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查到他们面前，仲简与他们低语几句，又撩开衣摆，让他们看了一眼。为首的一摆手，让开通道。

    恒娘紧跟着仲简，翠姐儿和兰姐儿跟在她身后，一行四人，匆匆朝门口走去。

    莫大娘瞧见，瞪圆了一双凹眼，伸手便要来拉她：“薛恒娘，你是我家……”

    手上还没怎么使劲呢，恒娘已朝她倒了过去，凑近她耳边道：“大娘，你留下我，到时是我帮你那庶子立嗣呢，还是你帮莫员外立嗣？”

    她话音轻柔，字字悄声，听入莫大娘耳中，却不啻于那一飞窜天的炮仗，节庆日里最粗的爆竿。

    炸得她老人家头皮发麻，手指不自禁收紧。

    恒娘轻笑一声，再加一把火：“大娘只要把嫁妆单子还我，我与莫家，自此再无干系。”

    莫大娘也是生意场上滚过来的人，瞬间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探手入怀，掏了嫁妆单子，一手递给恒娘，今晚第一次舒展眉头，了句真心话：“恒娘，你是难得的水晶心肝人，可惜你我今世没有姑媳缘份。”

    想到从此不用再受那早无情意，一门心思扑在儿子上的夫君辖制，不用日日为着后院侍妾争风吃醋、架闹事烦恼，自此以后，诸事皆可自主。

    心头一口憋了几十年的浊气缓缓吐出，竟如那黢黑干涸的枯井，重又注入水流，吹到人间的风，晒到人间的太阳。

    抬起头，朝四周一并挨着的宾客们扬声道：“我家孩儿没有福气，新娘子还没过门，便被阎王爷招去了。虽是恒娘心善，想要替他守着。可我也是女人，知道这里头熬着的苦。

    恒娘是花朵儿一样的娘子，岂好过这样的日子？既是他爹不在了，今日我做主，莫家与薛家这头亲事从此休提。他日恒娘若是嫁得遂心儿郎，莫家一定备厚礼，登门道贺。”

    恒娘倒没想到，这一整晚挂着副刻薄嘴脸的大娘，竟能出这样敞亮的话来，大是意外，站直身子，盈盈下拜：“谢过大娘。”

    因着莫大娘是事主，虽是律法规定，要一并带回问话，巡检却没有给她套绳子。

    此时见她与薛恒娘拉拉扯扯，巡检头子眉头一皱，朝仲简看去，见这位皇城司的亲事官神色冷淡，并无异色。只当是他们办案手段，怕事涉机密，也只好闭口不问。

    仲简带了恒娘三人，一路走到街巷转角，大力拍开一家车马行的大门，替恒娘雇了一辆马车：“车资请自付。”

    “这个自然。”恒娘让翠姐儿和兰姐儿上车，自己回身，朝仲简一福，还没来得及点什么真诚感人的道谢话，已被简仲断：“她们走，你留下。”

    恒娘一怔，抬眼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眼神倒不似方才冻得人掉渣，反而有些探究之意。

    无奈之下，只好交代翠姐儿，让她回去好好安抚薛大娘，哪些能的，哪些不能的，都细细明。特地提到，仲秀才一节，一个字都不用跟大娘提及。

    仲简在一边听了，面色稍缓。

    驾车的车夫着哈欠，嘟哝着扬起马鞭，鞭响马嘶，车轮滚动，载着两个提心吊胆的姐儿走了。

    仲简与恒娘站在路中间，彼此审视，一时无人话。

    月光如水，照着远近屋脊如剪影，高低起伏。两道斜长人影落在灰白色街面，好似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再无动弹。

    作者有话要：

    高高兴兴取了章节名，结果写到这里，才写到月明，还没走到州桥。无奈只好改名，下一章再叫月明州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