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加更:第二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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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为了印证程水北昨天的话, 大好晴天忽然开始乌云蔽日,眼神就要下雨了

    程水北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酒店走回家。

    他推开门的时候,程南正从冰箱里拿牛奶。

    “程水北,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我给你电话不通,给慈哥电话也不通。”程南一边加热牛奶一边问失神的程水北。

    昨天夜里章慈安嫌吵, 把两人的手机都关机了,程水北心想, 如果当时听见哥哥的声音, 他兴许就不会那么疯狂。

    程水北只能撒谎:“昨天去侯奶奶家帮她干活了太晚了就没回来,手机也没电了,我知道错了, 你可以原谅我吗?”

    “可以。”程南把温好的牛奶递给程水北, “你先喝, 我再去热一杯。”

    看着哥哥熟练忙碌的身影,程水北于心不忍。

    失去父亲以后, 程南在这里和章慈安朝夕相处了半年,好容易才把这里当成家, 他却要带着哥哥离开了。

    “程南。”

    在哥哥仰头将牛奶一饮而尽之后, 程水北终于鼓足勇气:“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为什么,”程南有些不可思议, “住得好好的, 为什么要搬家,慈哥也会跟着我们去新家吗?”

    不会,他们就是为了躲开章慈安才搬的家, 怎么可能还把章慈安带上。

    程水北走到哥哥面前, 握着他的手商量:“是这样的, 你慈哥马上就要去外地读大学了,这个房子就不租了,咱们得找个新地方去。”

    他的是事实,只是私心隐去了当中不能的部分。

    程南听真的要搬家,有些垂头丧气,但没过多大一会儿就接受了。

    “可以搬到我们学校附近吗,这样就不用麻烦恩叔叔来接我了。”程南心翼翼地同程水北着商量。

    “好。”程南太懂事,程水北不能驳他。就这样吧,住到西边去能和猴儿一家互相有个照应。

    服哥哥以后,程水北立马就开始找房子。上午联系,中午看房,下午就付了定金可以搬家了。

    他们的新家位于程南学校附近的老区,程水北只算租一年。因为明年程南就该上中学了,他会加倍努力,到那时候买个新房子,还买到城中来,离中学近一些。

    程南又背上了他从城西背来的书包,抱着父亲的骨灰坛,跟在程水北的后面走出这个他住了半年多的地方。

    程水北把家门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一同放下的还有按照市价算出来的半年租金。

    “再见。”

    兄弟俩挥手作别,离开了曾度过片刻安稳的避风港。

    他们搬家以后,程水北以并不想扰章慈安学习为由,和哥哥约法三章坚决不能告诉章慈安他们住哪里。章教授从卧底这里听不到消息,就日日来书店守着。

    程水北开始还能好心好意地劝他,可章教授何其固执,哪儿是他一两句话能赶走的。慢慢地程水北就开始无视他。

    就像他当初无视自己一样。

    程水北坚信,章慈安只是一时兴起,迟早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果然,半个月后,大约章慈安被其他事缠着,也就不再来了。

    程水北从网上下载了那篇忏悔的经文,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抄着。他想,自己的罪要靠自己来赎,何苦连累别人。

    他替自己抄经,也替程文秋抄经。附近山上有个古寺,程水北甚至在那里为父亲供了香火。

    六月底,高考出成绩,江朔这座城市里铺天盖地都是省状元章慈安的消息,就连窦淑意的书都跟着销量翻了好几倍。

    天才就是天才,白瞎他担心了。

    程水北又做回了从前的活计,在空闲的夏日晌午,心翼翼地剪下带有章慈安讯息的报纸,再一张一张地夹进写了“蘸盐的面包”的诗集里。

    后来有报道登出来,哪怕另一家top2的高校拿出几十万的奖学金还有院士导师任选的条件,章慈安还是执意选择了自己的初心禹南大学。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的章教授还会不会研究火灾。

    章慈安去禹南之前来了趟书店,留下了自己在禹南定好的住址。程水北当着他的面扔进垃圾桶。

    那时候参加物理竞赛夏令营的程南刚好回来撞见了,就和他慈哥相约第二天去送他。

    程水北想拒绝,可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干净澄澈充满期待,他没有理由。

    “那好,明天你要乖乖早起,我送你去车站。”

    江朔没有机场,章慈安要坐火车到务宁去,才能再转飞机到禹南。

    程南很高兴地答应了,就连章慈安都破例被允许留下和哥哥了一会儿话。

    章慈安走后,程水北狼狈地捡起垃圾桶里写着地址的纸条。

    晚上回家的时候,程水北骑着电驴载哥哥往西走。

    晚风吹拂,程水北想不起自己哼唱“一路摇呀摇”时候的心情了。

    “明天你猴儿哥哥过来看店,咱们得早去早回,不要耽误他去城西帮奶奶上货,知道吗?”程水北对后座紧紧抓着自己衣摆的程南嘱咐道。

    “知道了。”程南似乎是坐着不舒服,晃了晃身子。

    结果程水北一个不稳,差点儿栽到道中花丛里去。

    “对不起。”程南恹恹地道歉。

    程水北哪儿会介意这个,扶好车子继续西行:“没事,你坐稳了。明天我往后面装个棉垫子,保证比恩叔叔的宝马车还舒服。”

    程南没有话,沉默半天以后,忽然又冒出来一句“对不起”。

    程水北:“嗯?怎么了?”

    “我不应该和慈哥一起骗你的,程水北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理慈哥。”程南激动地着,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

    而程水北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看,只能在吹过很多人的夜风里回答:“没事的,我没有怪你,也没有怪他。”

    可程南并不相信。

    谁也不知道下午的那十分钟里,两个天才在二楼了些什么。

    程水北心里乱糟糟的,只希望能快点到家,做些什么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座上的程南,真的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慈哥你生了很严重的病,但是你不去看医生,他还如果我按照他教的方法去做,你就会开心一点,你的病就会好一点。”

    他的病,程水北这才恍然想起,在跳楼之前,是有医生过他病了,和程文秋一样的病。章慈安给他约了专业的心理医生,程水北一次都没看过,只有在章教授催促的时候才会被盯着吃两片“草酸艾思西酞普兰”。

    他病了。

    程水北心里逃避着的那部分尖刺疯狂生长,穿破被人静心盖起的壁垒,扎到他的灵魂里。

    “明明之前都是这样的,明明你很开心的,为什么又变成这样,我是不是做错了……”

    程水北想些什么来安慰哥哥,可出口的只有“不是的”。

    “程水北,你不要夜里偷偷哭了。”

    他在夜里偷偷哭过吗,哥哥怎么会知道的,章慈安又知道吗。

    程水北把电驴停在了路边,蹲下来抱着自己,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章慈安接近他是为了帮他治好病,可是他却那样,章慈安应该很难过吧。

    程南和他一起蹲着,努力想把程水北的手拉到自己怀里,他已经十一岁的,长得还没有班上的女孩子高,排队都站第一排,力气也很。

    但程南想努力成为男子汉,他答应过张爷爷的。

    “程水北,你不要怪自己。你只是像爸爸一样生病了,会好起来的。”程南努力地安抚着失控的程水北,摇摇晃晃,想抱着程水北,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这个人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常常会做噩梦,有时候喊“爸爸”,有时候喊“哥哥”,更多的时候是喊一个叫什么“慈安”的名字。

    后来程南见到了章慈安,从他的口中知道了程水北生病的事情。就像他努力捣乱像让父眷恋人间,程南也想把程水北好好地留下来。

    程南回想慈哥过的话,开始声地唱歌,唱程水北经常哼的那首“山清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的船儿撑过来,它一路摇呀摇……

    这首歌是妈妈教给他的。程南时候,妈妈会抱着他坐在廊下,唱这首船摇呀摇的歌,程南不知道什么意思,咿咿呀呀学着唱。

    后来妈妈走了,程南忘了这首歌该怎么唱。可程水北无意间哼过,慈哥过,这首歌能让程水北不再害怕。

    来自母亲的歌谣好像真的起了作用,程水北颤抖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他在夜色里抬头,抱住了哥哥的身体。

    连哥哥都他病了,程水北心想,自己大约是真的病了。

    他时而觉得自己好似能看见朦朦胧胧的光明,时而又身处黑暗中,无人可救赎。

    可章慈安偏偏追上来,带着程南一起,请他煮一个流心的鸡蛋。

    黑暗里,程水北心想:我大约还是有用的。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光,来自那个人的方向。

    “嗯,我会好起来的,我去看病,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

    程南和他拉勾,反悔的人是狗。

    “好,”程水北抹去眼泪,“明天我们要起很早一起去见慈哥,我向他道歉,好不好?”

    月牙挂上还没开花的桂花树,两人终于骑上电驴,朝着西边温暖的家行去。

    作者有话要:

    今天周六,多更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