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分别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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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既微醒来时已是午时了。

    他最近实是困乏, 身体不算好,一睡便是许久,这期间又无人来扰他, 无人……是了,怎么已至午时,却连慕容筵的身影都不曾见?

    以往这时, 慕容筵总会来他的房中, 缠着他一道用膳的。

    宁既微心下有疑, 不由得披衣推开房门。

    房门外, 丛清在一旁候着。

    “殿下呢?”宁既微看了丛清一眼,问道。

    蔚公子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问自家殿下的下落,丛清暗自欣慰了一把, 天可怜见, 自家殿下若是知晓蔚公子这般关心他,定然是心绪极佳的。

    丛清低着头, 恭顺地道:“殿下被圣上派去城外了,昨日便已启程, 但那时入夜, 公子歇息得早,殿下便未曾扰公子。”

    城外?这好端端的去城外作甚?宁既微拢了拢外袍,竟觉着有些寒意, “那殿下何时归来?”

    话一问出口, 宁既微便后悔了。

    这话问得急切,好似自己有多想见慕容筵一样,分明才一日的光景!

    “圣上让殿下七日便归, 公子不必忧心。”丛清面带笑意, 正准备下一句,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些嘈杂的声响。

    宁既微耳力不错,依稀听得那声响是有人吵闹。

    而此时皇子府外,原本僻静的街巷却被守卫包围着,那包围圈中半跪着一个人。

    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略显老态之人。

    为首的守卫喝道:“你鬼鬼祟祟,在这街巷前晃悠了大半日,到底想干什么?!”

    “我……”那人许是神智不清,被守卫以长.枪指着,很是畏惧,缩了缩手脚,几乎要将身子挪到守卫脚上,却仍是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找……”那人抱着头,含糊不清地道。

    话语断续且模糊,守卫压根没听清,不耐烦地挥了挥长.枪,“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好话!”

    “找……”那人似乎更畏惧了,哆哆嗦嗦地冒出了一句,“找殿下。”

    声音很轻,轻到守卫只瞧见那人嘴唇翕动,却听不见声音。

    而那话一出,府内的宁既微兀的蹙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他听着府外的嘈杂,竟觉得有些心慌。

    眼见着宁既微的视线凝聚在府门那处,丛清额间不由得渗出了一丝冷汗,惨了惨了!门口的侍卫都是怎么办的差?分明自家殿下离府前还曾吩咐过,不得让任何人扰了蔚公子的清净!

    丛清连忙道:“是属下失职,府外许是有人冲撞,属下这便前去处理,公子回房吧。”

    “不了。”宁既微叫住了丛清,“我同你一道去吧。”

    “啊?”丛清一脸诧异,离去的脚步顿了顿。

    府门外,那嘈杂之声仍在继续。

    守卫问了好半晌,那人除了畏惧便还是畏惧,一句话皆不完整,更别提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为首的守卫旁边一人撞了撞那守卫的胳膊,提醒道:“这人瞧着疯疯癫癫,约莫是个疯子,兴许是不心闯入的,要不将人放了吧?”

    “不行!”为首的守卫斩钉截铁,“殿下吩咐过,这段时日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实在问不出来,便将他交由丛侍卫……”

    那守卫话未完,他口中的“丛侍卫”便恭顺地替宁既微开了府门。

    守卫:……

    丛清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他委实拗不过宁既微,毕竟连自家殿下都要捧着的人,自己如何敢违逆?便只得将人带了过来。

    守卫收起了长.枪,冲丛清施了一礼,“回丛侍卫的话,是这个疯……”守卫往后看了一眼,顿了顿,又道:“这人不知为何,午时之前一直在府门外瞎晃,瞧着很是可疑,我们便将人扣下了,想问个究竟。”

    守卫这话时低下了头,在他低头的间隙里,他身后那人脏乱的模样便显了出来,宁既微一眼便瞧见了。

    但瞧见之后……

    宁既微看着守卫包围圈中那一张令他颇为熟悉的脸,心下立时揪了起来,面色苍白。

    那个人!为何那般像死去的王公公?

    听着“可疑”二字,丛清神情略显警惕,“可有问出缘由?”

    “没有。”守卫摇了摇头。

    丛清正准备回话,他余光瞥见了宁既微的面色,被骇了一跳,却是不敢去扶,只关切地道:“公子,您怎么了?”

    “我……”宁既微按了按心口,过度的震撼使得他声音颤抖。

    他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情绪,抬眼,瞧见不远处那人原本畏惧,躲闪的视线朝他这处而来。

    那人视线之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

    那人的视线使得宁既微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猜想,他摆摆手,回了句:“无妨。”

    宁既微长出了一口气,“不过这人……我看着疯癫得很,大概不是什么可疑之人,一个老人家而已,你们别为难他,将人放了吧。”

    “这……”守卫有些犹豫。

    丛清也仔细看了看那人的面相,看着确实不像神志清醒之人,左右宁既微都开口了,公子善心,他亦是无法拒绝,只得朝守卫颔首,“公子放,便放了吧。”

    “府外风大。”丛清瞧着宁既微单薄的衣着,诚挚地道:“公子……还是先回府吧?”

    宁既微拢紧了外袍,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那人连滚带爬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好。”宁既微道。

    他这厢答应得爽快,等到回房之后,借口将丛清支开,他立时便悄然出了府。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只怕那府门外闹事的不是别人,当然也不可能是死去的王成,很大可能便是王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王成的双胞胎弟弟,王功。

    只是昔年前朝覆灭,宁既微以为前朝的旧人也该死伤殆尽,便不曾刻意去寻,未曾想,竟能在皇子府外瞧见那人。

    宁既微脚步匆忙,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一路走入了街巷尽头。

    在角落处,却被那人拦住了。

    “殿下!”王功很是激动,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他随意捋了捋,露出一双苍老而不失明亮的眼,“原来当真是殿下!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许是觉得自己脏乱,王功始终不曾触碰宁既微的衣袖,只深深地朝宁既微行了一礼,“此处不便谈话,请殿下随老奴移步。”

    王功将宁既微带离那条街巷,转而入了一拐角处,那里有一间极其简陋的木屋。

    甫一入木屋,宁既微再也忍不住,也不顾王功手上的污渍,转而颤抖地握住了王功的手,“王公公,我……我……”

    太急切了,以至于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

    宁既微很想问他,当年前朝覆灭之时,他是怎样躲过反贼兵马逃出皇宫的?又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想问的话太多,每一句话都卡在喉间,急得宁既微眼眶微红,眸中染了雾气。

    “殿下还是这样……”王功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宁既微的手,替他擦净这木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又替他擦了擦手,好让他坐下。

    “老奴昔日是侥幸,皇宫被破那日,老奴恰巧在宫外,便躲过了一劫。”

    前朝之时,王功和王成本都是皇帝身边的人,只是后来宁既微降生,王成年长些,便被皇帝派去伺候皇子,而王功则被留在了皇帝身边。

    反贼入宫那日,王功恰巧因了皇帝的吩咐出宫办事,因而躲过了反贼。

    “老奴这些年一直都在皇城之中,为的便是暗中找寻殿下。上天垂怜,昨日路过洇荷楼,老奴瞧见了殿下的身影,这才寻到了皇子府……”

    着,王功感慨般红了眼,他弯着腰,擦了擦满是细纹的脸,看向宁既微的眼神很是和蔼。

    “王公公……”宁既微眼中含了泪,哽咽着道:“是我不好,应当早些来皇城的,我都不曾想到,您还在……在皇城寻我。”

    王功摇了摇头,“殿下至尊之躯,如何能向老奴认错?”王功着便跪了下去,“老奴这后半生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再见殿下,现如今见到了,见到了便好!只是可惜,老奴无能,这么多年以来,都不曾伺候殿下。”

    “不是的……”宁既微拉着王功起身,眼泪掉了下来,“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倒是王公公,一直都住在此处吗?”

    住在这个……宁既微一眼便望见了尽头,且破烂不堪的木屋之内?

    “老奴一条贱命,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王功抹了抹眼泪,“只是这些年,老奴时常梦见先皇和皇后,总想着,若是老奴那时在宫中,陪着先皇一道去了也是好的,总不像如今这样,活得浑浑噩噩。”

    喃王功得悲切,满是沧桑的脸皱了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老奴还有些疑惑之处想问殿下。老奴见殿下像是住在皇子府中,这是为何?是不是那贼人逼迫殿下的?他知晓殿下的身份吗?会不会害了殿下?”

    闻言,宁既微的神色僵了一瞬。

    宁既微错开视线,他收回搀着王功的手,指尖处不知为何有些钻心的疼痛,似是在提醒着他什么,只得随意编了一句,“我是被请进皇子府的,不日便会离开。”

    “离开就好。”王功松了口气,“殿下可千万不能同贼人为伍,不能被贼人所惑啊!当年前朝惨状,老奴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些年梦见先皇,他总向老奴传话,什么死不瞑目。”

    王功提及此,涕泗横流,“老奴恨啊!恨自己无能,不能替先皇手刃仇人,只能躲在这种肮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