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意明朗
皇帝因为畏惧封了皇城, 也封了皇宫,导致那消息没有递进皇宫之中,最终是慕容府的下人挨家挨户去求, 才求得一位大夫前往慕容府。
可是已经晚了。
更可悲的是,皇帝怕这亲人逝世的消息影响慕容长晟作战,竟将这消息按下不发, 等到家书几经波折递至慕容长晟手上时, 等到慕容长晟违背军令赶回皇城时……
却连母亲的丧礼都已错过了。
而慕容长晟违背军令, 未经传召, 将领擅自返回皇城,将战事置于不顾,被皇帝按律处置, 革除了官职。
“经此一事, 钰王认为前朝不仁,因而联合昔日的圣上策划起兵, 最终攻入皇宫,将前朝皇室困于阶前。”
回忆起那日的场景, 饶是李归这种见惯了血腥之人都觉着背脊发凉。
他记得, 那日是慕容长晟作为先锋,率军攻入皇宫之中。
许是因了父母去世,加之前朝将他革职的刺激, 慕容长晟那时性情已大变, 他攻入皇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前朝皇室全都抓了起来,而后一刀一刀地……
凌迟处死!
“钰王偏执, 下的屠杀令无人敢不从, 等到圣上赶来时, 已然迟了……”李归视线散着,也不知在看向何处。
李归约莫是觉着讽刺,又道:“圣上碍于兄弟情分,替他抗下了屠杀前朝皇室的骂名,此后大赦天下,这件事,也就随着时日的推移,少有人可知了。”
慕容筵隐于袖中的指尖紧紧握着,甚至连掌心都渗出了冷汗,“那,关于前朝皇子呢?前朝已灭,圣上早已下令不再追究,为何你那日还是会去搜查洇荷楼?”
“此事……”李归着便有些不甘,“我亦是不想与圣上旨意相悖,可钰王曾许我厚禄,我便答应了他。一直以来,对前朝皇子的搜查皆是暗中进行,只是那日碰巧有了线索,所以才会让岑大人下搜查令。”
李归有些惋惜地道:“只不过,后来殿下到访,将此事搅得彻底,我们便失去了前朝皇子的线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慕容筵冷冷地敛下视线,“追查前朝皇子,是钰王指使,而原因……便是往日仇怨,使得钰王想对前朝皇室赶尽杀绝?”
“是。”
李归应了一声,明暗交界线忽然在光亮的偏移下晃了晃。
他答话的声音落针可闻。
与此同时,洇荷楼中的萧裕河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既微啊!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三番两次地走神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话?”
“我……”宁既微指尖颤抖地按上心口,那处因了慕容筵而躁动不已,砰砰乱撞着,几乎要跃出胸腔。
宁既微忽然就想到了昨夜,那时琴音袅袅,他在那琴音之中望向慕容筵,也是这样的心绪,也是这样地不受控制。
所以……他其实是喜欢上了慕容筵吗?
“我年幼时,曾想娶一个剑术绝佳,琴艺出众的人……”宁既微近乎喃喃地道。
而慕容筵恰好便是那个,符合他所有要求的人。
但是……偏偏慕容筵是仇人之子!
“呃……”宁既微痛苦地皱着眉,心下的揪痛让他只觉呼吸皆是困难,他死死地按着心口,却不能缓解那疼痛半分。
慕容筵!为何偏偏是慕容筵!
“既微!”萧裕河大惊失色,他连忙过去扶着宁既微,后知后觉地,他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后悔地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给忘了?昨日是……”
昨日是宁既微父母的忌日啊!
每年的这个时候,宁既微除了情绪行为失控之外,连身体也会变得异常虚弱。
真是怪了!自己怎么能这个时候将他唤来!
“你有药吗?”宁既微无力地握住萧裕河的手。
“有有有!随身带着呢!”萧裕河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慌乱地给宁既微灌下那药。
“你今日身体虚弱,我便不多留你了。”待宁既微缓和了片刻,萧裕河又从袖中掏出了个盒子递给宁既微。
“这是我今日找你的第二件事。这盒子里有四颗药丸,一颗迷药,一颗毒药,剩下的两颗,分别是迷药和毒药的解药,若是……”
萧裕河看向宁既微,那一刻他的眼神分外热切,“若是你日后想离开皇子府,这个盒子里的药,应能帮到你。”
*
慕容筵走出牢狱时已是黄昏将尽,他正想回府,不巧的是这时传来了圣上的旨意,无法,他只能随着传旨的宦官,去了御书房。
甫一至御书房,慕容筵将要行礼,眉眼一抬,却是瞧见了那御书房中除了皇帝之外的第二个人——慕容长晟。
慕容筵皱了皱眉,奇怪,现如今早已下朝,皇叔怎会出现在御书房?
“阿筵。”慕容栯,也就是当今圣上朝慕容筵那处抬了抬手,免去了他的礼数,又道:“走近些。”
慕容筵依言上前,“父皇今日唤儿臣前来,可是有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慕容栯端坐主位,那张同慕容筵九成相似的面容瞧着颇为淡然。他年岁不显,宸宁之貌,一身龙袍威严自现,明黄色袖口收紧着,露出其间一截消瘦的手腕。
此刻,那手腕正搭在宣纸上,握着狼毫不急不缓,也不知在书写着什么。
“皇城之外,上报了一桩奇案。” 慕容栯语气很淡,他握着狼毫蘸了墨,在宣纸上落下一笔,又道:“如今岑爱卿告假,这奇案暂且搁置,现下无人去查,阿筵认为,当如何呢?”
慕容栯这话得并不直接,但言外之意慕容筵却是猜到了,“父皇……想让儿臣去查吗?”
慕容栯唇角极浅地勾了勾,眉眼间多了一分温和,“那阿筵,自己想去吗?”
原本皇帝亲令,即便是现下这种询问的口吻,慕容筵亦是无从拒绝的,但他还惦记着府中的宁既微,实是无心查案,本想将此事推了去,岂料他还没回话,慕容栯身旁的慕容长晟便率先开口了。
“那桩奇案涉及了一位江湖人士……”慕容长晟顿了顿,那张与慕容栯全然不同的面容之上,眉眼深邃,甚至因了常年作战,他眉眼间染上了一股戾气,令人不敢直视。
“文臣么,总归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查得了江湖人士?”慕容长晟嗤了一声,“所以那桩奇案换作他人皆不合适,唯有阿筵你,才能担此重任!”
慕容筵身为皇子,在朝中未担一官半职,按理这查案一事轮不到他,再不济还有太子在上,他实是不解,慕容长晟这般推举他目的何在,“皇叔,我……”
慕容筵话未完,却被慕容长晟断了,“皇子中,阿筵武功最佳,总归要为陛下分忧的,不是吗?”
此话一出,便连慕容栯手中的狼毫皆停了。
御书房中静了一瞬。
“我……”慕容筵皱着眉,这话将他捧得太高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伏首下去,“儿臣……听父皇的吩咐。”
“嗯。”慕容栯淡淡应了声,“那便去吧,现下启程,七日之内,朕要案件水落石出。”
“是。”慕容筵只得应下。
这案件来得太过巧合,像是要将慕容筵刻意调离皇城,慕容筵心下涌上一丝不安。
离开御书房时,慕容筵不可抑制地看了一眼圣上身旁的慕容长晟,后者神情如常,朝慕容筵颔首,端的是一派长辈的模样。
在慕容筵的印象中,慕容长晟作为他的皇叔,幼时还曾教导过他,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性格偏执,顾着血缘亲情,大概……也不会对他下手。
再者,慕容筵去狱中也就是今日之事,这般短的时间内慕容长晟即便发现了什么端倪,也来不及部署。
应当……不会有事的吧?
慕容筵不着痕迹地长出一口气,他迎着慕容长晟的目光,最终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再不做停留,离开了御书房。
而慕容筵离开之后……慕容栯终是停了手中的笔,将狼毫搁在一旁,看向身侧的慕容长晟,“阿筵从未协理过廷尉之责,为何这案件你如此推举他?仅是因为,他武功绝佳吗?”
“这个……”慕容长晟收回了目光,深邃的眉眼敛了下来,眸中透不出一丝情绪。
他又想到了前些时日,那时在太子府,他不经意间瞧见的那幅画像,是太子亲手所绘,而那画像上的人……
慕容长晟永远也不会忘记前朝皇帝的模样,正如他一眼瞧见那画便认出了那画中人与前朝皇帝几分肖像的面容一般。
那是前朝皇子,宁既微。
“这画……”慕容长晟不动声色地瞧着那画,“莫非是忱儿的心上人?”
“若是,那便好了。”那时的慕容忱长叹一声,颇为遗憾地耸着眉,“可惜他身在阿筵的府上,阿筵看得紧,便连见他一面皆属艰难,可惜啊……可惜!”
“哦?”慕容长晟毫无情绪地挑了挑眉。
原是府中藏了娇,难怪据属下回报,皇子府居然开始追查起了前朝之事。
思绪落回御书房中。
慕容长晟低声道:“其中缘由,陛下前些时日不是问过了吗?臣解释得不够清楚吗?”
“陛下有意拔擢阿筵……”慕容长晟靠了过来,双手撑在书案上,刚好将慕容栯大半身子困于其中,“臣,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至于前朝之事,慕容筵就算查到了真相又如何?
他要护的人,终究是护不住的。
鼻尖忽然萦绕而上一股沉香,慕容栯神情极淡地皱了皱眉。
“陛下这字,写得愈发好看了。”慕容长晟如是道。
那沉香随即远离,案上宣纸染了一缕迟暮之色。
那宣纸上,写得是:
长尽盏灯后,晟从旭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