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公里以外，京市。

    身穿蓝翻领裙的十九岁少女，缓缓踱步来到某处特殊病房前。

    穿着整洁白袜子、黑皮鞋的腿停下。

    隔着病房门的缝隙，她往里望一眼，却没有进去，手里攥紧鲜红背包的背带，不觉咬唇，眼底露出深深无奈的神色。

    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过来看他了。

    “禾苗！”

    身后有道声音传过来，少女回身转头过去，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冲她微微地笑，过来拍拍她肩膀。

    “怎么来了没告诉我一声？”她是杨禾苗的表姐，也是京市第一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

    路过特殊病房这边，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赶紧过来，一看，果然是表妹杨禾苗。

    见禾苗这副隐隐怅然若失的模样，她心里叹口气。

    杨禾苗今天本来只想悄悄地过来，再看看那个人。

    隔着玻璃，病床上男人的身躯就像一尊沉默的山脉。

    她已经等了大半年，明知他苏醒的概率极。

    可还是忍不住，最后再过来看他一回。

    “姐，我就是路过，才来看看。”

    杨禾苗努力摆出正常的神情，甚至还故作轻松地笑笑。

    “毕竟，也算是我对不住他嘛，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过来，姐，你千万别跟我爸妈讲好不好？不然他们又要唠叨我，烦得很。”

    医生见表妹这副故作不在意的模样，更心疼了。

    闻言只点点头，也随着表妹的目光，看向病房里的男人。

    洁白病床上床铺整齐，只露出半张插着管子的面庞，双眸宁静闭起，仿佛睡着了。

    刚送过来的时候，男人脸上身上满是可怕的脏污血迹，皮肤也黑黢黢的，瞧着像刚从鬼门关里抢上来的。

    养了这大半年，虽然躺着没动，但倒把伙子的外形养好了些。

    刮去胡茬的侧脸干干净净，称不上多英俊，但是十分板正朗然，瞧着一定是个性子十分阳光正直的伙。

    再者，他家里虽然不甚富裕，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平头老百姓，能把儿子教育得这么好，一定是个顶好的人家……

    可惜了。

    可惜。

    杨禾苗过来这一趟，她也没想怎么样，真的就只是想再看看他。

    原本，病床上的年轻男人是她那个经人介绍却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禾苗去年才刚念大学，听对方是个特种军人，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城转业。

    对方年纪比她要大上五岁，而且跟她那些同学相比就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她最开始还是挺犹豫的，怕这样的男人将来跟自己没有共同话题。

    又听，当过兵的男人都脾气很大，不好惹，万一将来婚内闹矛盾，她不过他怎么办？

    婚姻嫁娶的事情上，女方总是容易考虑得比较多的那个。

    但经过家人相劝，杨禾苗还是答应下来，想着，等对方转业回来先相处着试试看吧。

    去年夏天，她听那名军人就要退伍了，不出两个月就要回京市。

    她逐渐开始紧张，还带了点女儿家家的羞涩心思，担心自己身上有点肉肉，到时候穿裙子见他不好看，她还因此苦恼了好一阵子，天天只吃点白水煮菜。

    可吃了一阵，自己的脸，还是这么圆。

    就在杨禾苗每天上着学，为了一些日常烦恼纠结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她妈找来学校，脸色无奈而严肃，跟她讲了一件事。

    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叫陆索的。

    他在执行最后一次机密任务的时候，不幸身受重伤，是被队友从某处极偏僻的山涧里找到的。

    现在送回城治疗，勉强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但这下半辈子，能不能再醒过来，实在很难……

    杨禾苗整个人都愣住了。

    心中像被一双巨大无声的手揪紧，袭来铺天盖地的悲怆与茫然。

    陆家本来以为儿子命都要丢了，现在见还能保住命根子，陆父陆母已经谢天谢地。

    他们也知道这种被称作「植物人」的病理特征，醒过来的希望有多渺茫。

    陆家是个踏实厚道人家，情况至此，他们也不想白白耽误别人家姑娘的清白和青春，主动向杨家提出退掉这桩本就还未能成的婚事。

    杨父杨母就更惋惜了。

    多好的人家，多好的伙子。

    可惜，这就是命啊！

    杨禾苗曾经不太乐意却又隐隐憧憬的婚约，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被扼杀在摇篮里。

    她想，自己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就因为他成了植物人，苏醒的机会微乎其微，她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抛却了他，在父母的安排下转身另投他人。

    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

    躺在那张病床上的男人，他还那么年轻。

    听他，是个英雄啊。

    ……

    从那以后，杨禾苗就常常来看望他。

    起初，父母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是默许的，她就一周来两回，也不话，买束花放在病床前，独自静静站一会儿，就回去。

    后来，十天半个月，她过来一趟，偶尔会跟床上不动如山的男人讲几句学校里发生的事。

    再后来，父母安排了新的对象跟她见面，不着急处，可以先交朋友试着聊聊。

    她知道，爸妈看在眼里，担心她走不出来，是为了她好。

    但是杨禾苗还是忍不住，瞒着父母偷偷过来，哪怕就在病房外瞧上那么一眼，匆匆转身就走掉，她也觉得心安。

    直到现在。

    她上次过来的时间已经是两个月之前了。

    下个月，父母安排的那个对象，要不要一起去踏青，正好，和玉潭公园那边的早樱也开了。

    对方跟她一样，都是京市的大学生，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原本应该很合得来。

    只是……

    杨禾苗还是婉拒了他一起踏青的提议。

    早樱是很美啊。

    可有的人大概…再也无法睁眼赏樱了。

    …

    杨禾苗站在病房外，默然对表姐笑笑，转身准备离开。

    最后一次来看他，算是告别么？

    她目光掠过玻璃窗里病床上的安静人影，依旧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在并不存在的目光注视下，杨禾苗还是感到如芒在背，心头晦闷如雨，缓缓走出了医院。

    表姐刚回办公室，就接到姨妈的电话。

    “苗苗是不是又去医院看他了？”

    “你这孩子，之前本来也没多情愿，现在搞成这样失魂落魄的，她还跟我谎，骗我今天是跟刘出去，我就知道她肯定没去！”

    “而且我也没拦着不让她去啊，我就是想让她尽快走出来，踏踏实实跟人家刘发展发展，这孩子真是的，我简直都为她操碎了心……”

    表姐叹口气，安慰杨母：

    “姨妈，您别跟苗苗置气，她跟我了，今天就当是最后一次来，我看她啊是快渐渐放下了，您也别逼得太紧。”

    匆匆安慰几句，正待挂断电话去值班。

    办公室外有护士慌忙赶过来，语气称得上震惊欣喜交杂。

    “田医生！田医生，特殊护理病房的陆大英雄…有意识了！！”

    .

    .

    下章要下刀子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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