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真假千金(07)
赵清并不是专门负责询问的人,但对他来,审问这两个莽汉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他们被兰兰吓得不轻。
为了防止他们串供,赵清是分开审的。
他先审了那个伤势较轻的,稍一逼问,对方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差点就把自己的籍贯来历、家有几口人全部和盘托出了。
赵清对那些不感兴趣,只问他们为何会来这庙里,之前在这里又做了什么。
等这人回答完,他把人晕,去问另一个。
哪知这个人竟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问了几句,这人仍然只会念叨什么“妖精”。
这个人本就伤得很重,他是用了特殊的药才能让人醒来,可这也极其损害身体。
赵清只能作罢,这人怕是回答不了什么问题。
他便去向司行简汇报。
这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司行简他们还没几句话。
司行简见赵清过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免得赵清的内容不适合孩子听。
“审出什么了?”
赵清答道:“那两人犯了事,被罚了髡刑,并服作刑三年。十几日前,他们当了逃犯,因为光头太惹眼,他们只能逃到此处,杀了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一老一两个和尚,充当和尚。”
所谓髡刑,就是剔去犯人头发。
他们若顶着两个光秃秃的脑袋躲到别处,只会让人怀疑,而躲到寺庙,就能很好地隐藏身份。
这里地方偏远,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寺庙,几乎没有人来。
若不是梁昭昭到这里,又引来了兰兰,他们怕是能躲过去。
司行简听到他们杀了原本在这里的两个和尚时,就忍不住皱眉。
“他们对昭昭做了什么?”
赵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昭昭”应该是那个被那两个逃犯抓住的姑娘。
“据其中一个交代,他们今日才吃过午饭,就听见有人喊门,他们见寺外只有一个人,还是身形孱弱的少年,便开了门。后来识出那是一女子,他们一人拷问,一人在房间查看那姑娘随身带的包袱。”
“屋里那人听到外面一声惨叫,出去便看到同伴倒在地上,还有一滩血迹。他刚出屋门,就见一只黑色大猫冲他而来,于是他便晕倒了。”
后来的事不用,那人被赵清拖到柴房去审问了。
司行简又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人,可能是把兰兰当成精怪,被兰兰吓傻了,又伤得比较重,我喂了药,那人才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估计也撑不住了。”
赵清还没有见到梁昭昭,也不会把“女妖精”联想到一个被误认为是少年郎的女子身上,他觉得应该是那位没有见过兰兰这样有灵性的猛兽,所以才误会了。
听赵清这么,司行简这才放了心,之前兰兰也对他邀功,可他怕兰兰傻乎乎的,有些事注意不到。
现在看来,兰兰还真是来得十分及时。
“这样啊,那便等我们离开后,把人……”司行简话到一半,忽然想到原来住在这里的两个和尚,“他们有没有交代,那两个真正和尚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赵清明白捉贼见赃的道理,这杀了人自然也要见尸体,他在听到那人承认自己杀了人后,就立马问尸体在何处。
因此他现在虽不明白主子为什么关心两个和尚的尸体,还是能立马回答上来:“交代了,他们直接把人扔到往北一里地的山洼处,据那人,他们杀人抛尸已经大约有五六日。”
山中无岁月,那两个逃犯在这里除了偶尔出去猎,就是在庙里吃了睡、睡了吃,已经记不得具体日子。
那人是五六天,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
如今是秋季,山间温度不算高,但湿气重,更何况这里鸟兽虫蚁不少,尸体就这样在荒郊野外放置几天,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司行简并不算瞒着昭昭,最多就是不让昭昭看到那两个和尚尸体的情况。
他正算转身进屋里,赵清突然问道:“那两个人要怎么处理?”
“先留着,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再。”
不是司行简要绕了他们,而是为了防止昭昭还有别的问题要问。
*
司行简刚出去,司安玥就主动和昭昭妹妹攀谈:“我叫玥儿,不止妹妹怎么称呼?”
她见父亲不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就隐去自己的姓氏,只报了名字。
哪知就这样,梁昭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她更高些,看起来比这位自称“玥儿”的姑娘年长,对方怎么直接就称她为妹妹?
一般来,男子只知道对方姓氏,不知年龄时,就会称为某兄。
女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相仿的,一般会先叫“姐姐”。
她们本是萍水相逢,直接“姐姐”、“妹妹”地称呼,就有些唐突,对方直接叫她“妹妹”就更奇怪了。
而对方看起来又不是个不知礼数的人……
梁昭昭还记得母亲之前在京城的那个孩子就叫“玥儿”,全名司安玥。
不过,两个人可能不是同一个字,也有可能是重名。
她暗自思考着,面上却没有带出来,只答道:“我名昭昭,不知姐姐的名字是哪个?”
司安玥听到她这声“姐姐”忍不住痴笑一声,随后连忙收敛笑容,答道:“便是神珠的那个玥。”
相传黄帝之子出生时,天降神珠,太白金星见那颗神珠皎如明月,便为那颗神珠为“玥”。
梁昭昭是知道这个典故的,闻言便:“看来姐姐是令尊和令堂的掌上明珠呢,所以才会给姐姐取这个名字。”
司安玥心里苦笑,她哪里是什么掌上明珠啊,就是一个有价值的棋子而已。
“妹妹的字怎么写?”
梁昭昭答:“日明的那个昭。”
昭,既是“昭昭若日月之明”的昭,也是“昭雪”的昭。
阿娘给她取这个名字,大约是希冀她未来一片光明,同时也希望她能揭露她的身世之谜,找到她的生父——那个负了她养母的人。
她后来确实对自己的身世有所了解,却发现她幼时叫“阿娘”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的生母。
她对那个骗了养母的人的身份也有所猜测,甚至还对梁家的某些人有所怀疑。可是那些人都死了,她就算想查明真相,想替养母秦氏报仇也做不到。
但这是养母给她取的名字,就算她后来回到梁氏身边,也只是改了姓氏,依旧保留了“昭昭”二字。
“诗曰: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妹妹的容颜比那云汉还要光彩动人。”司安玥赞道。
她倒不是随意吹捧,而是她真的没有见过这般明媚的女孩子。
她确实没什么知交好友,但她在京城那种繁华的地方,偶尔出门买个胭脂、丝线等,也能见到不少大家千金。
司安玥自己都十分美貌,家里的丫鬟也长得不错,还有牡丹、木槿等各色美人她也都见过。
美人见多了,她的眼界自然是高的。在京中,她还未见过能让她眼前一亮、见之不忘的女子。
她不是以貌取人,也不是觉得女子就该以色侍人。
只不过爱美是人的天性,她觉得自己是个俗人。若是见了美人,她就不免觉得赏心悦目,想多看几眼。
现在见了昭昭妹妹,虽然昭昭只是身着粗布衣,还未施粉黛做男子扮,但这更能衬出昭昭妹妹的容貌之盛,艳若桃李。
她想为妹妹作画!
司安玥笑吟吟地看着梁昭昭,那直白又真诚的目光让梁昭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梁昭昭一直都没有因为自己的容貌而沾沾自喜。
如果她能选择的话,她更愿意长得普通些。
她最初到张家,就被划伤了脸,只是没有留下疤痕。
她到周家后,吃食只会更丰富精致,这也让她看起来更气色红润,再加上她年纪长大,这副容颜就成为某些人眼中可居的奇货。
周勇想拿她换前程,就连刚遇见的陌生人都想买了她……
但容貌是天生的,她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而且平时她也不会像别的闺阁姐那样用什么花汁、珍珠之类的保养,皮肤依旧白皙细腻;她曾经晒了那么久的太阳,一点儿也没有变黑……
慢慢地,她也学会接受。
而且这副容貌虽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但偶尔也会给她带来便利。
别人若要算计,她尽量反抗就是。
梁昭昭本来觉得,无论是被夸赞,还是面对有些人阴阳怪气的嫉妒,她都能相当平静地对待,但没想到,会有一个才见一面的漂亮姐姐这么夸她。
那句夸赞的话倒没什么,这样的场面话大家都会。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十分狼狈,或许都能用蓬头垢面来形容,反而是玥儿看起来光鲜亮丽、皎若明月。
什么“容颜比星河还光彩动人”,她并不觉得有任何触动。
但那个眼神……
要不是玥儿是个女孩子,眼神还么清澈真诚,她都以为自己遇见什么登徒子了。
梁昭昭侧低着头,不再与司安玥对视。
她道:“玥儿姐姐的容貌才令人相形见绌呢。”
她们两个长得都不差,只是梁昭昭像出水芙蓉,清绝艳丽,张扬肆意;而司安玥像含苞茉莉,玲珑清纯,内敛含蓄。一个昭如骄阳,一个皎似皓月,各有千秋。
司安玥被妹妹夸得十分开心,她灿然一笑,道:“我们就不要互相夸赞啦。”
梁昭昭“嗯”了一声,好奇地问道:“玥儿姐姐怎么看出我年纪比你的?”
自然是父亲告诉我的。
司安玥心。
但真实的原因她不能出口,只好含糊道:“昭昭妹妹长得面嫩,看起来比我。”
梁昭昭一挑眉,两人看起来差不了多少。
不过她们这个年纪,若是相差几个月轻易看不出来的。
“玥儿姐姐是哪年的?”
司安玥了年份,两人是一样的。
梁昭昭便又问月份。
司安玥:“十一月。”
梁昭昭:“我也一样。”
司安玥心:自然都是一样的,父亲过昭昭妹妹只比她一天。她只年长一天,就是长姐!
“那昭昭是哪一日生辰?”
梁昭昭答:“十一月二十三。”
司安玥觉得不解,明明是昭昭比她一日,怎么现在倒比她早一日了?
她略一思索,回过神来,应当是她与昭昭的生日弄错了,她当时被当做母亲的孩子,其实是占了昭昭的身份。
所以她一直过的生辰是昭昭出生那天。
得更明白些,就是梁氏在十一月二十四那日生了昭昭,而她母亲是在二十三那日生了她。
她被梁氏当成亲生女儿带了回去,梁氏自然就以为她是二十四日生的。
梁昭昭见她面色不有些自然,就问:“你是哪一日生的?是不是发现你年纪其实比我?”
“啊,没……”司安玥否认,她才是姐姐,只是她现在要不要把自己的生日得早一点?
这时,司行简刚好进来,他也听到了之前她们两个人的关于生辰的对话。
司安玥立马松了一口气,起身冲着司行简招呼:“父亲。”
她暂时不用纠结生辰的问题了。
司行简应了一声,问:“你们相互认识了?”
“嗯。”
司行简看向梁昭昭,“你认识原本住在这里的两个和尚吗?”
梁昭昭很意外他会这么问,他知道这里原本住着两个和尚,可能是从那两个不速之客那里审出来的,但为何会怀疑她认识他们呢?
她在寺外看到门口的杂草枯叶没有清理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而且白日里门还关着,也很不合常理。
但她还是敲了门,就是因为她担心那一老一少,还是决定进来看看。
见到那两个身份不明的光头时,她就知道真的出事了。
她被抓住之后,就想着各个击破,先把人先抓住,然后问问情况。
结果就被兰兰断了。
那两个闯入者应当都不知道她认识原来的两个和尚。
莫非就凭她知道寺里的地窖吗?
梁昭昭暂时想不明白,但她确实很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这也是她没有直接提出离开的原因之一。
她直接承认:“是,他们在何处?是被那两个人害了吗?”
司安玥再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满是疑惑,什么和尚?昭昭怎么又认识和尚?被谁害了?院子里的血又是谁的?
她什么都不好问出口,甚至还怕父亲不愿意让她听这些,她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父亲轰出去。
司行简完全没有避着她谈这些的意思。
原主之前虽然也让人教了玥儿不少东西,可她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家里的后院,出门也有人跟着,根本没有见到真正的坏人和世间险恶。
她虽然在学识上可能不输同龄的男子,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太单纯了,很多时候都没有戒心。
现在司行简就有意让她多见识一些。
司行简道:“那两个人是逃犯,为了找个躲藏的地方,就把原来居住在这里的两个和尚杀了。”
梁昭昭心里已经有猜测,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有些难过和气愤。
对他们这些没权没势、连体力都处于弱势的人来,连好好活着都不容易。
那两个人不就是多了几分蛮力吗?就可以这么随便处置别人的生死吗?
梁昭昭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问道:“那,他们的尸体呢?”
人已经死了,她会想办法报仇,但现在要做的是先把他们的尸体好好收敛。
“被那两个人丢在山凹里了。”
梁昭昭捏紧拳头,“可以让那两个逃犯带我去找找吗?”
司行简点头,“自然可以,只是你见到之后要怎么做?”
那两具尸体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方便不方便带上来。
梁昭昭年纪不大,连丧礼都没有参加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司行简就建议道:“不如我让人带你去,顺便带上些木柴、灯油,就按照佛教的规矩处理。”
佛门子弟圆寂之后,对他们的尸体处理一般就是荼毗,也就是俗称的火化。
梁昭昭觉得这人有些也太热心,但她自知一个人没有办法处理这些事,便答应了。
她再一次道谢:“好,多谢您施以援手。”
司行简就让赵清带着那位受伤较轻的逃犯先去探路,让另外两个人去准备东西。
梁昭昭自己去找些佛经,算烧给两个师傅,然后就发现大多数佛经都被那两个逃犯给烧了。
他们把佛经只当成引火的纸。
她只在厨房找到剩下的两三本。
她把佛经还有两个师傅的某些遗物装好,等着其余人准备好别的东西。
梁昭昭看了一眼那个一直戴着面具的人,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认识那两个师傅的?”
司行简:“有老话‘一人不进庙’,你一个姑娘,怎么会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呢?还有那地窖……”
他觉得按照昭昭的谨慎性格,根本不会往这里逃。
梁昭昭听后一时没有话,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
司安玥又开始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什么,什么地窖?父亲怎么知道昭昭的想法?
她纠结了一会儿,有点懵地、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一人不进庙’啊?”
司行简解释:“最重要的原因,大约是,你不能保证每一位佛门子弟都是心怀慈悲,还可能有人犯了事隐姓改名,选择出家躲到寺庙里。”
“哦。”司安玥应道,她想到之前父亲提到的逃犯,心下一惊。
所以是昭昭妹妹来到这里,然后遇见了两个装作和尚的逃犯?
这也太危险了。
她担忧地看向梁昭昭,“昭昭妹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或受到惊吓?”
梁昭昭笑着回答:“我没事。”
其余的东西很快也准备好了。
司行简让司安玥留下,她本来走路就比较慢,山间的路又不太好走,而且去处理尸体的场面也不适合她看。
木槿和樱桃就顺理成章地留下照看她。
司行简把兰兰也留下,以免出什么意外,只有木槿一个武力在身的人照看不过来。
他则带着昭昭,按着赵清留下的记号去找尸体。
他见昭昭穿着单薄,就随手拿起自己的披风,撕掉多余的长度,递给昭昭。
“披上吧,山间有点凉。”
梁昭昭看他已经把披风撕短,就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沉默地接过,披在身上。
而司安玥看着父亲那利落的动作,有点后知后觉地想道:为什么不把她的披风给昭昭妹妹用?可能父亲是忘记了吧,那她也就不做马后炮的提醒了。
其实,司行简不是没想到,而是他不习惯随意处置别人的东西,哪怕这个人是他家闺女。
要是他出口,可能玥儿碍于这是父亲提出的,不能拒绝,其实心里是有点不愿意的。
这样也会让她们姐妹之间生嫌隙。
司行简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见昭昭穿好披风,又安抚了兰兰,才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