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凶兽？

    谷寻仔细揣摩着这四个字，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从生活在荒星，常年与凶兽交道，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凶兽”两个字背后代表着什么。

    是破坏。

    是衰亡、灭绝。

    是人类犯下的罪孽，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几百年来，科技不断进步，不是没有人造淀粉、人造蛋白质等等大量的人工合成品可以代替传统食物。

    但，仍然有那么一部分人在坚持种田。

    吃力不讨好地坚持。

    一代代学者想尽办法研究土地、改良作物，就是希望某天能够看到一切生灵都恢复正常、星球乃至整个宇宙都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有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竟然不惜主动改造凶兽，赋予它们更加多元、更加强大的力量，进而挑起争夺天然粮食的战争。

    她无法理解。

    甚至觉得有点讽刺。

    但比起这个，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这个沙蜃既然是诺伊斯星球的特产，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白草星上？除了沙蜃之外，星球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人造“外来者”？

    四目相对，心事重重。

    半晌，谷寻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跟我来。”

    —

    十分钟后。

    虹膜系统认证完毕，大门自动开，闻鸷跟在谷寻身后进入了一个从未到访过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量了一眼，发现四周全是屏幕，各式仪器琳琅满目，有些他扫到便回忆起了相关资料，有些则连他也不认识。

    “这里是主控室，基地里的一举一动都在监管下。”谷寻淡淡地介绍道，拉过一张椅子推给他。

    “老实坐这儿，别乱碰——老大，雨季来了，心凶兽突袭，开启防御模式。”

    后半句话是对夏正的。

    夏正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句“好”。

    闻鸷则抬手摁住滑来的椅子，但并没坐。

    谷寻也没管他究竟有没有真的坐下，背对着他站在操作台前输入了一些内容，半分钟后，大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星图。

    图中星子密布，也没标注名字之类的，一时半会儿倒是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

    她将图片放大，指着其中一颗暗沉的行星道：“我查了一下资料库，这个应该就是你的诺伊斯星球。”

    “这里是第二帝国的星域，由于星空管制，所以最多只能放大成这样。”

    第二帝国与他们所在的第一联邦帝国算是宿敌，两国交战已有百余年，了又停、停了又，绕是与社会脱节多年的谷寻也对此略有耳闻，

    她顿了顿，问：“你觉得这个星图眼熟吗？”

    闻鸷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回应道：“旁边两个星座的图像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名字。”

    闻鸷觉得有点意外。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往要么是直接回忆起相关资料，要么就是完全不认识，并不存在“熟悉但想不起来”的先例。

    但谷寻并不清楚内情。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继续介绍道：“这是台塔熊座和八仙座。诺伊斯星球位于八仙座的悬臂内，属于八仙座。”

    她在图上诺伊斯星球所在的地方标了个一个红点，缩星图，直到红点都快看不见了，她这才指着屏幕边缘的另一个角落——

    “这里，是白草星。”

    和先前恒星闪烁的星域相比，白草星周围的星域明显空旷了许多。星子廖廖，星云散淡，确实无愧于“偏远星球”这个称呼。

    不过再怎么破烂也都是自己的星球，倒是不用受什么星域管制的约束了。

    谷寻将星图继续放大，白草星周围的情况便一览无余地投放在屏幕上。

    从宇宙的角度回望星球，白草星无疑是美丽的，赤色的土壤与白色的冰川交织，像是穿着纱衣的异域美人。

    一圈破碎的行星带萦绕在星球外围，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镶满了星钻的腰带。

    而在白草星的附近，除去恒星之外，还有一颗已经完全被辐射笼罩的行星。

    谷寻眼神微黯，“这个是谷神星。”

    闻鸷：“谷神星？”

    谷寻点点头，却刻意避开了闻鸷的提问，并没有就此多谈。

    她继续介绍道：“白草星位于神农星座，与诺伊斯星球所在的星座相差十几亿光年。所以理论上来讲，这里不可能出现诺伊斯星球上的物种——”

    闻鸷：“可它确实出现了。”

    “是，可它确实出现了。”少女点点头，指尖在两个星球之间画了一条线，“所以我猜测，也许是有人将它带了过来。”

    在以往的物种进化史上，这种跨星际传播的例子其实并不少见的。

    有的是出于意外，在星际跨越的时候不心夹带了某个星球的特有物种；有的是在无意间被某些东西搭了“便车”……

    但也有极部分的案例，是某些人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将某些特殊物种投放到了偏远星球。

    比如做实验。

    闻鸷认真听着她的分析，沉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是有人为了做实验，故意向白草星投放了沙蜃？”

    谷寻：“对。”

    白草星尽管已经被辐射毁得千疮百孔，但同等条件下，它的先天条件仍然十分优越，适合物种繁衍，否则也不会被前辈们在众多需要开荒的星球当中选中、成立农研基地。

    另一方面，它地处偏远，即便发生什么异动，也不容易引起世人注意，能够尽可能地保证实验过程中不受人为干扰。

    更重要的是，对于第二帝国的人来，这里属于敌方星土，什么物种入侵、凶兽□□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或许他们巴不得这些情况赶紧发生也不定。

    总而言之，和他们本土的那些偏远星球相比，白草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实验场所。

    但，这只是谷寻从一个研究员的角度出发所推测的，闻鸷听完之后虽然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

    他轻笑道：“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觉得几率应该不大。”

    谷寻：“为什么？”

    闻鸷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与谷寻并肩而立，“方便我借用一下么？”

    借用什么？

    星图？

    谷寻微微侧身，给他腾出位置。

    末了又想起闻鸷估计不会用，她下意识地开口道：“你想弄什么，我帮你……”

    话还没完，就看见闻鸷低头扫了两眼，准确无误地按下几个连续的操作按键，“没事，刚才已经看会了。”

    谷寻：“……”

    闻鸷模仿着谷寻之前的操作，将星图的比例不断缩。

    直到诺伊斯星球与白草星分别出现在屏幕的左右两端，他这才松开按键，屈起指关节在图上点了点。

    正是谷寻之前标出来的那个红点。

    “诺伊斯星球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旁边这个位置应该是第二帝国的边境线，两者相隔不远。”

    他话音一顿，又在中间某处画了条弧线，“联邦的边境则是在这个位置，和第二帝国相去不远，中间空缺的地方曾经是一片尘埃地带。”

    他边边在屏幕上勾勒，不知名的星星在他指尖不断连接，竟是比谷寻记忆中的边境线还要细致。

    因为这个细的发现，谷寻的心脏再次揪紧，莫名有些紧张，闻鸷本人却浑然不觉。

    “正如这张星图所显示的一样，这里的星球分布并不多，但因为有尘埃保护，附近星球受辐射影响较，适合作物生长，这才引得双方常年争夺交战。”

    听到熟悉的领域，谷寻微微敛神，点了点头，“我知道，稻黍稷麦菽五个星球，宇宙的粮仓。其中有三个位于联邦，两个位于帝国。”

    尽管谷寻非常喜爱自己的星球，但作为一个学者，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从农业地位还是粮食产粮来讲，那五个星球确实要厉害得多。

    这一点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要是不想办法解决土壤辐射的问题，只一味地拼命种植，再肥沃的土壤也有减产沙化的一天。

    谷寻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与此同时，闻鸷的视线已经转向了最右侧，他：“白草星的位置虽然偏僻，但距离边境还有几亿光年的距离。”

    “他们不可能跨越边防，千里迢迢地将试验品送过来——不过话也不能得太绝对，假如他们真的冒险带着试验品偷.渡了进来……”

    话还没完，闻鸷突然顿住。

    大脑微微刺痛，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可当他停下来仔细回想，却什么也没抓住。

    正巧这时候谷寻也回过神，见他没继续往下，便主动追问：“偷.渡了进来，然后呢？”

    闻鸷淡淡道：“也不会选择白草星。”

    除非指挥官脑子坏掉了。

    脑海中闪过这句话，男人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淡得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向敌国投放人造凶兽的试验品，无疑是一项耗时耗力的重大工程，甚至能够算得上是国家级别的绝密项目。

    白草星地处偏远、人口稀少、甚至多年不与外界互通有无，就算是闹得天翻地覆也不会波及其他地方。

    谷寻作为研究人员，第一反应就是转嫁污染和风险，所以看起来好像也还行得通，但她却忽略了那些人制造凶兽的本来目的。

    战争。

    假如真的要投放凶兽，那就必须想法设法地让它们挑起动乱与恐慌。

    然后才能趁虚而入。

    所以即便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也绝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一个偏远贫瘠的星球上，更不会费劲千辛万苦，只投放沙蜃这一种凶兽。

    毕竟这家伙除了长得有点恶心、什么都能吃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战斗力。

    谷寻闻言皱起了眉头：“……那照你这么的话，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闻鸷：“……还真有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谷寻：？？？

    他问：“你第一次见到沙蜃是什么时候？基地里有记载么？”

    谷寻：“第一次见到沙蜃？我想想……应该是六年前，我父母遇到过一次，然后就是三年前，我自己遇到过一次。”

    她顿了顿，回忆道：“不过那两次都在下雨，我们只是远远地见过它的样子，并没有像今天一样正面碰上。”

    沙蜃平时都生活在二三十米的地下，但下雨后土壤凝结，土层里缺少氧气不，辐射含量也会增加，想来它正是因为预感到了雨季即将来历，所以才会钻出地面。

    可是这和他刚才的那句话有什么关系呢？

    谷寻满脑子都是疑惑，对方似乎却没有解释的算，反而继续问：“那你还记得你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么？”

    “……当然记得。”

    人生第一次摸尸摸到一个活人，还差点被人给反杀，她怎么可能忘记？

    于是闻鸷静静地看向她。

    谷寻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等她开口，只好回忆了一下：“我那会儿刚好停下来修车，结果发现岩石后面有动静，就过去看了一眼。”

    “当时你就躺在那个救……好吧，驾驶舱，食铁兽在啃你的驾驶舱，你就躺在那外面，身上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宇航服，浑身都是血——”

    话还没完，谷寻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原本零散的、毫不相关的一些东西忽然在此时串了起来。

    她想起了闻鸷先前在隔离室里给她上药时的那番话。

    机甲、战争、虫潮。

    这是他在他的记忆里所看到的东西。

    谷寻面上闪过一丝迟疑，“所以你的意思是……”

    闻鸷：“我怀疑，白草星附近有虫洞。”

    ——

    虫洞，学名是爱因斯坦罗森桥，也可以叫做时空隧道。但相比起“时间”，通常意义上指的是宇宙中连接两个“空间”的折叠通道。

    就好比一张白纸分别有左右两个端点，此时两点之间的距离就是白纸的边缘长度，但假如我们再将白纸这个空间进行对折，两个端点相互重合，距离就变为了零。

    虫洞，意味着空间与空间之间的零距离。

    就像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传送门，谁也不知道它将会出现在哪里，也不知道它的另一个端点在何方。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虫洞呢？”谷寻皱着眉，有些纠结。

    闻鸷摇了摇头，“不是确定，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可你们前后间隔了好多年……”

    谷寻的声音越来越，最终没有坚持到把这句话完。

    闻鸷与沙蜃到来的时间确实间隔了许多年，可谁也不清楚，一个虫洞究竟能维持多久。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很多年。

    尽管他们并没有证据证明虫洞是真实存在的，但种种迹象都表明，闻鸷曾经在那个星球上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也许是作为士兵，也许是作为原住民。

    无论哪一种情况，他都不属于这里。

    有时候，越是意想不到的可能，就越有可能成为答案。

    谷寻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屏幕上的星图。

    先前闻鸷画出的那两条边境线还留在上面，贯穿于星星与星星之间，显得那么泾渭分明。

    而她自己圈出来的、分别代表着诺伊斯星球和白草星的那两个红点更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隔着万千星河。

    “好远啊……”

    如果分别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她这么想着，耳边突然响起夏正中气十足的喊声——

    “开饭啦开饭啦！”

    谷寻：“……”

    夏！！正！

    作者有话:

    四舍五入，就当是五千字吧霸霸们（安详.jpg）

    现在滚去写明天的更新。

    太阳系里其实就有个谷神星。不过文中的是虚构的，两者除了同名，没有任何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