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计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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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茶疾步跑过去, 帮忙扶住她:“大娘别急,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想办法,一定可以把恒娘找回来。”

    薛大娘一双眼只是看着阿蒙, 用力一挣, 脱开她与云三娘的搀扶,直挺挺跪在卵石路面,昂着头,直直望着阿蒙:“求求你, 救回我女儿。”

    “就算是坏了恒娘的名声,也不要紧?”阿蒙眼眶一阵酸热,步下台阶,弯腰扶起她。

    “名声算什么?”薛大娘短促地笑一声,“我要我的恒娘。”

    “好。我一定,替你寻回恒娘。”阿蒙一扭头,“海月!”

    鸣茶手上空落落, 呆呆站在一边, 看着薛大娘被阿蒙扶起,看着海月从她身边冲过去, 带起一阵风, 而她一个眼神也没瞧向自己。

    余助走到她身边,神色严肃:“常家娘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道理是这样的, 为了家国大义, 男子也好, 女子也好, 都有重义轻生死,慷慨赴国难的侠义之士。可若是为了这一点点名节就要死要活, 你去问顾仲玉,他舍不舍得死一死?”

    顾瑀手里折扇「咔嚓」一声响。

    鸣茶瞪大眼睛,满脸涨红;“男子,男子哪有什么名节可守?”

    “若是男子无名节,何以朝廷屡下严令,禁男子为娼?”

    云三娘好奇地看看这对争辩不休的少年男女,移步到薛大娘身边,悄声问道:“周婆言的事,恒娘一直瞒着大娘,大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薛大娘嘴唇牵动,浮起个微弱笑容,“我是她娘。”

    室内各有动静,唯有阿蒙猛然抬眼,看向门外。

    彼处有一男子,耀如华日,立于树下,默默望着她。

    阿蒙低声吩咐三娘,扶着薛大娘去内室等候,侧身让开激烈争辩的鸣茶与余助,经过屡屡想插嘴却找不到机会的顾瑀,穿过长而曲折的甬道,走出洞开的黑漆月洞门,没有理会行礼的侍女们,径直朝深深凝视自己的男子走去。

    “你来了?恒娘她——”

    “我知道。”宗越截住她话头,“良弼传信于我。我正是为了这事赶回来的,没想到……”

    喉头滚动,过了片刻,方低低地,将这句话完:“能够见到你。”

    “我让陈恒大索全城,你可有什么别的法子?”阿蒙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我带了曹忠过来,他善摄迹追踪之术。”

    曹忠上前来,深施一礼:“大姐,请引属下往薛主编被掳的地方,看看是否有贼人留下的痕迹。”

    阿蒙侧头,叫了两个侍女,引曹忠进去。

    宗越一挑眉,奇道:“我不能进去?”

    阿蒙朝院内吵吵嚷嚷的三人组努努嘴。

    宗越明白过来,虽然明知此时恒娘生死不明,自己不该有任何欢喜雀跃的心情,然而满腹思念,此时都奔涌而出,化作绵密细泡,轻盈柔软,充塞四肢百骸,终难自禁。

    微一低头,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安若,我想你。”

    阿蒙不作声,只是在他将要离开之时,忽然一侧脸。便在这一刹那间,宗越嘴唇轻轻擦过她白玉般的面容,如同微风拂过垂柳,柳条柔软,临近水面。

    气息相连,肌肤似触。

    鸣茶被余助堵得不出话来,气呼呼地转眼,正好瞧见这一幕,张开嘴,手指着院外,嘴唇发抖,发出一声高过一声地尖叫:“啊——啊——”

    余助与顾瑀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宗越陪着阿蒙,往里慢慢走来。

    余助拔脚,奔出去迎接:“远陌,你终于回来了。”

    顾瑀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趁着余助走开,一摇折扇,殷勤问鸣茶:“娘子,你可是受了什么惊吓?”

    ——

    “贼人翻窗而入,得手之后,从大门而出。”曹忠蹲在窗外的花坛边,“贼人共有三人,身量矮,但底盘很稳,想是站过桩,蹲过马步。”

    “听同室之中,尚有另一个娘子,被击中脖颈,以致晕厥。今日醒后却无甚大碍。”

    他站起身,“公子,人揣测,民间习武之人,或能练出下盘功夫。但杀伤人易,单纯致人昏迷却难。此人必是军中受过训的高手,方能掌握其中的火候分寸。”

    “军中?”阿蒙脸色沉下来。她本来疑心是城阳郡王府有人为主复仇,特意掳走恒娘。如今看来,竟不像了。

    宗越却摇头:“军中所习,都是大开大合的战阵搏杀。这手法不像是普通军士,倒更像是斥候暗探。”

    “京中虽有皇城司的察子,可没有战事,哪来的斥候暗探?”余助如坠五里云雾,声音吃吃:“恒娘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官,他们掳走恒娘做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薛大娘听到窗外传来的对话,身子忽然发抖,撑着案角,颤巍巍站起来。

    然而巨大的恐惧袭来,双腿发软,头脑一阵阵眩晕,喉头腥甜,不知什么东西堵住嗓眼子,上不来下不去。

    三娘还没落座,连忙往前一扑。刚抓住她的手,就听到她喉咙里呼呼呼的声音。

    她似乎拼命想要什么,三娘竖起耳朵,却也只勉强辨别出一个不知是「贵」还是「鬼」的字眼。

    三娘急得连声发问:“大娘,你什么,是鬼怪还是贵人?桂花?”

    薛大娘眼白翻出,慢慢软倒下去。

    ——

    院子外,一个标枪样瘦高的男子绕着院墙疾行,身形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在经过某处圆角时,骤然停下脚步。

    他蹲下身子,拨开草丛。白墙入土的上部,露出一个鲜红手印,中间写了个的「鬼」字。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亮如寒星的眼眸烧着烈火,背转身,解下一匹拴着的白马,翻身上马,狠狠一掌,拍在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人立而起,灰棱棱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