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真假千金(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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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安玥虽自己下定了决心,但却不知该怎么和父亲提。

    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声称今生不嫁人,这在世人眼中,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呀!

    梁昭昭只扬唇一笑,劝道:“你放心,不需你向父亲什么,父亲也不会给你相看人家的。”

    梁昭昭的判断没有错,直到她和玥儿要及笄了,司行简也没有提过玥儿的婚事。

    女子十五行及笄礼,便意味着可以嫁人了。

    可在司行简这里,十一月二十三这一日只是两个孩子的生辰而已。

    他们家没有女性长辈,更没什么亲戚,所以司行简干脆就没有邀请来宾。

    正宾、有司、赞者,也一概没有。

    加笄的过程,更没有按着礼仪来。

    司行简亲自为她们簪了发,又取了字。

    昭昭现在的名字改为司安珺,字仍是昭昭,而玥儿的字为皎皎。

    一日一月,和她们住的院子名也是相配的。

    然后,礼成。

    至于加笄之后,她们还要聆听的“妇德”之类的教导,在司行简看来,全是糟粕。

    这一步就更不需要进行。

    司行简给她们一人备了一份生辰礼,又煮了一碗长寿面,这个生辰就算过了。

    这个及笄礼一点也不隆重盛大,但梁昭昭却很喜欢。

    她本来就不喜欢繁文缛节,也不很在意形式礼仪。对她来,家人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梁昭昭有些怅然。

    原来她与父亲相认,已经一年有余了,她还感觉日子没过多久呢。

    但若细想起来,她这一年可做了不少事。

    自从回到父亲身边,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竟然成了现实,而且她都感觉自己的运势变好了。

    前十三年的人生,那些在银钱上的捉襟见肘不必,她还经历了养母早逝、粱府败落、被生母带到狼窝又抛弃、有半师之谊的忘年交家破人亡……

    短暂的拥有过后,就是失去。

    而其余她遇见的人,大多对她怀有恶意,或是嫉妒,或是歧视,或是利用……

    而现在,那些全都不复存在。

    或许是她心态变了,所以看什么都是好的?

    梁昭昭忍不住笑了笑,把父亲送的生辰礼和之前的物件摆在一起。

    第二日。

    梁昭昭和司安玥一起去和朋友再庆祝一次生辰。

    她们没有选择在自己家中,而是去了百香苑。

    百香苑正是司安玥要开的“铺子”,但现在它已经不能用铺子来形容了。

    这宅子是司行简跟着买的。

    他并不会直接代替玥儿做主,只是指出各宅子的不足。

    但他见识多,品味不俗,出的建议往往很中肯。

    至少在司安玥听来,是十分在理的。

    于是,最后她买下的宅子也是远超过预期的。

    如今,百香苑还没开张,但很多房间已经可以用了,她们和好友便相约在这里。

    便是已经来过这里多次,司安玥还是忍不住悄悄向昭昭感叹父亲出手大方——司行简既然跟着,这宅子的钱自然是他出的。

    梁昭昭只浅浅一笑,没有多言。

    这宅子算什么?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玥儿的银砖她代为保管着,也不知到时候玥儿见到会是何种反应。

    家中的生意,她现在接触的就有:粮食、药材、马匹、皮子……

    好在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接手,很多事都不需要她亲力亲为,不然她怕是没有时间陪玥儿来这里玩闹。

    梁昭昭不羡慕玥儿无事一身轻,这是她甘愿为父亲分担的。

    她也知道玥儿不会嫉妒她得到的多,恐怕玥儿若知情,只会庆幸自己不得父亲看重。

    比起她,玥儿更有这个年纪人的活力。

    司安玥更喜欢热闹,喜欢和朋友们一起玩闹,所以她今日邀请了好几个相熟的娘子。

    她之前没有一个朋友,但她返回京城之后,认识了不少人——

    经常去蔡记糕点铺的苏二姑娘,爱吃酥山的魏三姑娘,卖豆花的栗子……

    她把好友都邀请了。

    而梁昭昭就没有结交多少人,好友就更谈不上。

    今日相聚的都是娘子,若张峻辰来,既不合适,也不自在,所以她便一个人都没有邀请。

    她们正坐在芙蓉花下吃着锅子行酒令,梁昭昭忽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身穿赤狐皮的女子扭得十分做作地走过来。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稍矮些的丫鬟。

    只是这丫鬟也比她高。

    梁昭昭暗自纳闷:竟有比她高这么多的女子?

    她的身量已经算是女子中较高的了。

    等那女子走近些,梁昭昭看清楚之后,口中的桂花蜜酿差点喷出来。

    那女子竟是唐觉晓!而那丫鬟则是张峻辰。

    梁昭昭只得起身把他们二人引到别处去。

    这里还有别的娘子,要是她们这么不清不楚和两个男子相处半日,恐怕于名声有碍。

    而且他们两个也不会愿意被人看到这副尊容。

    梁昭昭看他们两个除去大氅,露出真容,她嘴角抽搐,“你们不必这般。”

    她觉得自己十分正常,怎么认识的朋友如此不靠谱?

    为了参加她的生辰宴,竟然扮成女子,亏唐觉晓想得出来!

    她都不用思考,就知这肯定是他的主意。

    这时梁昭昭忘了自己也时常为了方便做男子扮,她和唐觉晓一样,都是不怎么讲规矩的人。

    唐觉晓扶了下发钗,“你十五岁生辰,是个大日子。”

    张峻辰也道:“我们将近十年的交情,你竟然不邀请我?”

    “哪有女子的及笄邀请男客的?”梁昭昭反驳。

    张峻辰可不会被轻易糊弄,“今日又不是及笄礼,只是好友相聚。”

    “那也不便,外面都是娘子。”

    “可她们都不是你的好友啊!是不是你在家过得不好,总要迁就她?”

    梁昭昭有些无奈地:“没有的事儿。”

    既然他们两个来了,梁昭昭就没有再去和玥儿她们一起。

    其实她和玥儿的朋友也算不上熟,也没有什么共同的爱好。

    相比之下,她还是与唐觉晓和张峻辰一块吃酒谈天更自在。

    梁昭昭依旧饮的桂花蜜酿,而两个男子嫌这酒软绵甜腻,就拿碗吃醉春风。

    梁昭昭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是借酒浇愁来了。

    张峻辰一拍桌子,吼道:“我要仗剑闯江湖!”

    唐觉晓也不甘落后,更大声吼道:“我要提刀上战场!”

    “我不想娶妻生子!”

    “我不想逢场作戏!”

    梁昭昭抬手捂住眼睛。

    两个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男子,抹脂搽粉、穿红戴绿,还脚踩椅子、拍着桌子鬼哭狼嚎……

    这场面,委实有些令人不忍直视。

    看在他们两个实在心中苦闷的份上,梁昭昭才忍着没有把人赶出去。

    直到最后,张峻辰抱着她的腿死活要拜她为师,学好武艺之后去闯江湖,她才把人踹开。

    梁昭昭安排人把张峻辰送回府,又问唐觉晓:“你应当不需要人送吧?”

    唐觉晓抬眼看她,“你怎么还差别对待呢?”

    梁昭昭没有答话,翻了不易察觉的白眼,心:张峻辰是醉得不省人事,可你还清醒着。

    这样理智又有戒心的人,怎么可能在别人的地盘喝得酩酊大醉呢?

    倒是把张峻辰这个傻子灌得够呛。

    唐觉晓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腹诽自己,便无奈地笑笑,抬手搓了搓脸。

    “你可真是……”他失笑道,然后又忍不住叹气,“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

    梁昭昭挑眉,“嗯?”

    “日后想找你话吃酒,就难了。”

    女子行了及笄礼,就快要嫁人了,那他也该避嫌。

    唐觉晓时常因为她的言谈举止忽略她的年纪,听她要过十五岁的生辰才恍然,原来她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片子。

    但现在一想到她快要嫁人,又觉得她年纪尚幼。

    梁昭昭并不会到处宣扬自己并不算嫁人。

    这是她的私事,不需要和外人些什么。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对唐觉晓有多重要。

    他们只是有点来往而已,又不是离不了彼此。

    就连张峻辰,或许等他成婚了,他们二人也会渐渐疏远。

    他们的情谊还在,若是见对方遇见事情,另一人也不会袖手旁观,但却不会再像今天了。

    梁昭昭并不会觉得失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更何况,他们只是偶尔一聚的朋友,又不是日日共餐的家人,她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梁昭昭就不甚用心地劝道:“你可是堂堂鲁王世子,愿意同你吃酒的人如过江之鲫。”

    “酒逢知己千杯少啊!”唐觉晓倒了一碗梁昭昭喝的桂花蜜酿,一饮而尽。

    “与知己同饮能解愁,和那些话不投机之人,只能是借酒浇愁,愁上加愁。”

    他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放,俯着身子往梁昭昭身前凑近了些。

    “我有一个好主意!若我们成为一家人,那相处起来不就名正言顺了吗?不如……”

    门外,因今日下雪来接两个孩子的司行简把眼睛一眯,心想:若这人存了不轨之心,那他可就要不客气了。

    唐觉晓洋洋得意地:“不如,让我阿娘收你当义女,我们就成了兄妹,多好!”

    梁昭昭摇头拒绝,“不用。”

    她可不想叫别人父亲。

    唐觉晓还想些什么,却听到有人走近,便止住了。

    门并没有关。

    司行简站在廊下抖了抖披风上并不存在的雪,发出动静,示意自己要进屋。

    他抬脚走进去之后,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昭昭和唐觉晓。

    唐觉晓一见眼前之人,就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

    他果然是喝多了,竟然顶着这副尊容出来见人!

    唐觉晓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纯属在美人面前的自惭形秽。

    他和梁昭昭已经相熟,不觉得自己扮成这样有什么——梁昭昭在他面前不也穿过男装吗?

    可眼前这美人不一样啊。

    那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他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而且,梁昭昭竟然不告诉他自己家中有此美色,是不是还当他好男色防着他呢?今日还不告诉他,对方会来此处,让他这么丢人……

    接触到唐觉晓控诉幽怨的目光,梁昭昭有些不明所以。

    她哪里知道唐觉晓病得这么深了。

    她没有理会唐觉晓,往前两步,对司行简道:“父亲怎么来了?”

    “下雪了,恰巧路过,来接你们。可还有事未完?”

    即便梁昭昭还有事要做,她也不会让父亲等着,更何况她本来就准备回家。

    但她也做不出直接跟着父亲一走了之这样失礼的事。

    于是她站在自家父亲身边,对站在两步之外的唐觉晓介绍道:“这是我父亲。”

    唐觉晓心里又有了个想法——不如他干脆就装作女子?这样丢人的就不是他王爷。

    他暗暗清了下嗓子,还未开口,就听到梁昭昭:“父亲,这就是那位鲁王世子。”

    唐觉晓:“……”

    算了,还是割袍断义吧。

    梁昭昭就这样向她父亲出自己的身份?!而且,听她的意思,她的父亲还对他有所耳闻。

    她父亲真的不会介意他的身份和名声吗?

    唐觉晓心中翻腾着各种想法,还是上前见了个礼。

    司行简只是淡淡点头,礼节性地随口问了一句:“世子可有车马来接?”

    唐觉晓有点受宠若惊道:“有的。”

    他穿成这样,自然是不好骑马的。

    于是司行简就带着昭昭和玥儿离开了。

    梁昭昭看着唐觉晓的反应,忽然羞于在父亲面前承认认识这样的人。

    这也太丢人了!竟然因她父亲的美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果然是她不够好看吧。

    长成她这样的才会被人调.戏,而长成父亲那样便会让人只敢远观。

    后来,唐觉晓对梁昭昭:“你父亲的美,是那种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亵渎的美,仿佛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都是一直破坏。”

    “还好当初恭靖郡王遇见的不是你父亲。”

    梁昭昭很是无言以对。

    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好“色”之人的想法。

    她每天都能见到父亲,可她觉得父亲也就比别人好看那么一点而已,父亲本应该更好看才是……

    还有,若是恭靖郡王遇见的是父亲,恐怕恭靖郡王已经没了。

    *

    梁昭昭和司安玥过往生辰,竟有不少人来探的婚事。

    有司安玥认识的伙伴家,有因罗采薇的这层关系接触过她们的人,还有惊鸿一瞥被美色所惑的……

    若是别人,见到自家的闺女有百家来求,肯定是高兴的。

    可司行简只觉得烦躁——这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好在他从昭昭那里知道玥儿也没有成婚的算,就不用在一堆瘸子里勉强挑出个将军来。

    赵满还不知道两个主子都不算嫁人,见状还暗戳戳地探司行简什么时候娶个继室。

    “嗯?”司行简有些不解赵满为何会关注这个。

    莫非是他太和善了,竟让赵满失了分寸,敢置喙他的事了吗?

    赵满羞涩一笑,答道:“两个主子的婚事总要有人来操持,还有,还有……我们这些……”

    听赵江已经娶到媳妇了,主子还包了个红封,想必分量不会少。

    他倒不是在意那点银子,纯粹就是想讨个媳妇。

    司行简这下听懂了赵满的言外之意。

    他一想,原主的这些手下,大都是单身汉。

    可找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保媒拉纤的!

    他也不话,只用那种淡漠又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瞥了赵满一眼。

    赵满立即认错:“是我逾矩了。”

    他不是见有人来求娶主子,还以为主子心情会不错,才趁机问一句嘛!

    果然,主子靠不住,他还是指望主子吧。

    唉,听娶了二姐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的人,已经抱上了个大胖子了呢……

    等到过年的时候,司行简一家三人一豹还算热闹地在一起守岁的时候,赵满就和他同样孑然一身的兄长听着外面的爆竹声相顾无言。

    *

    这是司行简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二个年。

    去年,他们在范阳县的庄子上,一家人在一起还算温馨,但不上热闹。

    但在京城就不一样了。

    这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司行简不讨厌热闹,但他不喜欢往人群里挤。

    理智上,他知道凭昭昭和玥儿的身手和聪慧,即便他们遇见什么难事,也能化解。

    只是做父亲的,在这样的日子,总是不放心。

    再加上还有上巳节的事,他便陪着昭昭和玥儿一起。

    上元节这一日最是热闹有趣,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街道上火树银花,各色灯笼高悬飞舞,煞是好看。

    猜灯谜,放花灯,舞狮子等,让人目不暇接。

    司安玥爱热闹,又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开心得不能自已。

    她先是拉着昭昭去买了不少吃,把肚子填得半饱之后,就去猜灯谜。

    司行简就不紧不慢地缀在他们后面。

    因为猜灯谜的地方人很多,他们一不心就被挤散了。

    被玥儿拉着右手的梁昭昭,回过头,去寻找父亲的身影。

    她一侧身,就看到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隔着许多陌生人,她能看到父亲表情很淡,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尤其是在一边满脸兴奋东张西望的赵满的对比下,更显得父亲格格不入。

    梁昭昭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她看不太清,但她的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攫住,恐慌又无措。

    她无声地喊道:“师父。”

    司行简走在这喧闹的人群中,看起来颇有一种“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的孤寂。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当一个安静的看客,欣赏着周围的的人间烟火。

    他的欣赏也是淡淡的,不会像赵满那样东张西望,宛如个不怀好意的贼。

    他只是轻撩眼皮,视线随意扫着周边,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便是“逼格”。

    而今,逼格满满的仙尊大人只是个关心自己崽安全的老父亲罢了。

    他始终分一份注意力在两个孩子身上。

    因此在昭昭回头时,他就察觉到了,回以询问的目光。

    梁昭昭却记不起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像是灵光一现却没有抓住,又像是做了个梦却转瞬即忘。

    她有些怅然若失,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她眼前浮现的是刚才回头看到的景象——灯火星星点点,人群熙熙融融,可父亲,宛如即将乘风离去、飘然欲仙一般。

    直到玥儿问她:“昭昭,这个字谜是关于药材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低头一看,见上面写着“故土”两字,便道:“熟地。”

    “恭喜娘子猜中了!”

    有伙计取下灯交给她们。

    司安玥夸了她一句,又笑着道:“这灯算是你送我的,我也猜一个,送你。”

    梁昭昭也笑着,应了一声“好”。

    司安玥猜中一个谜底是“豆腐”的,把一盏鱼灯送于昭昭。

    这时,司行简也越过人群走了过来。

    “想要哪一盏?”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出的话却有些狂妄,仿佛不管哪一盏他都能猜中似的。

    实际上,司行简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司安玥指了一盏兔子灯,而梁昭昭犹豫了下,选了一盏描着木芙蓉花的灯。

    那盏兔子灯的谜面为:

    竹将军筑城自卫,纸将军四面包围,

    铁将军穿城而过,木将军把守后门。

    一物。

    司行简没怎么思索,便答道:“灯笼。”

    另一个的谜面是:雄辩家。

    一字。

    “团,团圆的团。”

    这两个灯谜都不算难,司行简觉得根本没有体现出他的水平来。

    只是他也不是炫耀的人,既然两个孩子没有选最高处、谜语最难的那盏灯,他也没有再去猜。

    他把灯递给她们两个,又给这灯谜铺的伙计一角碎银子,才离开。

    当两个孩子,主要是玥儿,逛至尽兴,他们才带着不少物件离开。

    司行简问昭昭:“你今日兴致不高,可是有心事?”

    “我在想那个‘团’字。”梁昭昭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垂眸道,“我前些年没有父亲,好不容易才和父亲团圆的。”

    “我,怕父亲会离开。”

    司行简没有承诺自己不会离开,只道:“便是分别,也会有再团圆的一日。”

    他若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直到自然死亡,大概会厌的吧。

    而且,他不能接受自己用的这具身体变成老态龙钟的模样。

    梁昭昭很想问一句:“难道就不能不分别吗?”

    但她什么也没,只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梁昭昭已经做好了和父亲分别的准备,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原以为她前十三年没有父亲的陪伴,父亲会补给她十三年呢。

    司行简是在昭昭过完十八岁生辰及之后的那个新年,才离开的。

    那时,昭昭和玥儿都熟悉了家中的产业和势力,处理起各种事情都得心应手。

    他去了边关,在灭了不少来劫掠的姜国人之后,才装作被杀离开。

    在司行简的死讯传回京城时,司安玥看着手握素绢一言不发的昭昭,忍不住劝道:“你要难过,就哭出来吧。”

    她早就意识到,昭昭对父亲的感情更深些。

    “其实,父亲那么厉害的人,也不一定出事。让赵清他们去找一找……”

    梁昭昭抬头,冲着司安玥笑笑,“不用了,我没与很难过,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她把素绢叠好收起来。

    上面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不必茹素。

    梁昭昭一看到这四个字,就想起在那座破庙初遇见父亲的时候,她想为陈大夫守三天孝、却被父亲阻止的事。

    她知道这是父亲和她告别了。

    “我们来分父亲的遗产吧!”

    反正要团圆的嘛。

    她才没有难过,只是不舍而已。

    *

    三年后。

    姜国境内的一处山林,十几个衣衫褴褛、身上满是泥土和血痕的人拄着木棍慢慢前行。

    领头的人牵着一匹马,那马上还趴着一个伤员。

    也只有领头这人衣服还算完好,但也脏污不堪,和牵着缰绳的略显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将军,干粮早已经吃完,夜里又冷,恐怕……”

    “要不,就把这马……”

    牵马那人抬手抚着马的脖子,反问:“怎么?要杀战马?”

    这道声音赫然是属于女子的。

    “一个兵士,还不到绝境,就要抛弃自己一起作战的伙伴了。”

    “是,你们或许回想,一匹马而已,死了再换就是,或许还会觉得我妇人之仁。那,马背上的赵江呢?”

    “干脆一起吃了,每人还能多分几斤肉。”

    刚才提议要杀马的人都惭愧地低下头。

    那女将军又道:“本将军既带着你们走到这里,就不会让你们饿死。”

    “赵满,照顾好赵江。刘壮,随我去找吃的。”

    这女将军正是梁昭昭。

    她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话得再理直气壮,实际上都很冠冕堂皇。

    她不愿意杀乌影,最主要的原因是父亲送的。

    乌影陪了她六年,或许再过两年就不适合上战场了。

    而且她也知道父亲并不会在意她把乌影杀掉。

    但,她不就是不愿意。

    不过,既然是她阻止他们杀马,她就另有法子不让他们饿死。

    这林子有着“鬼哭林”的称号,就是因为这里条件艰苦,又遍布危险,让人生存不下去。

    他们已经在“鬼哭林”走了六天,这期间别兔子之类的猎物,就是连鸟雀也很少见。

    反倒是各种虫子和毒蛇见了不少。

    那蛇肉他们也没有浪费。

    而今日他们走了三个多时辰,连条蛇也没有见到。

    梁昭昭带着刘壮,花了大半个时辰,挖了十几斤野菜,又掏到一窝田鼠,足有十六只。

    这便是他们这些人今日的食物了。

    当然,吃饱是不可能的,只能勉强维持生命而已。

    他们回去后,先前提议杀马而食的两人露出怀疑的目光,但这次并没有出什么话。

    反倒是赵满,悄悄像梁昭昭提议道:“要不我想尝尝?要是我没事,你们再吃。”

    他这么并非是质疑梁昭昭,只是出于谨慎。

    之前才进鬼哭林不久,一个人自己水囊中的水喝完了,就趁着方便的功夫去灌了河水,结果那人第二天就死了。

    要不是梁昭昭能辨别那些水能喝,他们或许早就撑不住了。

    梁昭昭正把自己荷包里的一块糖掏出来,算煮成水给伤重的赵江喝。

    她闻言没有抬头,只吐出两个字:“能吃。”

    这些,都是父亲教她的,她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梁昭昭并不后悔选了一条艰难的路。

    父亲之前的许多安排,都在对抗姜国,她只是接着做下去。

    而且,父亲是被姜国人“杀”的,还不许她报仇吗?

    她就是迁怒又怎样?

    姜国的当政者残-暴不仁,还不把大月国的旧民当人看,她身上好歹也留着大月国人的血,也应当为了救同国百姓于水火尽一份力。

    梁昭昭已经知道这具身体的身世了。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祖父是谁,是哪国人,但这是一个很好用的由头。

    她身上可留着故国皇室的血呢,那些着复国旗号的人焉有不来拥护的道理?

    梁昭昭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把自己变成推翻姜国最大的一支势力。

    方才提议杀马的人,就是后来才追随她的,并非她的亲信。

    半月前的那一战,几乎就是决战了。

    她亲自带兵诱敌,被人追赶至此。

    但结果是好的,敌军已经被歼灭大半,再也不成气候。

    只等她走出“鬼哭林”,不用半年,姜国的寿数就要尽了。

    梁昭昭的预计并没有错。

    在丹桂飘香,芙蓉花盛开的时候,她骑着乌影、提着刀进了姜国皇宫……

    正在采着木芙蓉算给昭昭做一碗雪霁羹的司安玥:啊,我成长公主了?

    梁昭昭一个女子,要想成为开国皇帝并非易事。

    可她毕竟是司行简教出来的,除了谋略武艺,她还很会为自己造势。

    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地宣扬自己是“先天神女”,下凡来拯救黎民的。

    反正,她这张脸,还是很能唬人的。

    那些大臣们和前前朝遗老当然不信这些,不过,她出自己不能生育,会收养雍氏一族的孩子,选合适的立为太子。

    至于那孩子的真实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只要明面上,这江山回到雍氏一族的手里,很多人就不能再有反对之举。

    不然,你就是乱臣贼子。

    而且,神女下凡当个皇帝,你还不愿意?

    谁要敢出不好的话,那些百姓流民就去围着他的宅子骂。

    没人扔菜叶子鸡蛋什么的,那都是要吃的,就算是烂菜叶子也是要喂猪的,这些要把神女赶走的人,连烂菜叶子也不配。

    百姓是最单纯的,对于他们来,只要能有个安稳的生活、能吃饱饭,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而这一方面,梁昭昭无疑做得很好。

    她又不是贪恋权力之人。

    皇位只是让她有权力去做造福百姓的事。

    她在想,若她成为功德在身、怀有龙气之人,会不会得到上天的厚待?

    父亲是不是在天上当神仙呢?

    父亲给她留了这么多银钱、粮食、人手……或许就是暗示她应该这么做吧?

    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才没有挑明。

    她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的!

    很快,不少反对的人就因民意或梁昭昭的能力而妥协。

    新朝定国号为晏,年号羲和。

    已经成为国公爷的李重山看着那个身穿玄色冕服的身影,既是羡慕又是暗自窃喜。

    羡慕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此出类拔萃;窃喜的是,自己跟对了人,才有今日的地位。

    是的,李重山已经投靠了梁昭昭。

    最开始,梁昭昭只是和李重山联手对付姜国,慢慢地,她就开始拉拢对方。

    梁昭昭:“你要是安于现状,只是立些功,但你要是跟着我干,就是开国功臣。”

    这么大一张饼当时就让李重山心动了,而且他的家人也被梁昭昭保护起来,更无后顾之忧。

    拉拢、离间、造势……这些手段,梁昭昭用起来得心应手。

    甚至,必要的时候,美人计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些“不择手段”,才以尽可能的伤亡,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不是因一己之私挑动战争,而是以前的姜国已经日薄西山,不破不立。

    这几年的混乱,将换来数百年的安稳。

    司安玥住在望舒殿中,其实还有些难以置信。

    她看着身穿朝服走来的昭昭,只觉得一阵恍惚——她的妹妹真成皇帝了?

    一旁有女官想提醒她行礼,被梁昭昭断,“你们都出去吧。”

    以前的玥儿就活得自在,没道理现在有她撑腰,还要被这些规矩束缚。

    司安玥眨眨眼,“我是不是该称您陛下了?”

    梁昭昭做出一副落寞的样子,“那朕真成孤家寡人了。”

    “昭昭!”

    两个人都笑起来。

    片刻后,司安玥试探着:“父亲给你取的名字真是有先见之明,珺,如今你真成一国之君了。”

    她一直不太敢在昭昭面前提起父亲,现在见父仇已报,才想看看昭昭是不是释怀了。

    梁昭昭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心翼翼,笑道:“玥儿的名字也很贴切,有此神珠者,乃天定的圣皇。”

    两人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司安玥见昭昭回忆起初遇父亲的事也面无异色,才放下心来。

    司安玥早已猜到自己和昭昭并非亲姐妹,可她们一起相处这么多年,这些对她来也不重要了。

    她们是彼此的唯一亲人。

    在政事上,她没有能力帮昭昭分忧。

    她能做的,只是多挣些银子,让昭昭能够财大气粗地做些利国利民的事。

    哼,让那些老顽固看不起昭昭是女子,她去赚他们夫人的钱去!

    *

    又是五年过去,大晏国已是一派国富民强、欣欣向荣的景象。

    就连大周国也派了特使来交往。

    特使的人选,正是张峻辰的兄长张峻溪,现在他已经官至礼部侍郎。

    因为与梁昭昭有旧,便被派了来。

    梁昭昭对这样的选择并不惊讶,甚至看到张侍郎身边跟着的那两个熟人,也觉得都在意料之中。

    张峻辰已经成家,看着成熟稳重了许多。

    可等正宴结束后,他们私下叙旧的时候,张峻辰一脸控诉地:“咱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你干这种大事都不叫上我。”

    梁昭昭觉得这人没有一点长进,嫌弃道:“你莫非是想被逐出家门吗?”

    张家的情况和李家不同,再者,她那时也不需要费那么大工夫拉拢一个文臣啊。

    唐觉晓还是一副浪荡模样,长吁短叹道:“这都十多年了,我还是世子,你都成皇帝了。”

    梁昭昭十分认真地建议:“你可以谋朝篡位。”

    唐觉晓瞬间严肃起来,“你不会是想对大周下手吧?”

    “暂时没这个想法。”

    梁昭昭之前并未与大周交恶。

    一是本国实力不允许,二是不愿再起战乱。

    就连李重山,她也拿了一座城去换——虽然那座城本就属于大周国,只是被姜国抢了去,而她又抢回来。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暂时?”唐觉晓惊讶反问,这就是她心中有这个算了?

    梁昭昭:“听,成熙帝算追求长生之道?”

    以前的成熙帝虽然喜欢欣赏美色,但却没有太昏庸,不会只凭容貌就给官职。

    但这几年成熙帝似乎是不能接受自己变老的事实,特别宠信某些年轻貌美的臣子,其中不乏奸臣。

    忠言逆耳。

    两个都好看的人,一个谏忠言,一个进谗言,那成熙帝肯定爱听后者。

    于是成熙帝身边就聚了越来越多的美貌奸臣。

    有个奸臣给成熙帝送了个居心不良的道士,引得成熙帝修道吃仙丹,不再关心朝政。

    关键是那妖道知道是不是与梁昭昭有仇,竟然提起她,什么神女的血炼丹最是有效。

    梁昭昭听到这样的消息,险些气笑了。

    若是成熙帝不想引起两国交战,肯定是不会答应试图杀她取血。

    但万一呢?

    她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相反,她喜欢先发制人。

    解决了一个妖道,还有千千万万个妖道。

    不如,直接把成熙帝解决了吧。

    她不能直接动手,唐觉晓倒是个好人选。

    她并没有把周国纳入囊中的算,只是看不惯昏君坐在那个位子。

    不管是唐觉晓想自立为皇,还是扶持别人,她都会帮一把。

    唐觉晓更是意外,“连这个你都知道了?”

    这在大周国都是十分隐秘的事情。

    梁昭昭避而不答,只道:“以前你想着上战场灭姜族,可现在姜国已经被我灭了。你还想隐忍蛰伏一辈子不成?”

    见唐觉晓若有所思,她又出主意:把那道士的话添油加醋宣扬出去,他意图挑起两国不和;传那道士是邪星降世,和下凡的神女,也就是她有仇;再着清君侧的名号,把妖道奸臣一除,顺便把成熙帝也带走……

    唐觉晓初听时,觉得有些离谱,再一细想,竟然真的可行。

    等唐觉晓回到大周,就选了品性还算不错的燕王,一起筹谋此事。

    梁昭昭得到大周国换了皇帝的消息时,只十分平淡地“嗯”了一声。

    她心中想着:这算不算她又做了件好事?

    梁昭昭等培养的那孩子能处理政事了,就很利索地退位让贤。

    她遮掩了容貌,独自回到范阳县的庄子。

    等她的意识沉睡,她的身体也消失了。

    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终将团圆。

    作者有话:

    谜语都是从谜语书上看的,非自创

    虽然元宵节已经过了,应个景,出个字谜:

    【一面之词】一字

    猜中没有灯送,发个红包吧。

    (不知道有没有可爱看到QAQ,因为是改文,不是新章,其实这章本来应该昨天改完的,)

    *

    这算是这个世界的第三版(话我写论文都没有这么多版~)

    修文太难了,比新写一个世界还难。

    本来是想边写第三个世界,边修文的,可是没想到没法兼顾;

    删改了好多,结果留的章节还不够,又把第三个世界已经发布的章节覆盖了;

    还断更

    给各位可爱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