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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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女棒的簇灿烂白光越来越近, 章慈安手拿烟花走到了程水北面前。

    “拿着。”

    程水北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突然被塞了东西,定睛一看是一根还没有燃放的烟花棒。

    只见章慈安心翼翼地将自己手里绽放的烟花棒和程水北的对上, 火苗一簇一簇燃起,程水北手握了光明。

    章慈安意犹未尽地举起烟花棒围着程水北转圈,一个端庄方正的人做起这幼稚的动作来无比笨拙, 可他满心满意的柔软,叫程水北无比动容。

    “怎么玩起孩儿玩的东西了, 你等着, 我上去叫程南。”

    程水北拔腿要上楼,被章慈安掣住了手腕。

    “不要,”章慈安手里的烟花棒燃烧殆尽, 他拿着黑黢黢一根杆子, 脸上似乎有少许的失落和不情愿, “我是来陪你过年的,不要叫他。”

    章教授此刻的样子, 像极了程文秋要关电视的时候闹脾气的程南。

    程水北最终还是成功被逗笑了。

    许是节日的气氛太浓郁,许是深夜奔赴的感情太真挚, 程水北裹着棉服穿着拖鞋, 和章慈安一起举着烟花棒重回童年。

    程水北十六岁就学会喝酒和夜不归宿了。

    平日里他有可以混一宿的朋友,可到了除夕夜, 这些朋友都回家各找各妈了。

    程水北没有妈妈可找, 何明穗是邵何的妈妈,不是他的。

    程水北拎着书包在区里乱转,包的背带都拖到了地上, 被妞妞一口叼住, 和他玩起了拉扯游戏。

    程水北无奈回头要教训狗, 一声“章二妞”叫出声,发现邻家那一年才回来一次的天才哥哥站在妞妞的背后。

    “大过年的,怎么不回家?”章慈安牵着狗走到和程水北并肩的位置停下了,任由妞妞把软乎乎的狗头塞进程水北的手掌里蹭来蹭去。

    程水北嘴硬:“谁过年必须回家,我待会儿还有朋友约呢!”

    他没有自己离家是因为何明穗把他运动会拼了老命得来的奖牌问都不问地给了邵何做玩具。

    章慈安看着十六岁少年赌气的幼稚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把狗绳递给程水北,然后把自己脖子上厚厚的羊绒围巾给程系好。

    “那有约的朋友,找朋友之前,你愿不愿意陪我先遛遛狗?”章慈安低头,真挚无比地问道。

    妞妞配合地哼唧了一声,叫得程水北心软无比,绷着脸同意了。

    于是除夕夜里,万家灯火,章慈安买来一捧名字叫“仙女棒”的烟花棒,和程水北一根一根点燃,玩到了天亮。

    那夜起,自离开程家后那些只能躺在房间里听邵何拆礼物的难眠的除夕夜,好像都不再是程水北心头的冰凌,章慈安初初来到,就举着烟花棒驱赶寒冷,送来永恒的温暖与光明。

    不管再来多少次,程水北还是会心动。

    二十四岁的章慈安和现在的章慈安身影重叠,程水北手里的烟花棒闪烁灿烂。

    “心,”章慈安想伸手做些什么,却还是半路缩了回去,指着程水北手里快燃烧干净的烟花棒,“心一点儿,不要伤到手了。”

    程水北喉头一哽,眼底发热。

    而章教授局促不已,手伸也不得,收也不得,举在半空中问出那句:“睡觉之前,你愿不愿意先陪我走走?”

    见朋友之间,愿不愿意陪我遛遛狗。

    睡觉之前,愿不愿意陪我走走。

    程水北知道自己现在应当果断拒绝,及时止损,可章慈安举着烟花棒的幼稚又真诚的身影在他心里绕啊绕,他拒绝不了。

    程水北点了头,章慈安尴尬的双手最终交握在胸前晃了晃,会意地笑了一笑。

    冬夜寂寥,除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再没有什么响动的东西。

    “我从前一度担心你会考不上大学,没想到后来……”章慈安拿着烟花棒在指尖绕圈,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话。

    程水北坦然一笑:“没想到我能考到禹南去,对吗?”

    “嗯。”

    “瞎猫碰死耗子吧。”

    谁也不知道,那个厌学逃课的少爷是怎么样在一个冬夜里忽然转了性子,拼了命地往前冲,要冲到禹南去,找寻一根永恒闪亮的烟花棒。

    章慈安忽然驻足,看着程水北的眼睛:“北,程南如今有恩叔照看着不会有差错的,你要不要再去上学?”

    要去上学吗,那书店怎么办,猴儿怎么办,程南的学费又怎么办。

    “再吧,”程水北搓搓手掌,放在嘴边哈气,“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考虑考虑。你呢,大教授屈尊参加高考,是算给教育界再来个奇迹吗?”

    章慈安面对他的调侃,只是暖暖地笑:“哪儿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从前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给程南讲电场磁场都要绕好大一会儿,顺其自然吧。”

    他这样谦虚,好像书房里的那些深奥的笔记都是胡乱涂鸦一般。

    程水北又接着问:“你这么厉害,一定行的。算考哪里啊,还去禹南吗?”

    “国内的两所顶尖高校都在禹南,”章慈安侧面回答,“如果我能考上的话。”

    程竖起大拇指鼓励他:“你一定行的,以你的条件,出国留学也可以考虑考虑。国家的未来靠你和程南这样的天才,我这样的市民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了不得。”

    “顾好自己也是了不起,我会努力的,你也是。”章慈安点点头。

    这是程水北重来以后话最多的一天。

    从前和章慈安在一起,永远是他在,章教授在听。而今夜章教授抛出一个又一个的话题,冰天雪地里,热切的是两颗跳动的心。

    两人边走边了两个时辰,程水北晚饭没吃多少,现在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尴尬的声响传到了章大佬的耳朵里,他主动提出让程水北回家。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有你陪着走一走,我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

    程水北想让一让,可肚子又响起来,只能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于是在爆竹声逐渐淡去的时辰,章慈安一路送程水北回到楼下。

    程水北要招手再见,却见章慈安跟了两步到楼梯前。

    两人隔着一个台阶的高度,章慈安略略仰头看程水北:“要回家偷吃宵夜的朋友,离开之前,可不可以抱抱我?”

    许是先前的融洽气氛太蛊惑人,程水北讶异,章教授这么正经的人竟然能出这样的话。

    话完之后,章慈安就像是贸贸然做错事的朋友一样,后悔地把头低下了。

    程水北不得不承认,他很想答应他。

    就放肆一回吧,大过年的老天爷也要休年假,不会看见的。

    于是程水北张开手臂,环住了章慈安只有十八岁的身躯。

    “北,谢谢你。”章慈安的声音闷闷的,不经意听见,程水北会怀疑他在哭。

    可章教授怎么会哭呢?

    “没事,”程水北想起下午做饭时候程南过的话,心头一动,“下次想做什么,记得主动开口。”

    “好。”

    身躯分开的前一刻,程水北在章慈安耳边轻语:“明天你早点儿来,冰箱里还有肉馅儿,我给你包饺子吃。”

    “好。”章教授写论文、做报告时高超的语言组织能力在这一刻都成了泡沫,他只会点头答应。

    程水北撤步上楼:“那晚安吧。”

    “好,晚安。”

    天会亮起,第二天的光明会来到,寒冷的冬日会被春风吹融。

    而和程水北分别后独自走回城东的章慈安,会无数次想起这个寓意着春天开始的夜晚。

    因为要照看书店没有精力两边跑,程水北和猴儿商量了一下,把城西的报刊亭交给了侯奶奶理。这样以来侯奶奶不必起早贪黑地去菜市场抢占摊位,也不必为日晒雨淋发愁。市区整顿市容,炉子被迫收起来,侯奶奶甚至连茶叶蛋都不用煮了,她只要照看好报刊亭,上货的事情有猴儿去忙。程水北给猴儿配了辆电动三轮车,就让他美滋滋地城中找北哥、城西找奶奶两头跑吧!

    大年初五迎财神,程水北端着菜市场上五十块钱请回来的金光闪闪的财神像开了南北书店的大门。

    周行昃抛下应酬,带着人亲自来给书店剪彩。

    猴儿、侯奶奶、周海、洛彤,还有恩叔和胡阿姨都来捧场。

    不会缺席的当然还有程南和章慈安。

    程南欢欢喜喜地在满屋的书海里找寻自己喜欢的书籍,而章慈安就站在柜台里面,替程水北摆弄刚安装好的收银设备。

    楼上空着的库房也被他改了一改,由于货源稳定,程水北暂时没有大量需要堆积存放的书籍,他就把二楼改成了可以看书的地方。

    四四方方的桌子,五颜六色的圆凳,还有一张软沙发,学生们要是愿意,就在楼下拿上一本书,上到这里来坐着看。

    架子上有零食,如果不是条件有限,程水北还想在这里装一个做饮品的水吧。

    但想起哥哥的满嘴烂牙——如果他这里供应甜丝丝的奶茶——怕是会更加恶化,程水北还是放弃了。

    这个时候学生们没开学,其实客流不算多,可程水北看着满屋的自己人还是很高兴。

    他选在这个时候开业,是为了图个吉利。

    第一天,程水北只卖出去了两本书。

    一本是周老板执意掏钱带走的《神之火光》。

    还有一本是章慈安买来送给程水北的,窦淑意的最新散文集《柔软的冬夜》。

    为了庆贺南北书店开业,章慈安甚至请妈妈给几本书写了亲签摆在程水北的店里吸引人气。

    2005年之前,没有在摘抄本上抄过窦淑意的少女,青春都是不完整的。2005之后,窦淑意从人间陨落,只剩她的诗句永驻。

    如今窦淑意仍在,她的新书《柔软的冬夜》因为圣诞夜的那场火,成了传奇。

    程水北谢过章慈安的好意,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过完元宵节,中学陆续开门,大家终于发现市高中对面有一家宝藏书店,不买书也可以呆一整天,店里卖的盲袋很新奇,老板很帅,更重要的是,南北书店的二楼可以偶遇江朔市高中的传奇状元章慈安。

    章状元总是在没有课的午后抱着书出现在书店的柜台旁。

    有人曾看见他笑着对老板开口:“上楼之前,我可以拥有一杯喝的吗?”

    “当然,”穿着白衬衫系着围裙的帅气老板莞尔一笑,从柜台后面拿来饮料,歪头逗趣道,“今天只有娃哈哈,凑合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

    第二年,春天的开始

    北是一个病到要靠跳楼“解脱”的病人,他现在对章慈安的态度只能是不排斥,其实他最想要的,是一种被需要和在乎的感觉,而章慈安的“需要陪”和“想留下”给了他们和解的机会。(可能有点上帝视角,可以忽视)

    跟章教授学造句,xx之前,你/我……吗?

    退出去之前,你愿意啵啵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