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离得近的，一下认出这是谁。

    高高指着她：“这不是赵家的大妞吗？”

    “赵家那个大妞，叫赵玲的吧？我滴个乖乖，她这身红裙子真是绝了……”

    “叫赵雪玲，那是俺前头屋里的，她家三姊妹就她长得顶好！”

    “俺娘欸！赵家大妞穿上这身俺都快认不出了！她咋跟那电影里头的人一模一样？！不得了不得了……”

    赵雪玲微微昂着头，一身洋红色连衣裙，脚上是银白带子的高跟鞋，长头发烫成微卷的样式披散在肩膀后，任风吹动，款款从人堆边上走过。

    她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或诧异羡慕，或量惊艳，或暗自妒忌。

    赵雪玲步伐不乱地走过去，迎着众人的视线，表面只是矜持羞赧地微微笑着，心里却激动难捺。

    这一时刻不愧是她盼了许久的！

    自重生以来，她就在想，用什么方式把自己跟周正斌搭上线是最好的。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这场秋收庆贺大会。

    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到时候村里会请人来放《街上流行红裙子》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超级红，从此让红裙子一下就流行开来，今后几乎每家姑娘都有这么一件时髦的红裙子。

    但要是，她做第一个在村里穿上红裙子的人呢？

    周正斌今晚肯定会来看电影。

    前世的时候，夏篱的婶子悄悄让人搭线，他跟夏篱就是在今晚碰上的。

    要是今晚，自己能穿着一身像电影里那样唯美亮眼的红裙子，烫个女主演那样洋气的发型，不经意出现在他面前。

    那非但周正斌会被自己给吸引，全村的目光都会注意到自己。

    于是赵雪玲一咬牙问她妈拿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跑去城里想办法置办了这么一身行头。

    现在已经是深秋，穿不了电影里那种夏天的无袖裙，她就买了条长袖的红裙，穿在身上照样很完美。

    裙角随着风微微飘逸摆动，配上一双城里正新潮的细带高跟鞋，步伐间曼妙不已，简直迷死个人。

    赵雪玲很有自信。

    听着耳旁的窃窃惊叹，她就更有底气了。

    路过台下观众时，余光还不忘在黑压压的人堆里找一找夏篱。

    夏篱指定也来看电影了。

    她看到自己穿着这身，心里一定羡慕死了吧！

    可惜赵雪玲只是装作路过的样子，被认识的姐妹拉住问了几句就离开了，压根没找着夏篱坐在哪儿，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来了这么一遭，引起大伙的议论可真不少。

    羡慕惊艳的居多，也有看不顺眼的。

    觉得这丫头好路不走，偏从幕布下绕过，都挡着人看电影了！

    黑灯瞎火的大晚上，你跟这儿出什么风头？

    夏篱远远就看着赵雪玲笑容大方柔美，一步步从电影的灯光里走远，好像不心经过，又好像特意过来为了绕这么一圈似的。

    她听见后头传来两道女孩子的声音。

    “呸，就她喜欢出风头！”

    “二姐，大姐那天跟妈死活拿了钱，我还以为出了啥事……她不会就为了买这身裙子？”

    回答的声音冷笑着：

    “呵呵，她当自己是啥大姐？妈也真是的，惯着她作！把家里攒的钱都让她拿去扮勾搭男人，让她作吧，我看哪天骚不死她！”

    稚嫩一点的那嗓音犹豫道：“那条红裙子是好看，几乎跟电影上的陶星儿一样。但是很冷吧，我看到大姐好像腿都在颤。”

    “活该，冻不死她！”

    夏篱竖着耳朵听了一遭，原来这俩女孩子正是赵雪玲的两个妹妹。

    其实不听她们抱怨，夏篱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赵雪玲在今晚这个特殊的场合，特意扮得跟电影明星一样，从大伙面前路过。

    她是为啥？

    就为了出个风头？

    还有，她这是早知道今天村里会放这部电影，所以才提前准备好了一身同款的红裙子？

    夏篱若有所思。

    想着想着，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攥在某人手里，紧紧地握着。

    太热了，她手心都被攥出汗了。

    而身旁男人跟没事人一样，大掌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放在底下，表面则不动声色扬头看着电影。

    眉宇透出硬俊的弧度，一脸温沉严肃，不像在看轻松的时装剧情片，倒像在看什么战争片。

    她晃晃手，反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嗓音低沉道：“别闹，看电影呢。”

    夏篱：？？

    她深吸一口气，威胁：“你松不松手？”

    男人绷紧个脸子。

    不话。

    装没听见。

    “手被你捏疼了。”她拧眉。

    江承眉峰一动，手上心地松了点力度，悄悄瞥过来。

    被她剪水双瞳就这么盯着，他还真受不了。

    忽然低头下去，摊开手给她吹了吹，深瞳里透出一点清冽亮光：“吹吹媳妇就不疼了。”

    吹完了，万分不舍地把她的手给还回去。

    夏篱手心发热，全是汗。

    嫌弃地在他衣服上擦了擦。

    又想到上次他暗搓搓地挨过来偷亲她的脸。

    真是越学越坏了。

    撅着红唇冷冷哼唧一声：“流氓。”

    江承耳根一热，乌黑眼睫飞快眨眨，头一回觉得流氓这俩字也这么动听。

    他还想什么，少女把头一扭，捏紧自己的手，不听。

    在两人心照不宣的古怪氛围里，电影终于结束了。

    人们抄起自己椅子板凳就蜂拥散场往回赶。

    熙熙攘攘议论着方才的剧情，当然，还有一袭红裙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赵雪玲。

    夏篱站起身，刚勉强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好像有家人的娃被挤丢了。

    那婶子到处推搡大声找着自家娃，她被陡然一挤，脚上一个趔趄，恰好撞到某个人胸膛前。

    “当心。”

    头顶上传来低越嗓音。

    江承一手拎着长凳，另一只大掌稳稳扶住她的腰身。

    夏篱抬头，正对上他沉黝如海的乌黑双眸。

    后头被挡住路的人嘟囔抱怨：“挤啥挤？快走啊，老子兜不住尿了……”

    她收回视线，长睫轻眨，侧颜透出秀美的弧度。

    两人就这么挤在一块，他修挺身躯在后头护着她，随着人群一点点往外走。

    谁都没注意到的黑暗中，夏篱的手再次被牢牢攥住。

    不一会儿，男人幽幽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是流氓，媳妇你要心了。”

    .

    此时，灯影昏暗的树丛边。

    三四架自行车大咧咧挡住红裙子姑娘的路。

    赵雪玲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显得有点慌张，脸上神色透出一抹羞赧为难。

    她往左去，那几个混混拦着她，往右去，又有人靠过来，目光肆意地往她身上量。

    赵雪玲嗓音微微颤抖，手上紧张捏住自己头发尾：“你们……你们快让开。”

    混子斜斜勾起嘴笑了：“喊声好哥哥呗！多喊几声，我就让开。”

    赵雪玲低下头目光闪烁，很害怕的模样，余光却往不远处的那架自行车瞥了瞥。

    周正斌正盯着自己的方向，在那里抽烟。

    是他看到了自己，所以才让手底下的弟过来拦住自己的吗？

    赵雪玲内心隐秘地兴奋起来。

    头却垂得更深了。

    她吸吸鼻子，仿佛在抽泣，一身红裙子慌张羞怯地站着，楚楚可怜。

    那边的星火闪了下，周正斌把烟踩灭，大步过来。

    赵雪玲害怕得又后退了两步。

    然后抬起头，张大自认为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

    周正斌往她身上扫了圈，痞冷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高挺之处。

    “你、你想怎么样……”她脸上恼羞成怒，刚要开口。

    对方邪性十足的面孔笑着开口：“你认得一个叫夏篱的嚒？”

    “替老子把她约出来，否则让人玩死你。”

    赵雪玲听着这话，全身陡然一震。

    她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周正斌今生还十足年轻的面孔上分明带着笑，出口的语气却阴郁刺冷。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裙子，本来就冻得发抖的腿这会儿更瑟缩了。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晚她竟然还是从周正斌口中听到了夏篱的名字。

    方才的期待羞涩一扫而光，赵雪玲忍不住绷紧脸问：“你认识夏篱？你找她做什么？”

    周正斌冷淡量着这个红裙姑娘，心底也奇怪。

    他们这群人的名声十里八村谁不晓得？远远碰上了走路都得避开，何况是年纪轻轻的清白大姑娘。

    她倒好，对上了他，虽然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眼底闪烁量的余光却毫无畏惧，甚至有几分探究。

    周正斌冷淡掀唇：“看来你是认得她？你好奇？”

    赵雪玲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她脑袋里飞快转着，下意识摆出一副防备惊诧的神情，鼓起勇气道：

    “篱是我好姊妹，你找她做什么？难不成她是惹到啥事了？你、你们别想胡来！”

    周正斌玩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旁边的弟恶狠出声：“那丫头片子惹到斌哥侄子了，要是晓得好歹的，你让她乖乖过来跟咱斌哥赔罪！”

    赵雪玲只见周正斌脸色冷郁不耐的样子，听见这话，才渐渐放松下来，心里一喜。

    原来是为了这个，是夏篱那个蠢货惹事了。

    她大胆地看向周正斌，忽然露出很是倔强的神情，昂起头，任由漂亮的烫发被风吹拂。

    柔柔嗓音坚定出声：“我绝不可能让人欺负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不能这样！”

    .

    秋收过去没几天，转眼天气就迅速变凉。

    似乎一夜之间，树杈上的叶子全落光，光秃秃地露出干枯的枝桠。

    阳光的温度也变得如蝉翼般轻薄，雾气渐起，直到中午才完全散去。

    路边舔手指的娃娃早早被裹上棉衣，傻笑着淅沥淌出两道银鼻涕。

    气温骤降，眼看着最近炒摊上的汤煲生意也越来越红火。

    这么冷的天，大伙干完活计能喝上一口顶滋润的热汤，再配上两口酒，谁不欢喜？

    卫晓鹃已经差不多能自己上手炖汤，现在不用夏篱在旁边帮着调味了。

    她的手艺跟夏篱比肯定还是有差距，但熟练之后也能抓住七八分精髓，炖出来的口味没那么精妙，但绝对不差，这就够了。

    她自从想开了之后，就全身心投入到赚钱大业之中，心理负担比之前减轻了许多，精气神也松快，天天干得是热火朝天，每日最期待收摊子回屋去对账本的那一刻。

    夏篱一身米白色贴身棉毛衣，圆形翻领上隐约勾着几朵花边，下头穿着绒料的直筒长裤，衬得一双腿修长纤细。

    柔顺长发松松扎着两条麻花辫子，趁空闲的时候坐在摊边翻着书看。

    书页映衬得少女无瑕的面容如敷霜雪，微微发红的细指握着笔，不时低头认真写写划划。

    忙了一中午，卫晓鹃匆匆去方便回来，舀水仔细洗了洗手。

    看向夏篱：“篱子，你要学习的话就先回去吧，下午不忙了，我守着没问题。”

    着她羡慕地往夏篱书本上看了眼，道：

    “你字儿咋写得这么好？回头让穗儿跟着你练字，就你上次给她买了一包大白兔，鼓励她在家听话学识字，她个馋猫子彻底被收买了，现在啥都喜欢听你的。”

    夏篱抬起头，唇边浅笑：“穗儿很乖，又聪明，这么就肯安下心学习，不好将来有出息，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卫晓鹃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呦，那我得去她爸坟上烧个纸，给带个话去，让他好好保佑自己闺女儿！”

    起亡夫，卫晓鹃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默默伤感。

    她泛起些微细纹的眼眸里神色淡淡，有怀念，但更多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希望。

    要走出来了么？肯定也没有。

    但她敢于面对了，也敢跟尚且年幼的女儿好好解释清楚，她爸爸是为了救人而不慎过世的。

    这是命运的不公，但也是爸爸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人需要为此负罪。

    爸爸会在天空上变成星星，每天夜里亮晶晶眨眨眼，沉默却温柔地投来一束并不起眼的光芒，保护穗儿健康长大。

    现在炒菜摊的生意红火，暂时足以让夏篱有固定的进账收入。

    她想了一阵，决定开始学习高三课本知识，争取能参加这一届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