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正常人得知父母的死讯,一般会是什么反应?
激动?伤心?嚎啕大哭?
谷寻不知道。
因为这些情绪她都没有经历。
听清楚消息的那一瞬间,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回过神,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知道了。”
“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她将手中的铁锹从泥浆里□□,又拿起她刚才顺手放在发电机上的那套作战服,然后才转身朝着闻鸷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坑坑洼洼不少泥泞,但谷寻走得很稳。
几分钟后,她走到了泥坑旁边,一眼就看见了坑底那两套还没完全挖出来的防护服。
外观上和他们现在穿的防护服有一些出入,但大体是相似的。
谷寻甚至都不需要再确认铭牌,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那确实是父母的防护服。
察觉到谷寻的靠近,闻鸷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你还好吗?”
他向谷寻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后者却侧身避开了他的动作。
“没事,我自己来。”
她呼了一口气,将带过来的那套作战服塞进闻鸷手里,然后自己杵着铁锹,动作熟练地跳进了泥坑里。
泥泞溅起,又轻轻地落在地上。
透露出不经意间的心翼翼。
她低头看着脚下,用铁锹扒开周围的杂物,“只有这两套防护服吗?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闻鸷摇头:“我发现防护服之后就第一时间通知了你,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挖。”
谷寻点点头表示了解,“谢谢,那剩下的就由我自己来吧。”
她顿了顿,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提醒道:“你现在手上拿的那个就是我刚才的那套作战服,你可以看看认不认识。”
闻鸷:“……”
都这种时候了,他哪有心思再去看什么作战服。
他随便瞥了一眼便将那作战服丢在了旁边,哪怕上面的徽章确实眼熟,也没有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陪你。”
谷寻愣了一下,刚想自己一个人就行了,对方却抢先一步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两个人动作快一些,能找到多少找多少。”
“下一次过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天色却暗得像是马上就要天黑了似的,哪怕闻鸷看不懂这云那云的,也能猜到恐怕又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谷寻显然也注意到了。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出拒绝的话,“……那就麻烦你了。”
闻鸷没话,重新拿起了旁边的铁锹。宽阔的背影为她挡去了大片阴霾,莫名让人心安。
谷寻暗自呼了口气,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铁锹,指节隐隐有些泛白。
头顶的乌云缓慢地聚拢,看起来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下雨似的。
两人的心情就像这天色一样沉重,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进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的杂物很快就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坑底那两套破损的防护服。
和残缺的白骨。
由于防护服破损严重,大半的骨骼都已经丢失,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旧彼此相拥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昏睡——如果忽略掉那根贯穿胸口的钢筋的话。
很明显,他们应该是死于四年前的那场大风暴。然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沙蜃给吞进了肚子里。
闻鸷下意识地看向谷寻。
后者正垂着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放心,我没事。”
父母失踪这么多年,谷寻早就做好了最坏的算,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突然。
以至于让她一瞬间都忘记了要怎么伤心。
闻鸷神色微动,有意想点什么,却又被她脸上的笑容给堵了回去,不知道该什么好。
谷寻语气如常:“周围有什么板子之类的东西吗?”
闻鸷:“我之前挖的那个坑里有个机翼。”
谷寻:“机翼也可以,能麻烦你拖过来吗?我想先把他们抱出来,这下面也许还有东西。”
闻鸷:“可以是可以——”
谷寻:“那就麻烦你了。”
闻鸷:“……”
男人喉结微动,想不用这么客气,想不用克制自己,想很多很多……但最终还是把话都给咽了回去。
相比起苍白的安慰,此时的谷寻或许更需要安静。
闻鸷沉默地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他又特意回头看了谷寻一眼,后者却完全没有发觉。
她将手中的铁锹放在一边,毫不在意地半跪在泥浆里,却心翼翼地抹掉了防护服表面那些污泥。
“爸爸妈妈。”
“寻来带你们回家了。”
……
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傍晚了。
晚饭的菜单是出门之前定的,当时谷寻想着两人回来的时候估计都累极了,所以特意让餐厅准备得很丰盛。
然而真正坐上饭桌时,却都没什么食欲,最终只是凭借良好的习惯和自制力把食物都胡乱塞进了肚子里。
草草吃过晚饭之后,两人便开始清点今天带回来的东西。
沙蜃的体积不,这些年来一直在白草星的地下“深居简出”,再加上没有什么天敌,肚子里塞了不少好东西。
只可惜他们能够携带的重量有限,并不能把找到的东西都带回来。
最终谷寻只挑了那个不知道产于几百年前的旧式发电机,还有那套来历不明的作战服,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个定位器则被她继续留在了那里,运气好的话,不久的将来或许还能派上用场。
闻鸷那边依旧是老样子。
他挑了不少机械方面的零件和工具,东西大多比较零碎,加起来的总量却十分庞大。
要不是碰巧找到了一些包裹箱子之类的,还不一定能够都带回来。
至于和谷寻父母相关的东西……
最终他们只找到了两套破损的防护服、一根探险手杖、半个头盔、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骨骼。
拆卸电子设备的时候,她倒是又从父亲的防护服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本已经快被泡烂的笔记和一个采样用的塑封袋。
依照父母的习惯,这个塑封袋里原本应该是装的是某种植物的样本,但现在只剩下了一堆褐色的碎渣。
一想到这个,谷寻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她将父母胸前的徽章都撕了下来,贴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剩下的东西分别收进了两个不同的箱子里。
其中一个箱子放的是笔记、光脑之类的也许还有重要记录的东西,另一个箱子……
谷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它抱了起来。
“老大,我出去一趟。”
夏正:“好的——诶?!可是天气显示外面正在下雨,主人?主人?!”
不管夏正在头顶怎么吆喝,谷寻抱起箱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几分钟后,正在往仓库搬东西的闻鸷接到夏正的通知,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却发现谷寻正坐在大门口,身边放着一个箱子。
门外是瓢泼大雨。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她回头瞥了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怎么过来了?”
闻鸷沉默了两秒,走到她身边蹲下:“……夏正你的CPU被烧坏了,让我过来帮你拉电闸。”
谷寻噗嗤笑了。
确实是夏正能出来的话。
但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双手撑着下巴,神情有些迷茫,“我本来确实算出去的。”
“去哪里?”
“不知道。”
她拍了拍身边的箱子,“一直这样放着也不行,我本来想找个地方火化的,等到冬天再把骨灰带到冬基地去。”
“实话,下午我看到那件作战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其实还挺高兴的。心想,万一呢?”
万一他们就在虫洞的那一头呢?
可惜世界上没有万一。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终于找到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她话锋一转,望着远处的雨幕,唇角勾起微笑,眼中仿佛有光。
身边的闻鸷却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心中五味杂陈。
雨水一丝丝划过夜幕,将深空晕染得更暗,夜风吹乱了少女的发丝,将她瘦削的身影衬托得越发单薄。
她喃喃道:“他们都很喜欢海,可惜两个人以前都是旱鸭子,不会游泳。所以我算把他们葬进海里,也算是帮他们完成心愿了……”
“那你呢?”
“我?”
谷寻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我喜欢星星,可惜今天晚上应该看不到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够葬在太空……”
闻鸷冷静地断她,“我是,那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谷寻,你的感受是什么?”
我自己…的感受……?
谷寻愣愣地思考着这句话,忽然被人轻轻带进了怀里。
冷不丁地撞上男人宽阔的胸膛,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挣脱,却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没有人可以永远保持理性,也不需要一直保持理性。想哭就哭,不用勉强自己。”
“Master永远拥有任性的权利。”
谷寻动作微僵,想要推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最终轻轻抓住了他的衣摆。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心翼翼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暖意,直到纤细的手臂在他身上完全收紧,眼泪忽然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最后变成无声的啜泣。
她失去了父母两次。
一次是在四年前,一次是在今天。
“十九,我没有亲人了。”她埋在闻鸷怀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微微垂着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你还有我。
闻鸷很想这么,却始终不出口,只好沉默地将手臂收紧,搂着她瘦削却挺直的背脊。
他连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又怎么敢去和她承诺“我”呢?
作者有话:
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哭,想到了去年,人生第一次等在手术室外的时候。
我从和妈妈生活,平时和她是典型的中国式母女关系,又爱又恨,相处不到几天就会吵架,从渴望离家自由生活。
但是当人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候,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手术失败或无效,我以后就没有妈妈了。”
(后来发现是癌症早期,已经治好了,该吵还是继续吵_(:з」∠)_就是每次想起这句话都会哭,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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