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二年(5)
天光乍破, 程南就信守诺言起床了。而程水北是一夜未眠。
承认自己生病了对他来和活着一样难。让人庆幸的是再次醒来那天他碰见了哥哥,不然他可能没有勇气活下来。
程水北突然意识到,那个早醒过来的章慈安发现他不在身边, 第一反应该是他又去寻死了。那时候的章慈安是怎么在绝望里失魂落魄地找到城西呢?
还有放学回家的章教授,看到那束写着长命百岁的花,该是有多么的难过。
程水北心里没有“报仇”后的畅快, 反而是越来越疼,疼了一整夜。
收拾完毕, 他带着哥哥赶到火车站, 那个人已经独身在站前等待。
章慈安拖着行李箱立在风中,明明只是几日未见,程水北却感觉他清减许多, 似乎都能透过皮肉看见消瘦的灵魂。
程南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要转过弯和人面对面的时候, 程水北退却了。
他是个病人,生病的北只会伤害章慈安。
“快去吧。”程水北把哥哥推出去, 自己躲在树后。
程南回头,一脸不解:“你不是要和他道歉吗?”
程水北摇摇头, 章慈安需要的不是他的道歉, 章慈安需要的是一个好起来的北。
于是,程南独自跑向了章慈安。
从树影婆娑里程水北偷偷望, 发现章慈安略带失落地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生怕和人眼神相撞, 程水北闪电一般偏过头,躲到更远的地方去。
快到检票的时间,程南跑了回来。他示意程水北摊开手, 将一个的东西放在程水北的手心里。
那是一根没有燃烧的烟花棒。
“慈哥让我问你, 过年的时候他可以留下吃年夜饭吗?”程南帮人带话。
程水北看着手心里的烟花棒, 点了点头,想哭又想笑。
章慈安对他的奢求,只是如此。
程南高兴地跑出去,朝还在原地等待的章慈安喊道:“他,可以!”
可以。
北会好起来,好到可以接受章教授的爱。
听到这句“可以”,等待的那个人终于放心地踏上去往禹南的路。
回到家以后,程水北把这枚烟花棒放在了骨灰坛前面,委托父亲好好保管。他相信,烟花总有一天会绽放。
第二天,程水北在程南的监督下去往章慈安推荐的心理医生处。
看着诊室外排队等候的其他人,程水北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一紧张他就想吃苹果,结果一低头看见程南从书包里掏出来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慈哥,你要是紧张就吃个苹果。”程南仰着脸笑,手按在程水北的手心处着旋儿不住安抚。
章教授什么不知道,章教授什么都知道。
借着苹果给的勇气,程水北终于有力量推开诊室的门。接诊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医生,程水北进来之前看过门牌,她叫董思凝。
董医生是禹南大学毕业,这时候应该在读博士,不严格的还算章慈安的师姐,因为章慈安的导师曾经做过火灾安全和心理学的跨学科项目,当时和章慈安合作的就是这位已经留校工作了好几年的董医生。
程水北拉着程南的手不敢松,像个害怕针的孩子,怯懦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没想到董医生并不介意:“没事的,如果你需要的话,他可以跟着。”
程水北这才放心地牵着哥哥坐下来。
“不要害怕,你的所有事情我都会保密,不会告诉他的。”
董医生指的是章慈安。她虽然受人所托来此处坐诊,但不会把病人的情况随意告诉请她来的那个人。
“聊之前,你想喝杯水吗?”董医生笑着问,待程点头后将一杯温水递给他,另倒了一杯给程南。
许是有了程南的陪伴,程水北渐渐不再那么恐惧,攥着的拳头逐渐伸展开。
在董医生的询问下,程水北回答了近况,然后拿着单子出门做检查。
除了SDS(抑郁自评表)、SAS(焦虑自评表)以及MDQ(心境障碍问卷)外,程水北还被安排了心电图、心率变异趋势和抽血检查。
一项一项地做下去,允许陪同的项目,程南就牢牢拉着程水北的手,不允许陪同的时候,程南就老老实实等在门口,程水北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影也能安心些。
在董医生的安排下,程水北做检查和出结果的速度都很快,只是在诊室外坐了半时,一切检查结果出来了。
结果和他想象的一样,焦虑和抑郁都是重度。
“你不用特别担心,这些数据只能证明你目前处在抑郁和焦虑状态,经过治疗调节会好转的。”董医生伏案写着病例,同时话安程水北的心。
但程水北很清楚他就是病了。上辈子他的病就是董医生确诊的,连续一两年的抗拒治疗最后导向了那个悲惨的结局。
程南不知道这个医生姐姐都在些什么,但他谨记章慈安的话,一刻不停地呆在程水北的身边。
董医生要写什么的时候,停下笔同程水北商量道:“你愿意接受药物治疗吗,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但对你现在的情况有很大的帮助。”
“什么副作用?”程南抢在前面着急地问。
董医生并不介意自己被人断,耐心地和孩儿解释:“因人而异,可能是爱睡觉……嗯,也可能是吃很多饭,会发胖。”
“哦——”程南点点头,好像是听懂了,然后抓着程水北的胳膊晃起来,“程水北你不用担心会胖,我和你一起吃很多饭,这样我们就和猴儿哥哥一样了!”
程水北被逗得笑起来,真的信了他的话:“是嘛,那医生我要吃药,早日长成个胖子。”
“是早点好起来,”董医生写完最后两句医嘱,把病历本还给程水北,“好了,在这里我是医生,只能给你医学方面的建议。但我还有个身份是心理咨询师,这半年我都在江朔,你愿意接受医学之外的心理辅导吗?”
你愿意吗,这一年来章慈安同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专业咨询师的指导下进行的。程水北甚至有个隐隐的猜测,章教授会不会也像他一样,需要时不时地接受心理辅导?
在哥哥肯定和鼓励的眼神下,程水北接过董医生递来的名片。
一出医院程南就夺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很认真地对程水北:“从今天起我会监督你吃药,一片都不可以少。晚上我会贴着墙睡,你如果难过害怕了就拍拍墙壁,这样我听见就过来了。”
程南已经经历过一次离别,他必须要很努力,拼命地把可以称为“家人”的程水北留下来。
医院大门口,猴儿骑着电动三轮车焦急地等候。
早上程水北让他自己去店里,猴儿一听他来医院立马就坐不住了,掐着点儿来医院等人。
“怎么样怎么样,北哥你怎么样?”猴儿看见人影忙从车上跳下来,拉着程水北就问起来。
程水北自然没算和他实话,和程南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后神神秘秘地和猴儿咬耳朵。
“医生,我那个地方可能得有一阵子不能用。”
程水北装作严肃的样子,而后拍拍傻眼的猴儿,灵巧地蹦上三轮车:“走了走了,出发!”
他可没撒谎,药物的副作用里就有这么一项,加上那谁不在,程水北想派上用场也不行。
医生开了调节心率的药物给程水北应急,至于治疗抑郁症的药需要慢慢加量,头五天吃半片,然后慢慢加量。
程南把医嘱背得比英语课文都熟,晚上到点儿就给程水北电话让关店门,吃完饭就催程水北吃药、上床睡觉,就连程水北从前的睡前娱乐项目——用按键手机玩吃豆人——也被程南剥夺了。
因为程南把自己没什么别的功能只能电话和听歌的女士手机换给了程水北。
孩儿的这一通忙碌是有用的,程水北刚开始睡不着,渐渐到了后来沾枕头就着,一觉无梦到天明。
周六,到了程水北和董医生约好的心理咨询时间。董思凝咨询最好是一对一,鉴于程水北的情况,建议咨询地点由程水北来选,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就可以。
安全,程水北心里能和这个词挂钩的地方也就只有城西的程家院儿了。
程南提前一天和恩叔联系,拿到了章慈安留下来的院儿钥匙,珍重地交到程水北的手里:“好好看病,等结束了我会来接你的。”
孩儿不知道什么叫心理咨询,只知道还是上次的那个姐姐来给程水北治疗,就一律称为“看病”。
程水北带着董思凝推开了程家院儿尘封许久的大门,到堂屋去收拾出来方寸的干净地方,招呼董医生坐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董老师,现在开始不要把我看成医生。”董思凝纠正他。
程水北叫了声“董老师”,又局促成了学生的模样。
“不要紧张,”董思凝丝毫不嫌弃地在板凳上坐下,看着程水北问道,“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吗?”
角落里的木床上再也没有一个咳嗽着起来给夜归的程水北开门的人。
程水北抱臂坐在门槛上,抬头看那片没有人照顾也依旧繁茂的葡萄藤,以及叶子中间漏下来的阳光。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人死了以后,还会以一个新的身份从一个新的地方再次醒来。”
作者有话要:
看到评论有可爱叫章教授惨惨,哈哈哈哈哈慈安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了,惨惨,还有点子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