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天就像孩儿的脸，变就变。

    早上天空还是一片澄碧如洗的模样，下午就被刷上了一层阴暗的灰色，连天边的彩虹云也不知道在何时早已消散不见。

    好在从乌云的密度来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下雨。两人草草吃完午饭之后便抓紧时间换上装备出了门。

    沙蜃死的地方距离基地其实并不算太远，但因为一路上都是烂泥巴坑，两人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时。

    中途谷寻顺便和闻鸷谈了一下关于基地扩建的想法。

    不过是“谈”，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谷寻一个人在叭叭，从为什么要扩建，到什么时候扩建、扩建了之后种什么，叽里咕噜地了一大堆。

    闻鸷虽然帮着种了这么久的地，但到底没有谷寻了解情况。所以他全程都在认真地听着。

    直到谷寻突然向他询问意见。

    “你怎么看？”

    闻鸷怔住，“你指哪方面？”

    “各个方面。”

    谷寻顿了顿，头一次露出窘迫的神情，0“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在拿主意，但我也不确定是对是错……所以这次我想试着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这话得诚恳，也莫名让人心疼。

    闻鸷想了想，问：“按照你的想法，如果外围土地的土质监测结果达标的话，你算将它们全都纳入培育室？”

    谷寻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闻鸷：“那现在的培育室是要直接拆掉吗？”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谷寻面露难色：“我原本是算拆掉的，但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有动物惦记自家的菜地是好事，明自家种的菜品质好，引得它们眼巴巴的跑过来。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也是件坏事。

    一方面，他们暂时还没弄清楚动物们半途改道的原因，也不清楚这一次究竟来了多少只。

    按照目前的情况下去，地里的粮食只会越长越好，到时候会恐怕会吸引更多的动物过来。

    谷寻担心培育室扩建之后，由于建筑占地面积太大，各方面结构没有之前牢固、厚实，估计招架不住那些动物成群结队地来撞。

    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意外之所以会被称之为意外，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叹气道：“毕竟这种事情也没有先例可以参考，只能自己琢磨，真等发生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另一方面，既然食草动物都被地里的菜吸引过来了，那么食肉动物也很有可能被它们给吸引过来。

    同重量级相比，食肉动物的杀伤力和破坏力通常都是食草动物的数倍有余，更别提还有那么多发生了未知异变的凶兽。

    基地里一共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每天光是忙别的事情都忙不完，谷寻实在不想再分神去搞什么巡逻站岗之类的事。

    闻鸷听完之后沉默了两秒，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这其实是两个问题，你把它们混在一起了。”

    按照谷寻的思路，只要培育室里的作物继续成长下去，无论是否扩建，吸引动物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区别只在于扩建前后的两所培育室的坚固程度不同。

    闻鸷：“或许你更需要一座防线。”

    谷寻：“所以我在想，要不现在这个培育室就不拆了，直接在外面套建一层，这样即便发生了什么，也能有个缓冲。”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扩建成本就高了。

    先不提能源供应是否能跟上，也不谈基地里的建筑材料是否还够用，光是要重新准备那么多光照保暖用的设备设施就是一个大难题。

    最重要的是……

    “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白草星的可耕种面积还会继续扩大。”闻鸷语气平静，的内容却一针见血。

    谷寻愣了一下，“当然想过，可是……”

    闻鸷：“可是什么？”

    谷寻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声道：“……总感觉还很遥远。”

    遥远到好像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后半句话，谷寻没出声，但闻鸷却从她落寞的表情里看了出来。

    当局者迷。

    人在谷底待久了，迷路也会变得麻木，即便是找到了出口也浑然不觉。

    闻鸷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出了事实。

    “谷寻，你没办法把整个星球都装进罩子里。”

    “我……”

    闻鸷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想，不着急。反正结果还没出来，兴许之后又有什么转机也不定。”

    谷寻：“……嗯。”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像是泄了气似的，低头盯着脚下的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话。

    爬坡的时候，闻鸷回身拉了她一把。

    “心。”

    “……呃，谢谢。”

    谷寻握住男人递来的手，借力爬上陡坡。

    她自然而然松了手上的力道，结果却没能如愿把手松开。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就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似的。

    手套很厚，厚到感觉不到彼此一丝温度。但掌心却又莫名地有些发烫，连带着心脏也开始揪紧，扑通扑通地跳。

    谷寻垂眸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谢谢。”

    她又声了一遍。

    闻鸷嗯了一声，一如既往的简短沉稳，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回应哪句。

    过了好一会儿，谷寻又才故作平静地：“实话，其实这几个月以来，我心里也觉得挺不踏实的，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闻鸷：“为什么？”

    谷寻：“变化太大了。”

    “基地里、基地外的变化都很大，尤其是……”她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尤其是626号植物。”

    闻鸷察觉到了她的停顿，但并没有戳破。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个蓝色的草？”

    谷寻：“对。如果没有它，培育室里的田不会变得这么干净，作物的品质也不会提升得这么快。”

    最重要的是，截止目前为止，作物收了一批又一批，相关实验也做了一次又一次，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副作用。

    相比起以前的同类型研究来，这简直就是奇迹。

    但正因为这样，谷寻才觉得害怕。

    害怕将来的某天会遭受反噬。

    一想到这，谷寻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但她知道担心也无济于事，只好长呼了一口气，想办法调节自己的情绪。

    闻鸷刚想点什么宽慰她，就听见她的语气再度变得轻松起来。

    “不过话又回来，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这种植物的基因形态十分稳定，基本没有二次异变的可能，满足建立物种档案的条件。”

    “嗯？”

    “意思就是，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我？”

    谷寻点头，“之前不是好了么？修信号塔的时候。如果发现了什么新物种，你可以亲自给它们命名。”

    她这么一，闻鸷倒是想起来了。

    当时谷寻确实随口提了一句，但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会儿指的应该是通过信号塔找到的新物种？

    那株蓝色的草是谷寻发现的，应该由她自己来命名才对。

    于是闻鸷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那是你发现的植物，应该由你来命名。”

    谷寻：“那你就当是帮我想个名字，我已经命名过很多新物种了，实在想不出来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腕表，“不然这个也不会直接叫老三了。”

    闻鸷：“……”

    他想到了谷寻给他起的“十九”。

    他无奈道：“我不会起名。”

    谷寻笑眯眯地：“没关系，慢慢想，不着急。”

    闻鸷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他刚想再点什么，谷寻的腕表中却响起了嘀嘀的提示音，两人顿时都被吸走了注意力。

    谷寻：“我们到了。”

    闻鸷下意识地抬头量了一眼四周，然而除了泥浆之外，他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投向脚下。

    闻鸷：“看来确实是被埋了。”

    谷寻又扫了一眼探测器传回来的数据，从热成像图的结果来看，泥浆的厚度应该不超过一米。

    谷寻：“幸好我们来得早。”

    她一手拿着铁铲，另一只手却还被人紧握着。

    少女微微一僵，刚在想要点什么才不会让抽手的动作显得尴尬，对方却十分自然地将她松开了。

    闻鸷：“我先去前面看看，或许还有土层更薄的地方。”

    谷寻松了一口气：“好。”

    两人分头行动，很快就各自清理出了一部分区域。

    由于土壤太过潮湿，沙蜃的尸体腐烂的很快，混合在泥泞中，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但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这也算是给他们省了不少力气。

    谷寻面不改色地铲下去，很快就看到了一些被粘液所包裹的东西。

    和闻鸷的一样，沙蜃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恐怖，但是它们没办法消化除了有机物之外的东西，只能分泌出一种粘液，将其包裹起来储存在腹中。

    如今沙蜃死了，粘液还没干透，虽然看起来有点恶心，但也正因为有这层保护膜，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没怎么损坏。

    “零件、氧气罐、头盔、零件、玩偶、建筑垃圾……”

    谷寻自动忽略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画面，陆陆续续地翻出了不少东西。

    其中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垃圾”，但也有不少东西是他们也用得上的。

    甚至包括一台老式发电机和一套堪称完好的作战服。

    谷寻不认识上面的徽章，但从样式来看，那套作战服似乎是制式服装。

    她顿时就联想到了闻鸷之前的“虫洞”假设。

    谷寻心中咯噔一下，莫名有些激动，可还没等她联系闻鸷，对讲机里就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闻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隐隐有些沉闷，像是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谷寻以为他是累了，并没有多想，“东西挺多的，我还找到了一套作战服。”

    “虽然我不认识上面的标志，但是我直觉你之前提出的假设有可能是真的。”

    她的语气有些兴奋，可见心情不错。

    闻鸷愣了一下，“是么？”

    “我先放到一边，一会儿带回去。”谷寻一边一边继续往下挖，“到时候你可以仔细看看，没准儿能想起什么。”

    闻鸷应了一声好，沉默了几秒钟，又：“我也找到了衣服，是两套破损的防护服，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涩。

    谷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还好吧？”

    闻鸷：“……我没事。”

    “没事就好。吓我一跳。”谷寻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才想起他刚刚提到的破损的防护服。

    “那个防护服有多破？你看着拆吧。有能用的东西就拆下来带上，时间紧迫，我就不过去了——”

    “很破。”

    “但是胸章上有字。”

    “和你的姓氏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

    彩虹云消失了，寻寻要面对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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