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似乎总是喜欢拿好人开玩笑。

    周景丽走得极为突然，没有人想得到，她会在家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离开。

    下葬的那一天，孟磊为她办了追悼会。许多周景丽生前的好友和亲戚都从外地赶了过来。

    她一生善良坚韧，待谁都是客气和蔼。大家都以为好人会得到上天的庇佑，至少不应该走得这么突然。

    灵堂里人来人往的，混杂着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男人的低叹，然后在一片哭丧声和混乱中，周景丽的后事终于办完了。

    孟瑶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胃酸泛了起来，难受得让人想吐。

    她抱着膝盖缓缓坐了下来，靠在柱子上远远地看着照片上和蔼可亲的老人，目光像是在出神，但又像是单纯的沉默。

    在场的所有人里头，她跟奶奶最为亲近。当时孟磊因为她这张太过于酷似前妻的脸而疏远她的时候，她就成了一颗被人遗忘在天际的星星。

    老人就在这个时候把她牵回了家里，重新赋予她希望生长的人生。

    4岁的孟瑶还不懂事，刚刚去到江城时，晚上关上灯之后，躲在被窝里抽抽噎噎地想爸爸了。

    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想爸爸了呢？

    大概是因为每一个思念父亲的夜晚中，永远会有一个温热，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怀抱，把抽抽噎噎的姑娘搂进怀中。又或许是因为每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都有一只温暖踏实的大手，牢牢地牵紧了她的手走进布满青苔的巷。

    她在老人断断续续的童谣声中渐渐地长大，老巷子里的石板路渐渐地有了破碎的痕迹，墙边的青苔长到了将近半个人的高度，巷口卖糖葫芦的老人后来好像也走了。

    当她终于想起回过头的时候，才蓦然发现这条她过去经常轻快地穿梭过无数次的老巷子，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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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天阴沉沉的，跟灵堂里头的灯火通明对比鲜明，仿佛被明暗分割成两个世界。

    孟瑶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外头下了雨，亲友们逐渐散去，墓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会场，脚步杂乱地从她跟前走来走去。

    直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从杂乱无章的走动走了出来，最后停驻在了她跟前。

    孟瑶盯着那双黑色皮鞋看了一会儿，思绪被巨大的悲伤所牵制，半响没有想起来这双腿是属于谁，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

    工作人员在收拾会场，灵堂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大半。男人背对着灯光，影子笼罩着她，仿佛在天地间的照影里为她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

    “瑶瑶。”

    熟悉的声音散在着破碎的雨声中，遥远得像是翻山越海而来。

    孟瑶眼里还氤氲着水雾，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但是他的这声轻唤，让她恍然从回忆中惊醒，被他重新拉回到了尘世的喧闹里。

    雨声淅淅沥沥，犹如天地对人间悲欢聚散的怜悯。孟瑶一瞬红了眼，水珠在眼眶里转，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陆嘉祁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他肩膀宽阔，即便是蹲着的姿势，也轻而易举地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是一收到消息就从江城赶过来的。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见到老太太的最后一面。

    陆嘉祁知道，孟瑶跟奶奶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感情深厚，老人忽然撒手人寰，他也不知道他的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现在孟瑶呆呆地蹲在地上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茫然和失魂落魄，是陆嘉祁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外头的天像是被撕开了裂口，雨水拼命下个不停。

    那些雨犹如带了刺和刃，不留余情地往他心上砸落，把他的意气都消磨在了这场沧桑的生死离别里。

    他伸手过来，把失魂落魄的姑娘抱进怀里。犹如在暴风雨肆虐之前，紧紧拖曳住在海浪中跌宕起伏的孤舟。

    男人胸口有力地起伏着，周身的炽热将她包裹着，在浮沉的浪潮里将她托出了海面。

    他又担心，又心疼。声音低沉地哄着她，

    “瑶瑶，想哭就哭出来，不要这样。”

    他宁可她还能难过地哭出来，也不要他的姑娘变成这副模样。

    孟瑶在被他搂进怀里的那一刻，心中的悲痛和绝望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她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兽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颤抖的手攥紧了他的衣服，喉间发出悲怆的呜咽，最后哭得声嘶力竭，几度不能自已。

    抑制了几天的委屈和苦涩，在这一瞬间崩塌，她任由泪水汹涌肆意，想要把所有的悲愤都化解在这一场痛哭里。

    陆嘉祁死死地抱着她，生怕她会悲痛过度，呢喃般地在她耳边低低地唤她，

    “瑶瑶...”

    孟瑶仰起头，眼底一片猩红，那个灵气十足的姑娘今日脸色一片灰败和惨白。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失控的情绪，声音带着哭腔，

    “陆嘉祁！”

    陆嘉祁低低地嗯了一声，胸口被哽塞得更厉害，但是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紧紧抱着她，让她得以安心纵容地依靠自己。

    孟瑶氤氲着水汽的长睫忽闪了几下，晶莹的眼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吧嗒吧嗒掉落在地上，她像是毫无觉察，只顾抓着他的手臂，边哭边反复地，

    “以后我没有奶奶了....我没有奶奶了。”

    从周景丽回到海城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孟瑶早有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到来得这么快。

    对于别人而言，也许不过是失去一位年迈的亲人或老友，可是对于她而言，奶奶的过世意味着这世上那个一直护着她的老人，转眼就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悲凉沧桑的人世间。

    陆嘉祁抚了抚她冰凉的脸，眼眸晦暗而深沉，他梗动着喉结，沙哑而艰涩地，

    “但你还有我。”

    陆嘉祁半跪在她跟前，目光里映着她苍白无措的面容。

    天地一片渺茫。他却罔顾周围苍茫颓唐的雨声，在一片明暗交错中，他的声音驱散了恶寒，像是化开冬雪的微芒。他敛着眼眸认真，

    “——我会替她爱你的。”

    这句话明明是跟孟瑶的，可是他却抬起头，望向了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

    白花团簇的照片里，老人也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笑得亲切而和蔼，好像她根本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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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思会的会场结束后，孟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懵懵然地被陆嘉祁带回了江城去。

    她看着坚韧而顽强，其实本质里还是个娇软的女孩子，经历这么一场变故，第二天就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烧了起来。

    陆嘉祁请了假在家里陪着她。

    白天孟瑶在卧室里昏睡，他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沿，一边工作一边守着她。

    孟瑶烧了两天，脑子都混混沌沌，一到晚上更是脆弱异常，一感觉到陆嘉祁躺上了床上，就软绵绵地靠了过来，带着鼻音细弱道，

    “陆嘉祁..我好难受啊。”

    陆嘉祁立刻紧张地开了台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孟瑶高烧退了一些，整个额头湿漉漉的，唇瓣都是苍白的，身体柔弱得像是快要支撑不住。

    “哪里难受？”陆嘉祁心疼而担心地问。

    孟瑶抿紧了唇瓣，半响才艰难地声，

    “肚子疼...”

    陆嘉祁其实是不明白，为什么伤心会连带着肚子疼。他低低地哄了她几声，见孟瑶还是难受地蜷缩成一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还是紧张兮兮地给他当医生的亲哥电话。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陆嘉辰哄完孩子还没睡，一看来电是陆嘉祁，不慌不忙地接了起来，

    “怎么了？”

    陆嘉辰一边在奚榆身边躺下，一边淡淡然地问。

    陆嘉祁看着孟瑶红红的脸，语气有些担心和难堪地问，

    “哥。孟瑶肚子疼...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陆嘉辰抬手捏了捏鼻梁，不解地问，

    “怎么会肚子疼？是吃错东西了吗？”

    他第一反应就是肠胃病。但是陆嘉祁却否认道，

    “不可能啊。我跟她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如果是吃错了东西，那我怎么没有肚子疼？”

    陆嘉辰噢了一声，又继续问，

    “按着疼吗？”

    陆嘉祁心翼翼地按了按她的肚子，然后看着孟瑶难受地推开了他的手，声音有些艰涩而困惑，

    “好像...不疼吧。”

    按压不疼吗？

    陆嘉辰顿时也有些迷茫。他是肿瘤科的医生，对于一般的内科杂症还真是不太了解。

    他正想让陆嘉祁带孟瑶去医院看看具体情况，忽然奚榆撑起身子，抢过他耳边的手机，不甚确定地，

    “其实...也可能是生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