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真假千金(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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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昭昭不仅与原来住在这里的老和尚认识,其实她可以算是对方的半个徒弟。

    老和尚是半路出家的,还是已经成家生子之后出家的。

    他原来是一名大夫,今年还不到花甲之年,俗家姓名本姓陈。他虽然现在住在寺庙,也剃了度,但他其实并没有法号,也没有度牒,他只是躲在这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陈大夫医术不错,又很有善心,在越州城内算是比较有名气。

    他妻子早逝后,也没有再续弦,只独自养有一子一女。

    长子若活到现在也过了而立之年;幼女若活着,正值花信年华。

    可他们先后去世,还死得冤枉,只留下陈大夫一个人孤苦无依,他想死又不甘心,活着又觉得生不如死。

    于是陈大夫便找了个破庙,算了此残生。他只希望自己能在死前,看到那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得到报应。

    陈大夫虽然住在庙里,但他却做不到像佛门弟子一样忘记仇恨,他甚至每日都祈祷那人能早日暴毙、不得善终。

    他诅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婿。

    陈大夫的女儿在十六岁时嫁给了本地的一个书生,后来那书生一朝金榜题名,被派到外地做官。

    因为本朝的规矩,地方官员任职要实行籍贯回避制度。

    书生就带着家人到外地上任。

    那时,陈大夫的女儿才二十一岁,去外地不到一年,她便香消玉殒。

    书生对陈大夫的法是她到了外地不适应,一直生病,没能治好。

    然而后来陈大夫的儿子了解到里面另有隐情——是那书生想要娶一个富商之女为妻,才谋害原配的。

    可惜陈大夫还没来得及查清楚报官,就又被人害了。

    陈大夫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那女婿干的,可他没有证据,而且民告官,又不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对他来是何其艰难。

    他只能等,看是不是恶人会有恶报。

    梁昭昭同陈大夫产生交集是在四年前。

    那时她刚回到越州,因为一路奔波,安置下来后就病了一场,就是陈大夫给她诊治的。

    她时候生活条件不好,也就导致她身体很差,现在有条件了,就找陈大夫调理身体。

    后来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习惯于找陈大夫。

    一来二去,他们勉强算是忘年交。

    梁昭昭对医术比较感兴趣,但她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为了自救或自保。

    她在接触过几次陈大夫之后,觉得陈大夫多半会同意,就提出想租些书店没有的医书来学习。

    结果陈大夫在考校她之后,就把书免费借给她,偶尔还会指点一二。

    梁昭昭往陈家医馆就跑得勤了点,她在那位陈姐姐跟着夫君去外地之前,还见过对方几次。

    那是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身上还有点书卷气。

    她也没想到,后来会那么猝不及防听到陈姐姐的死讯。

    陈姐姐出生杏林之家,身体又一向康健,怎么可能会因为不适应当地气候而那么快就丧命呢?

    不止她怀疑,陈家父子也都不愿意相信,他们想为家人讨回公道。

    然而,结果就是又搭进去一条命。

    她明知陈家兄妹都死得冤枉,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陈大夫出家之后,把大多数医书药材都分给了他的弟子,也给了她几本。

    庙里的和尚,是陈大夫捡来的。

    陈大夫的儿子醉心医术,没有成婚,女儿虽然嫁人,也没有孩子。他把那个孩子捡来,想着如果他死了也不能瞑目,总得有人给他儿子扫个墓,在他坟前告诉他那狼心狗肺的畜生的下场。

    那孩本来生病快死了,被陈大夫治好,但人有些呆呆的,反应很慢,后来他就跟在陈大夫身边。

    可怜他那时大难不死,现在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还有陈大夫,他在庙里待了一年多,心境也慢慢发生变化。

    梁昭昭觉得,不定再过些日子陈大夫就能看开,收养那个孩子,记在陈大夫名下,好好将他抚养长大……

    陈大夫那么好一个人,却落得这般下场。

    反而是那个害得陈大夫一家人死于非命的畜生,知县还当得好好的,他娶了个有钱的继室,不定日后能继续升官发财。

    梁昭昭心里愤愤不平,一路上就没有话。

    到了目的地,梁昭昭一眼就看见一个身着劲服抱着刀站在高处的赵清,但除了他,四周没有见到别人。

    那个抛尸在此处又领路的人呢?梁昭昭觉得有些疑惑,但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安置好陈大夫和和尚的尸体,就没有多问。

    赵清对司行简道:“尸体就在下面。”

    司行简个子高些,又走在前面,还没走到最高处就已经看到了两团灰色——那是他们的僧袍。

    他们所处的位置不是风口,尸臭的味道不是特别明显。

    他伸手拦住想要继续往前的梁昭昭,“别看了,让他们去处理吧。”

    梁昭昭知道他是好意,可她并不觉得害怕,便坚持道:“我想去确认一下。”

    不亲眼见到尸体,她总是不愿意相信,陈大夫已经死了。

    司行简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愿。

    孩子没有见过死人,并不知道这已经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并不会像是活人睡着那么平和,更何况还是在野外放了几天,恐怕那模样会更惨不忍睹。

    “逝者已矣,他们若是活着,怕也不想让你见到他们这副样子。”

    梁昭昭不死心:“万一,不是他们呢?”她完,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她之前看过寺庙里的东西。若是他们已经离开后那两个逃犯才来到这里,寺庙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我,我想去和他们告别。”

    司行简劝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好,其实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不如想想他们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或者替他们报仇。”

    他越是拦着,梁昭昭越觉得不对劲。

    她仰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司行简问道:“是不是他们死相很惨?”

    那两个逃犯就是亡命之徒,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不令人意外。

    司行简觉得可能他越瞒着,昭昭越会胡思乱想,转头道:“赵清。”

    赵清先到这里之后就下去查看过,现在得到司行简指示就按照所见汇报:“年长的那位应该是被掐死的,喉骨碎了;和尚头骨破碎,可能是撞到硬物上。他们两人死得都很干脆,没受什么苦,只是尸体在这里放了至少有三天……”

    他顿了一下,没有细尸体的惨状,只道:“尸体毁损得有点严重,附近还有尸虫,不太方便下去看。”

    梁昭昭闻言,远远看了那两具尸体一眼,随后点头。

    方才这人确实言之有理。

    死者长已矣,她作为生者,与其做那些无用的事,还不如想法子替陈大夫报仇,完成他的遗愿,这样也不枉陈大夫教导她一场。

    她看着之前跟着他们来的那两个护卫动作熟练地把绳子绑在石头上,先把干柴送下去,然后他们也手脚利落地顺着有点陡峭的坡下去。

    他们用布巾捂住口鼻,连双手都用布条缠起来。

    梁昭昭看着他们把石块摆在一旁的空地上,又铺了一层木柴,倒灯油,放尸体,随后用放了些木柴在上面,再撒了些灯油,拿着火折子点了。

    她并不知道荼毗是怎么个流程,但看着他们见了死人面不改色,还能这么波澜不惊地处理尸体,总觉得他们是做惯了杀人烧尸的活计。

    动作如此之熟练,这完全不像是看家护院的普通护卫。

    梁昭昭本来就猜不出这一行人的身份,现在更觉得摸不着头脑了。

    她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静立注视着这一场过于粗糙简单的荼毗礼。

    其实她心里知道陈大夫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方外之人,他或许会更愿意入土为安,可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若没有这些陌生人相助,她恐怕连现在这样都做不到。

    她做不到将陈大夫带回城内,也弄不来棺木,而且若把他们的尸骨再放几天,只怕会更糟糕。

    没有棺桲,若是只埋在土里,还不如化成灰干干净净。

    更重要的是完成陈大夫的遗愿,而不是在意这些身外事。

    梁昭昭看着下面的大火,甚至还能隐约闻到香料燃烧的味道。她也没有在多问,只蹲下身,慢慢将那半本佛经烧了。

    司行简默默看着这些,微不可查地叹气,看来这两人对昭昭来还是很重要的。

    他回头看了赵清一眼,赵清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了某个方向。

    之前领路那位想逃跑,就被赵清顺势解决了。

    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方便把这两个逃犯送官,更别提兰兰还把这两个人弄伤,其中一个人已经生不如死。

    司行简不会做那么费事又自寻麻烦的事。

    那两个本就是逃犯,还杀了人,如今死不足惜。

    梁昭昭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司行简郑重道谢,随后就问:“不知之前那两位鸠占鹊巢,还假装是和尚的逃犯,您算怎么处置?”

    “送官吧,逃犯会被斩首示众的。”司行简一本正经地,他可不能让昭昭知道那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也活不成。

    他才不想还没有相认,就先给自家崽崽留下坏印象。

    梁昭昭其实不太相信他的辞,但那两个人总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逝者大约也可以安息。多谢你们施以援手,既然这事已经解决,那我也该离开此处了。”

    司行简没想到她能这么干净利落地过河拆桥,愣了一下才道:“你一个姑娘,在山林中行走也不安全,就算不遇到不怀好意之人,不定也有野兽。不如同我们同行,路上能有个照应。”

    梁昭昭因为他这一再邀请,觉得十分反常。

    这人看着不像是善意泛滥的人,他面对死人面不改色丝毫不见同情,很难看出来他会主动帮人。

    梁昭昭问:“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

    “举手之劳而已,而且看到你,就想起我的女儿……”他的语气意味深长,“玥儿也很喜欢你,我们暂且回寺庙再做商议。”

    司行简带着昭昭离开,留他们三个在这里处理剩下的事情。

    梁昭昭虽然着要离开,其实她暂时没有别处可去,更何况她还在寺庙里藏有东西未取出来。

    她之前那么,只是想去周围查看一下环境,等这一行人离开之后再返回。

    现在她听了司行简这一番话,于理于情都不太好拒绝,也就跟着他回去。

    *

    寺庙中正等着他们归来的司安玥觉得十分无聊,扭头问道:“木槿姐姐,我们今日是不是赶不到越州城内了?”

    木槿谨慎地答:“或许吧。”

    “那岂不是要在这里住宿?”司安玥语气中充满惊喜。

    他们这一路虽然奔波,但一直都有客栈可以落脚,有时暂时租住在别人家,还没有这样真正在野外住过,她觉得这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木槿环视了一眼这里的环境,觉得这里太过简陋,她还没有来得及话,忽然俯下身,以耳贴地。

    她隐约听到了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