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地点是通过匿名号码发到汪森垚手机上的，在市中心一幢很有名的写字楼一楼的餐厅。

    汪森垚对这周围都算熟悉，但这家餐厅他还从没进去过。

    餐厅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里面没有大厅，进去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包间，有大有；其中的回廊弯弯绕绕，没有人引路很难找到目的地。

    让汪森垚一直望而却步的倒不是这谜一样的布局，而是这里的价格。随随便便一道菜标价就是四位数，能吃得起的人哪怕在整个城市也是屈指可数。汪森垚自认家境还算可以，对于食物品质也有一定要求，但还不至于为了吃顿饭就这么奢靡。

    这里的装潢是按照江南水乡的风格来的，他们走过的路有一半修成了桥的形状，下面有潺潺的流水和肥硕的锦鲤。包房的门却很像日式的，是推拉的款式，和纸的木门，汪森垚微微蹙眉，选这里不会担心隔墙有耳吗？

    服务员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柔声道：“先生我们这里选用的都是隔音材料，如果客人有要求，相邻的包房是不会再安排顾客的。”

    前面这点倒是不奇怪，后面这点让汪森垚有些意外。不过菜都卖这么贵了，反正客人不会多，没必要安排到一起去。

    凭着本能，汪森垚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靠近东方的一个包间。服务员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他进门后又轻手把门关好。

    这个包间看大应该是可以容纳八个人的，正中是一个圆桌，上面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四周的椅子被撤了出去，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一把被人坐着，另一把隔着餐桌放置在他对面。

    对方看起来是一个人来的，但汪森垚本能地觉得这个人不好惹。他依然穿着一套西装，看着很斯文的样子。但他交叉的双手用力的时候，能从衣服绷起的形状看出他隐藏在外衣之下结实的肌肉。

    “好久不见。”男子率先开口，稍微端正了下坐姿，现在他的姿势和视频中一模一样。

    汪森垚没回应对方热情的招呼，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却没有一秒钟离开对方。

    “我想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汪森垚抬了抬手，示意他请便。

    “你就叫我A吧。”明显男人知道自己在警方的代称，眼神中飘荡着几丝怀念，似乎很满意汪森垚现在惊诧的表情。

    门被敲响，男子应了一声，然后有人拉开门，进来把菜摆好。

    男子解释道：“你来晚了一会儿，我把菜都点好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意点了些。”

    还真是挺随意的，荤素搭配，甜咸都有，煎炒烹炸，汤还点了两个。汪森垚脑补了一下这顿饭的价格，可能自己一年的生活费没有了。

    服务员摆好菜之后就离开了，A拿起餐具尝了一口离自己最近的菜，才对汪森垚：“就当是见面礼，今天我回答你两个问题。”完他就放下了筷子，整桌的菜他再没有动过一口。

    汪森垚挺想问为什么是两个而不是三个，他印象中这种谈条件的不都是三个起跳？但他觉得如果自己要是问了，很可能会被视作第一个问题，而他真正想知道的，他已经在脑海中盘算很久了。

    “何叆为什么会死？”汪森垚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快到几乎没有思考。

    “我只回答两个，你确定要问这个？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不好奇吗？”

    汪森垚撇撇嘴：“就算你随便编一个骗我，我也不知道真假。”

    “好吧，”A接受了汪森垚的回答，解释了何叆的死因：“他受不了了，他撞死了他爸。”

    这只能明何叆内心的煎熬，而且这不算什么秘密，在何叆寄的告白信中是有提起的。虽然警方考虑到他母亲的原因没有对外公布，但汪森垚是知道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一直很愧疚，你可以这是他自杀的主要原因，却不是关键原因。”

    A对汪森垚的反驳很满意地笑了：“你刚才，我骗你你也不知道？”

    “这不是欺骗，而是敷衍。”汪森垚起身要走，“如果你没有诚意的话，我想我们没必要再继续谈下去了。”

    “别着急。”A向门一侧探出了大半身体，拽住了他的手腕。

    汪森垚甩开被攥得紧紧的手，另一只手揉着手腕，重新坐下来听A。

    这次A没再敷衍他，但依然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

    “如果你怎么都要死，你想选择自己结束生命，还是在别人的‘帮助’下离开这个世界？”

    这话的似是而非，汪森垚自以为想通了他所表达的意思，怒目圆瞪：“你威胁他？”

    A摇了摇手指：“我用不着威胁他，我只是给他提供了帮助，帮他善后，让他安心去死。”

    屁的帮助。汪森垚撇撇嘴，这个人话惯会冠冕堂皇的。害死了一条人命，还觉得是做了好事一般。但为什么是何叆呢？就因为他有秘密，他就该死吗？有秘密的人那么多，犯过错的人那么多，他是父母唯一的希望，这也是他父亲濒死时的愿望。他已经挨过了这么多年，A真是害人不浅。

    “下一个问题，我时间不多。别看我这样，也是个通缉犯呢。”A着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脸倒是整的不错，还是没有你好看。”

    汪森垚原本以为A的长相跟时候不像，是成长造成的，没想到是为了躲避追捕刻意调整了自己的长相。

    凭良心讲，按照他时候的样貌长大的话，应该是中等偏下的水平。现在这张脸，虽不上英俊，起码是不丑的。

    通缉犯，如果问他犯了什么案子被通缉，会不会被拒绝回答？他回答了又能怎么样？像他这种人，很可能不是一件案子在身，连汪森垚都能从他身上嗅到那种危险的味道，他犯了什么案子，自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一时间反倒挑不出一个最要紧的。汪森垚的目光在A的手上停留，想起刚才自己要走，他拉住自己的动作……

    “你为什么选择我？”没错，他很怕我离开。从一开始他就对我有着莫名的关注，这种关注可以追溯到汪森垚收到第一份材料。

    虽然汪森垚以前会觉得这是一件让人不敢细想的事，偶尔会脊背发凉，但如果你不直面这个危险的本体，就还能服自己安心生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见到了A，这个对整个世界的正义都充满恶意却对他兴趣满满的男人。

    A笑了，他整过容的脸笑起来并不僵硬，眼神中还带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你明知有危险还会奋不顾身扑上去，就像萤火对于昆虫的魅力。

    “我喜欢你，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喜欢？汪森垚的指甲死死抠着掌心，他认识盛情楠之后才明白了什么是喜欢，可以是心翼翼的试探，可以是远远的观望，那种见到他就会笑的欣喜和求而不得的失落，他在A身上看不到。他不可能是喜欢自己，他在谎。

    汪森垚试图从对方的表情来分析出他这话的真实含义，奈何学艺不精，表情分析那一套，他始终没有任越精通。

    汪森垚犹豫着要不要指出A没有实话，他斟酌了问出口的后果，决定先沉默。

    A也是个人精，他能看出汪森垚对这个答案的不信服，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而是问：“你晕血的毛病，有好转吗？”

    汪森垚先是一愣，他晕血这件事虽不是秘密，但也不至于谁都知道。随后他又一想，的确，凭借A能弄到那么多详细的资料，不管是个人的还是案件的，又对他关注了那么多年，恐怕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你什么都知道还需要问我吗？”

    能感觉到汪森垚的语气不好，A有些扫兴：“看来是没有。”

    两个问题已经问完了，汪森垚也失去了聊天的欲望。他拿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丝毫不担心这饭菜里被加了什么料。他想得很简单，反正A不想让他死，如果他想把自己弄昏迷再带走，就随他去好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送你一份礼物。”A站起身，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信封，在他那把椅子上放下，看厚度装不了多少东西。“等我离开这里再开，不然我会忍不住回答你的问题的。”他俏皮地眨眨眼，这动作在他身上竟然也不让人觉得违和。

    A离开的时候，汪森垚注意到这个包间背离门的那侧隐约透出光亮。他在墙边发现一个按钮，按下去之后，木制的屏障向两侧褪去，露出原本明亮的窗户。

    A出门就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时间卡得刚好。看他站在窗边，还冲他挥手告别。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汪森垚自嘲地笑，他还是天真了。

    盛情楠接到董彦钟的电话赶紧回了警局，他有重要的事要商量，结果盛情楠等了一个多时了，老董还没回来。他摸到队员的办公室溜达，郑梓铭闲下来之后又开始了资料电子化的工作，他站在郑梓铭身后看了一会儿。

    郑梓铭从盛情楠手中的袋子里摸出一颗棉花糖塞嘴里，含糊道：“队长你还喜欢吃这种女生的东西？”

    “垚垚给我的。”

    棉花糖慢慢融化，郑梓铭吧唧着嘴：“众生皆苦，只有你是草莓味儿？”

    盛情楠老学究一样研究着袋子外包装：“是吗？我没吃出来。”他也摸出一颗糖放在嘴里，柔软的口感，酸甜的夹心，心情似乎的确好了一些。

    “垚垚哥给我电话了，不跟你了。”

    盛情楠望着郑梓铭蹦蹦跳跳像个兔子一样的背影：“接个电话至于得意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