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计议(上)
“昨日的们确曾带走一个妖服子, ”头天来捉人的巡警铺头站在阿蒙面前,挂了满脑门冷汗,“但陈大尹竟与他相识, 只我们认错了人, 那人乃是正经的摩尼寺僧人,并非邪魔歪道。当场放了人回去,还把的们训斥一顿,让的们不得欺压良民, 擅兴风浪。”
“摩尼寺僧人?”阿蒙顿时明白过来。
本朝除佛道之大宗外,民间教派众多,尤以摩尼为甚。然显平三年,京畿之地竟爆发教乱, 信徒假奉「光明神」之名,啸聚起事, 竟至攻陷东城门。
此乱虽经朝廷迅速平定, 然京师震动, 帝君不安,自此颁下严令, 视「食菜事魔、夜聚晓散、男女混杂、传习妖教」者为魔贼。
京中原有数座摩尼寺, 自此后均被朝廷以各种名义取缔。
仅剩一座,寺中主持法师见机得快,早早宣布本寺为正信, 乱民所奉为异端, 朝廷方暂为容忍。
陈恒没事, 自然不想去触这个霉头。倒是恒娘为什么要追查这个摩尼寺僧人?
阿蒙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放他们回去。
等这一拨人走了,顾瑀满脸惶急地跑来:“恒娘, 恒娘回来了吗?”
阿蒙瞪了海月一眼。
海月眼眶一红,差点哭出来。她从昏迷中醒来,抚着肿痛的脖颈,发现恒娘不见了的时候,天知道她惊吓成什么样子。
恒娘的被子被胡乱扯在一侧,地上鞋袜丝毫未动,显是睡梦中被劫。
姐不在,此事又不敢惊动太子,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往服膺斋递信。
宗越与仲简都不在,顾瑀、余助、童蒙放下手头的事,分头往太学各处找寻线索。
顾瑀看了一圈,没见到恒娘,匆匆跟忽然出现的阿蒙个招呼,顶着一头汗水,又算往外头再找一遍。
阿蒙叫住他:“别找了。一整夜的功夫,有心人作案,早已出了太学。”
顾瑀急了:“那该怎么办?我去报官。”
他话音未落,被另一个喘着气的尖细声音断:“不可。事关女子名节,若是闹得众人皆知,恒娘日后如何见人?”
声音耳熟。阿蒙抬眼,见到余助和他身后步跑着的黄衫女子。
阿蒙脸色一沉,冷冷看着余助:“常娘子怎么知道的?”
余助脸一红,“我路上碰到她,想着客馆一带她比较熟,想托她帮忙找找看。”
童蒙此时也从外头进来:“如有需要,我可以去找程仲达。他是学官,可以找个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太学各楹各斋尽数搜一遍。”提到程康的名字,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神色。
“不是太学,是整个京城。”阿蒙眉头一挑,眼尾带出一抹煞气,寒霜凛冽,“陈恒不把恒娘给我囫囵找出来,我叫他下半辈子食难下咽睡不安寝。”
侧头吩咐海月:“院外有马,你带几个人,即刻去京兆府,将此事告知陈恒。告诉他,我的,不管他是请皇城司协查也好,请旨大搜全城也好,总之,我要恒娘活着回来。”
“不行。”鸣茶张开双手,拼命拦住领命而去的海月,急得声音发抖,“你们这样不管不顾,就算把恒娘救回来,她名节已毁,如何做人?”
“放屁。”阿蒙一双杏核眼眸似燃了火,瞪着鸣茶,“是恒娘性命要紧,还是狗屁名节要紧?”
鸣茶原本就有些怕她,被她一瞪,吓得瑟缩一下。随即又胸脯一挺,毫不退让,声音尖利:“枉你自诩博学,没听过「饿死事,失节事大」的道理?男子可为大节所在,舍生取义。女子难道就该为了苟全性命,不顾名节?如果今天被绑走的是你,你愿意让人知道这种事情吗?”
阿蒙眉毛一扬,没有温度地笑起来:“废话。别只是被人绑走,其中内情未知,就算真被人,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一样拼命求救,救回来我还跟今日一样,看不起你,不喜欢你。怎么,你想拿根绳子勒死我?”
鸣茶被她这样无耻的言语气得脸一白,也不怕她了,昂头痛斥:“是,你不怕,你脸皮厚,你没廉耻,你贪生怕死,可你能代表恒娘吗?你知道恒娘怕不怕?你自己爱撞南墙,你自己撞去,可你不能硬拉着别人去撞。”
胸中一股气,支撑着她把话一股脑儿倒出来:“我知道,你这种聪明人,从来以为自己读书比别人多,想得比别人深,看不起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可是今日被掳走的是恒娘,日后要面对他人非难,过得生不如死的人,也是恒娘。不是你。轮不到你慷他人之慨,轻飘飘一句话,就替别人决定了一辈子。”
海月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姐,等她示下。
顾瑀见她们争执得厉害,脑子里也有些糊涂,悄声扯一下余助:“喂,你也是聪明人,她们俩到底谁的有道理?”
「聪明人」凑进他耳朵边:“如果你顾仲玉被人卖去蜂窠,你逃出来,还有胆色来太学读书么?”
顾瑀吓一跳,动手想人:“你会不会人话?”
余助斜眼看他:“女子难为之处,远甚于此。”
顾瑀恍惚明白了一些,喃喃道:“聪明人,你的意思是,她们的都有道理,这恰恰便是女子的难为之处?”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阿蒙沉下脸,面如霜雪,眉头紧蹙,薄唇闭紧如刀锋。
鸣茶一口气完,胸脯起伏,喘息不定,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阿蒙,看她如何决定。
这时候,一声猝然发出的惊呼便格外引人注意:“薛大娘,你怎么样了?”
阿蒙霍然抬头,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画堂外,石阶下,云三娘紧紧扶着一个穿着素淡衣衫,短袖夹袄裙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身形单薄,脸色惨白,一只手抓紧三娘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攫在胸前,指关节捏得太紧,青筋暴迭,似有格格响声。
她张开口,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们的,是……是恒娘?薛恒娘?我的女儿薛恒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