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三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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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欢欣雀跃地赶回家, 楼下乌泱泱围着一群人,章慈安没有看热闹的兴趣,电梯坏了, 他就徒步走上八楼,因为害怕颠坏蛋糕,一步一步走得无比心。

    然后他在家门口看到了一束花, 一束写着程水北名字的鲜花。

    章慈安会心微笑,抱着花敲门, 等待爱人飞奔而来的拥抱。

    可是他没有等到。

    “我回家以后找不到你, 警察来了电话,…………”

    你跳楼了,楼下被警戒线围着摔得血肉模糊的那个人是你。

    章慈安再也不下去, 他的胸膛因为情绪波动而颤抖, 绝望孤寂的眼神在看见程水北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的那一瞬间才重新拥有光亮。

    “后来, 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闭上眼就是那束花,是楼下乌泱泱的人群, 是冰凉凉躺着的你。”

    章慈安垂眉耷眼,像在雨中奔跑被淋湿的可怜狗。

    程水北走后, 他没有家了。

    “我只能靠药物入眠, 师姐是我以压力过大为由,求爸妈帮我请来的。北, 我没有想过要瞒你。”

    每天晚上, 章慈安只能睁着眼睛,任由过去的一幕一幕折磨自己,像罪大恶极的人历经十八层地狱的磨难。而比地狱更让他痛苦的, 是程水北的那句“不认识”。

    “北, 对不起。”

    章慈安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句“对不起”像一根针,扎进程水北的内心,他抓着章慈安的那只胳膊像过电一样,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人那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程水北几乎自己的离开什么都没给章慈安留下,章教授依旧光鲜亮丽,人神勿近,不染世俗尘埃。

    可他现在却,自己离开以后,他再没睡着过。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章慈安要想着些什么才能赶走脑子里的那些画面,才可以不被血淋淋的现实逼疯。程水北从八楼一跃而下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些。

    他会死,死后尸骨寸断,章慈安甚至没有抱着他的骨灰回家的资格。

    “没事的北,我现在已经好多了。那天在江朔给你讲完故事,我躺在地板上睡了两年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师姐这是个好的开端,我可以试着慢慢停药。北,你不要担心我。”

    章慈安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把程水北的手从肩膀上拂落,然后心翼翼地后退半步,保持程水北需要的安全距离。

    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北原谅他,等北重新接受他。

    程水北肩膀颤抖着,他看着章慈安眼底强装出来的笑意,心疼之余忽然涌起莫大的冲动。

    程水北上前半步,抓住了章慈安撤回去的手。

    “完了吗,该我了。”

    他把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举起来。

    “实话,我从没有怪过你。是我自己想不开,是我自己要跳楼,就算你早一点回来也阻止不了这个结果。”

    “章慈安,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开始太仓促,过程也不美好。我才刚刚在青春里翻腾出个喜欢你的结果,我们就稀里糊涂躺在了一张床上。你用‘负责’两个字轻而易举绑住了我的半生,却把我像摆设一样放在家里。我是很爱你,像呼吸一样那么爱你。可我还没谈过恋爱,我还没尝过被人爱的滋味。”

    “这么继续折磨下去,我们都会很痛苦。”

    “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换一种开始方式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章慈安听到这里,以为程水北要再一次离开自己,无助地抓紧程水北的手:“北,不要,我不是你的那样,我……”

    他在解释,在挽留,言行中都是无措。程水北望着那张无论看多少次都会心动的脸,忽然灿烂地笑起来。

    “我没有听你过一次爱我,章慈安,来爱我一次吧。”

    来爱我吧,你我才二十岁,阳光正明媚。

    章慈安惊讶到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像第一次告白的青涩少年。

    “北,我……我爱……”

    可程水北这一次没有等待,没有再给他卡壳下去的机会。

    “你现在想我还不一定想听呢,日子还长,章教授,任重而道远啊。”

    完,他就潇洒地笑着离开了。

    给章慈安一个饶恕自己的机会,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程水北想往前走,大步地走。

    等待许久的喳喳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主人,“呜呜呜”地凑在主人的身边。

    程水北呼噜呼噜狗脑袋:“乖,委屈你了,走,跟哥哥吃牛肉干去。”

    他一把抱起自己娇贵的土狗,甩去一身的沉重,轻快地向校门口走去。

    程水北努力半生,终于把自己和章慈安放在了同一个位置。他可以爱,可以接受和拒绝别人的爱。

    别的孩儿从被爸爸妈妈教会的东西,程水北靠自己学会了。

    从那天开始,章慈安被允许以每周不超过三次的频率和程水北见面。章慈安将这机会把握得很好,总是在程水北需要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店里卸货,他是搬运工,人手短缺,他是理货员。程水北无聊的时候,他就恰到好处地捧着一杯奶茶出现。

    “校门口新开的店,据很好喝,你先尝尝。”

    第三个星期开始程水北就忍无可忍,从柜台里起身走到对面的咖啡馆,把坐在窗户边大好年华不在象牙塔里奋斗未来跑到这里虚度光阴的章教授拎了出来。

    “我一周三次的意思是要你好好上学,并不是嫌弃你、讨厌你、不想见你。章慈安,回去吧,我喜欢的是那个神采飞扬的章教授,不是现在这样穷追不舍折磨自己的你。”

    程水北认真起来一瞪眼,还真的把章慈安给吓着了。

    “好。”

    章慈安承诺以后不再每天蹲守,会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学习、工作,只求程水北不要因此而讨厌他。

    程水北答应了。

    经此一事,程本来以为章教授这么忙的人,估计一周也见不上一次面。

    可他第二天就见着了。

    翌日,程水北催促程南喝完牛奶出门,推开门就撞见章慈安从对门出来,衣装齐整文质彬彬,抱着本书也要出门。

    “早,北。”

    程水北不死心地往对面的门上看,出租的告示果然不见了。

    他刚松了松口,章教授就行动力迅速地住进了他家对面。

    这么猛然“巧合”一碰面,程水北还没发表意见,章慈安就急着解释起来:“北,你放心。我以后只有周末会来这里,平时不会出现的。”

    想到章慈安是怎么一夜一夜地熬到天亮,程水北就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瘪瘪嘴,认怂:“这是你家,想怎么回怎么回。”

    “好,我去上学了。”

    章慈安招招手,转身下楼去了。他离开的那一瞬间,程水北看见了他脸上难得的微笑,眼神璀璨如朝阳。

    程南也穿好衣服出来,两三步抱着喳喳抢在了程水北前面下楼。

    哥哥嘴里嘀嘀咕咕:“这回是我的,他求我的。”

    叛徒自己招了,程水北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的兴趣,锁门下楼送哥哥上学。

    再后来的日子,开门凑巧看见章慈安已经成了常事,程水北从刚开始的刻意漠视,到后来见面可以个招呼,会儿话。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睡了多久?”程水北拎着垃圾,和一同下楼的章慈安搭话。

    “很好,一觉到天亮。”

    章慈安刻意侧身,可程水北还是从他消瘦的脸颊上看见了掩盖不掉的眼下青痕,提醒着他这个人是如何的煎熬浮沉一夜又一夜。

    “实话。”

    程水北没有再容忍他报喜不报忧,他明明记得章慈安从前熬夜做课件都不会长黑眼圈,这样的憔悴,是要磋磨了多长时间。

    章慈安低头,不敢看程水北。“三个时。”

    三个时。

    程水北拽住了要离开的章慈安:“不许走了,今天翘课,跟我回家睡觉!”

    他盯着章慈安看,语气和眼神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章慈安结结巴巴:“我……我没事,能睡三个时,师姐比之前好很多了。”

    “不行,在我这里三个时就是不及格!”

    程水北不再和他商量,拉着章慈安的手腕就回家。

    程南还坐在餐桌上慢悠悠地啃苹果,一点儿也不担心上学迟到。程水北拖着章慈安从哥哥的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把人推倒在床上,将自己的被子盖在章慈安的身上,催他睡觉:“我现在要去送程南上学,十五分钟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你最好是已经睡着了。”

    完,他就不容商量地关上门送哥哥上学去了。

    章慈安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地量这间屋子。

    墙纸、床单被罩全是蓝色的,是一贯的“北”式风格,和他们从前住的地方完全不同。床头柜上摆着本诗集,章慈安翻开看,里面一页一页夹着的全是自己。

    他的胸怀里涌起一阵一阵的热意。章慈安恍然发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个夏天。

    自母亲离世,他就将自己封闭起来,无情无爱是智者,其实只是害怕黑夜的孩儿。

    他的失眠症不是一年两年,窦淑意离世之后,章慈安就经常睡不着觉,最开始折磨他的是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亲眼目睹的那场大火,还有院子里一天一天枯萎的蔷薇花。

    章慈安想,大约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一个好梦。

    但那个夏天,程水北稀里糊涂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北不拘一格,吵吵闹闹,能把一句话掰成两句来烦他。好了分房睡,程水北夜里总是赤着脚偷偷溜进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窝里,像一条鱼一样粘在他身边。

    程水北会在他不能入眠的夜里拥抱他,像安慰孩儿一样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腰上。

    “慈哥,睡觉。”

    章慈安以为自己是在负责,可很久以后才明白,被照顾和关爱的那个人,一直是自己。

    章慈安将诗集放回原位,乖乖躺回去,听程水北的话努力在十五分钟内入梦。

    可他的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后程水北回来的时候,章教授还睁着眼睛。

    程水北:“……”

    章慈安:“北……我还没洗澡。”

    他不敢自己病情太重,只能编个理由哄一哄程水北。

    能走进这个房间,他已经很满足了。

    “哦。”

    程水北翻箱倒柜找东西。

    “睡衣,新的,拖鞋,新的,浴巾刚买还没用过。”

    他推着章慈安进了浴室,把干净的衣服浴巾放在门口,然后回房间换床单被罩。

    可能章教授又是精致的毛病发作睡不着吧,程水北费了老鼻子劲儿将屋里收拾一新。

    他坐在床上等,越想越别扭,觉得自己像等丈夫睡觉的媳妇。

    程水北捏捏鼻子,选择坐地上等。

    “哗啦啦”水声停下,章慈安从浴室出来。

    程水北的睡衣有点,章教授系不上扣子,白皙的胸膛就若隐若现在敞开的睡袍底下,让人想无视都不行。

    “擦擦头发。”

    程水北别过眼,把手里的毛巾举过头顶递给他。

    一坐一站,这下更奇怪了。

    程水北从地板上爬起来,指指刚铺好的床:“行了,洗完澡了,快睡觉去。”

    崭新的黑白灰格纹床单,丝麻质地的枕巾,连床头柜上零落的瓜子花生都不见了,夹满纸条的诗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章慈安落寞又乖巧地低头。

    “其实,也可以不换。”

    作者有话要:

    章惨追妻ing

    写到一半被喊去开组会,可能有些不连贯,呜呜呜呜对不起我回头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