头:“他就是故意要我出京,好让京城里得用之人更少,督卫军也更难调动。等他到了京城,与策应之人见了面,便更加方便。”

    “策应之人?”晏晚微惊,拜前世记忆所赐,她倒是略想一下便明白了穆彦的意思,“像周令行和陈近坤那样的人?”

    “公主果然聪明。”

    “所以之前的几次刺杀……”

    穆彦应声:“我猜测都与那人脱不了关系,否则他不必这么着急前往京城。公主的几番阻拦,让他的计划没能顺利实施,所以他才转而将矛头对向你我。”

    “从他在江淮城里留了这么多人就能知道,他对京城此前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所以才怕我们逃出来。他应该没想到还有姜吟这样的人会前来江淮,想必现在一定发了疯地想找到我们。”

    晏晚神色微变:“可你不是,我们要回京?他若果真如你所,铁了心要除了我们这拦路之人,又岂会留下破绽,放我们回京?”

    “只要出了他的地盘,凭督卫军的人,我们也能回去。”

    “可……”晏晚刚想问,如今满城都是巡逻之人,他们便是想混出去也不易,便听得这破落院的外头传来有人话的声音。

    “都认真些找,找到了宗主重重有赏!”

    晏晚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穆彦的衣裳,这一听便是在找他们的承天宗的人!

    穆彦的伤还没完全好,如今不过是能赶路,倘若真起来,以他的功夫,未必会输,但伤口不免又要撕裂,到时长久不得医治,只怕逃出江淮,也撑不回京城。

    而正在他们细听外头承天宗人的动向时,忽然,外面那些人俱是惊呼一声,接着便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穆彦皱眉,他听到了来人的声音,虽然并不算多高,但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别藏了,都死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晏晚瞪大眼睛看向穆彦,穆彦知她听出来了,来人不是别人,竟是那名满西南的舞姬南宫鸢。

    “我们……”晏晚动了动唇,低声询问。

    穆彦翻手,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去见她。”

    他低声开口,将那已经破碎了一半的门开,从这破烂屋里走了出来。

    对面果然站着一身繁复舞衣的南宫鸢,只是这一回,她身边跟随的不是侍女,而是一个戴着奇特面具,身穿黑衣的男人。

    “南宫姑娘果然不只是舞姬。”穆彦开口,倒果然不见丝毫畏惧。

    南宫鸢笑笑:“我是什么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我有法子送你们离开吗?”

    晏晚有些惊讶:“南宫姑娘,你不算离开吗?”

    南宫鸢倒没想到晏晚这么问,她眼中的一抹惊讶,很快被很好地隐藏起来。

    而这时,穆彦在她之前开口了:“明月楼吗?”

    那戴着奇怪面具的黑衣男人扭头看过来,晏晚也有些震惊地看向身边的人。

    穆彦却好像已然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一般:“你出身西南,姜吟至京城前,也曾在西南许久,你是明月楼的人,再正常不过。”

    南宫鸢听着他完,脸上已然一片冰寒,只是却并不承认亦不否认。

    “一个时辰后,离开江淮的船就要启程了,你们若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穆彦攥紧晏晚的手,看向南宫鸢:“条件呢?”

    南宫鸢很是欣赏这样直接的合作伙伴:“你自承天宗之中出来,应该早就知道了。”

    穆彦想起密室之中,姜吟最后的笑意,神情越发冰冷:“我答应了他。”

    南宫鸢便抱着胳膊,终于挂上了几分往常见她时的浅笑:“鹰犬遍布整个玉带江沿岸,江宁王最好不要撒谎。否则我们杀不了你,可杀得了你身旁那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姑娘,哦,该是公主。”

    她着看向晏晚。

    而也就在这时,凛冽的杀意好像隔空便传了过来,让南宫鸢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她听见穆彦沉冷的声音,混着些不知哪来的血腥气。

    “你若想连明月楼一同毁了,大可以试试。”

    南宫鸢瞳孔微缩。

    从京城南下时,她一路都在晏晚身边,见到的江宁王大多沉默却讲理,甚至有时耐心得超出人的意料。

    此刻她与晏晚站在两边,方才惊觉传言不虚。

    那江宁王自始至终都未曾辜负“杀神”之名,他从前的春风拂面,不过是因为,那里有永宁公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