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风雨故人+雪菜石首鱼面
沈琼英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无事, 昨日早早就歇下了。”
顾希言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她。
沈琼英眼圈一红,脱口道:“那晚我虽与张侍郎有争执,可人不是我杀的。”
顾希言沉声道:“我知道。”
沈琼英沉默片刻道:“顾哥哥, 对不住, 我并没有告诉你那晚的全部实情。”
顾希言将伞向沈琼英那侧移了移, 细密的雨线当即湿了他的肩膀, 他却浑然不觉, 放缓了声音道:“那么你现在告诉我, 也还来得及。”
“那天晚上。”沈琼英的声音有些恍惚:“张侍郎心情不好, 嫌菜上的慢, 对醉仙楼的伙计发了不的脾气。我本不愿和他多交道,可是他非要拉着我陪他喝酒,他灌了我好几杯, 他自己也喝了不少。他.......”
沈琼英的声音已是带了哽咽:“他竟欲对我行不轨之事, 我欲高声呼救,他威胁我若来了人,他就是我是主动勾引他的, 届时有嘴也不清。我情急之下端起桌上的酒壶砸向他, 酒水撒了他一身, 他这才清醒过来,咒骂我不识抬举。我对他,像他这样的无耻之人,早晚要遭报应的,我要亲眼看他的结果。”
话到这里,沈琼英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顾希言先是皱眉听着, 接下来双拳渐渐握紧,指节都握得有些发白,他想要靠近抱住她,却还是克制住了。他知道沈琼英的个性,以他们目前的尴尬关系,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告诉自己这些的。
顾希言沉声安慰:“别哭,你一哭我心都乱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证明你是清白无辜的。”
沈琼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草草擦了眼泪道:“顾哥哥,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张侍郎去世那晚离开醉仙楼时,衣服上有没有水迹,我当时告诉你并没有。我不该对你撒谎,张侍郎来醉仙楼时身着青色长袍,被我洒了不少酒弄脏了。后来他出门时,又换了崭新的玄色直裰。”
顾希言皱眉思索片刻,沉声道:“我知道了。天快亮了,我此次前来无人知晓,得赶紧离开,省得引人注目。你好好保重。”
“恩。”沈琼英答应了,沉默片刻道:“你的身份是要避嫌,以后不必来醉仙楼了。”
顾希言又看了沈琼英一眼,低声嘱咐道:“外面冷,你快点回去吧。”
顾希言撑着伞将沈琼英送到屋檐下,本欲离开,忽又停下脚步问道:“你还没有吃早饭吧?”
“没有。”沈琼英愣了一下道。
顾希言露出笑容问:“你还记我们时候后常去的王记面馆吗?”
沈琼英随即道:“知道,不是就几个月前关张了吗?”
顾希言笑道:“如今重新装修,又在聚宝门外开业了,我前几日吃了他家的臊子面,味道特别好。你不妨也去尝尝。”
等到顾希言离去,沈琼英才发现肚子真的有些饿了,她昨晚只喝了一碗面茶就睡下了,倒也难怪。横竖那家面馆离这里不远,她信步就走了过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聚宝门外的一间间店铺已是亮起了灯火,其中一家店门前聚集了不少人,已是排起了长队。那便是王记面馆了。
沈琼英此时也顾不得寒冷,排到的队伍最尾部,却见一名青年男子匆匆迎上来:“这位可是醉仙楼的沈掌柜?”
沈琼英当即认出了他,笑道:“张哥,我可是很久没见到你了。”
张哥笑道:“因三山街一带的租金太贵,我便在聚宝门外租了间铺子,继续操持旧业。沈掌柜不必排队了,里面请吧。”
沈琼英跟着张哥来到店内,正值饭点,人头攒动,简直是一座难求。张哥引着她在一个角落坐下来,笑问道:“沈掌柜今天要吃什么面?”
沈琼英看向店内的菜牌,似是比之前又多了一些品种,什么鸡丝面、血脏面、螃蟹面、插肉面、臊子面、三鲜面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正犹豫着要点什么,张哥笑着提醒道:“店新推出了石首鱼面,味道特别好,沈掌柜要不要尝尝?”
沈琼英笑道:“听你的,就来一份石首鱼面吧。”
“好嘞。”张哥答应着匆匆去传菜了。
沈琼英的座位正好靠近灶台,她看见这家面馆掌厨的还是她熟悉那位老婆婆,便笑着和她了个招呼。
灶上那口大锅上的水已经煮得滚开,老婆婆麻利地揪下一大块面剂,搓成粗条,再抓住两头一抻,面剂立即变得细长,接着两手往中间一合,转眼间剂子变成两股,再抻开合拢,又变成四股,渐渐地,面剂越抻越细,等到细的像银丝一般,便掐去两头放入灶上的大锅里去煮。
尽管沈琼英已经多次参观过这位老婆婆的手艺了,此时亦忍不住感慨:她抻面的动作太熟练了,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老婆婆一边沸水煮面,一边迅速地炒浇头。石首鱼又名黄鱼,味道浓郁,清蒸味道倒是寻常,最适合加酱料煎炸后焖煮,吃起来特别入味。
老婆婆起锅烧热后倒入素油,下收拾好的石首鱼煎炒片刻,烹入适量醋和少许酱油,再加入葱和蒜煸炒,待到鱼身两面金黄,迅速倒入一大碗冷水,煮沸后加入适量腌制好的雪菜,这时面条也煮熟了,将其倒入鱼汤中稍煮片刻,再一起倒入面碗中,撒上少许葱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石首鱼面便做好了。
沈琼英面前这碗石首鱼面用料特别实在,足足放了三条鱼,散发出浓郁的鱼香、葱香与蒜香。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她先喝了一口汤,鱼肉的浓鲜与雪菜的清鲜全都溶解在汤里,鲜得让人眉毛都掉下来。汤里的石首鱼也特别好吃,油煎的外皮香香脆脆的,内里的肉却不失细嫩。最好吃的还是手抻的面条,顺滑又有嚼劲,合着鲜汤一起咽到肚子里,肠胃别提有多熨帖了。
在寒冷冬日吃上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沈琼英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元气也恢复了不少,她似乎有了勇气去迎接新的一天了。
应天府衙内,府尹李公弼的脾气越发暴躁,他提高了声音道:“距离张侍郎暴亡眼看就快一个月了,案情却无丝毫进展,顾府丞、韩治中,你二人负责处理此案,责任可是不啊。”
韩沐知道李公弼为人,能力不强,官瘾倒是很大。他近来格外关注此案,无非是首辅李延庆亲自过问了,他想迅速结案,给自己挣个好官声而已。
想到这里,韩沐清清嗓子道:“张侍郎一案至今尚未查到真凶,是下官失职。但人命关天,此案尚有不少蹊跷之处,尚不能草率论断。”
李公弼不耐道:“能有什么蹊跷。前日我要抓捕沈琼英,碍于没有证据也就罢了。但张侍郎亲近之人皆不能摆脱嫌疑。依我,你们把张府的下人都挨个审一审,总能找到线索的。”
韩沐此时又好气又好笑,刚要些什么,却见一直沉默的顾希言给他使了个眼色,便闭住了嘴。
李公弼浑然未觉,冷冷扫了二人一眼道:“总之,我再给你们十天的时间,若十天内查不到真凶,我自然无法向朝廷交代,但你们更逃脱不了责任。届时李阁老问罪下来,一切便都迟了。”
顾希言扫了李公弼一眼,淡淡道:“昨日下官刚刚收到李阁老的来信,府尹不好奇信的内容吗?”
李公弼心中一惊,顾希言什么时候和李延庆扯上了关系?据他所知,顾希言当年高中探花,座师是现今的礼部侍郎张高举,与李延庆并无半点关系。何况他中探花不久,便得罪了当朝的内阁大学士杨文广,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在地方沉浮,直到最近因为实迹突出,仕途才有起色。顾希言在朝内并无靠山,为何能得李延庆的青眼?
顾希言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沉声道:“我当初任福建延平知府时,曾经清丈田地,革除豪绅隐占,额田大有增加,百姓皆以为便。李阁老对此做法很有兴趣,便来信一起探讨。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文字之交。”
李公弼的面色变了几变,轻咳一声问:“那李阁老此次来信了什么?”
顾希言淡淡笑了笑,提高了声音道:“李阁老嘱咐我,张侍郎身为朝廷命官,无端暴亡必有隐情,令我细细查访,不要急于结案,除恶务尽。”
李公弼愣了一下,忽又笑道:“顾府丞,你可真是个人物,我竟不知你与李阁老交好,既然如此,便按李阁老的意思办吧。你放手去做,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下官愧不敢当。”顾希言直视李公弼的眼睛道:“府尹既然这样吩咐,下官自当遵命。”
等到李公弼匆匆离去,韩沐笑对顾希言道:“伯约,我竟不知你竟然还留了这一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顾希言的面色却变得凝重,沉默片刻道:“明日明月茶坊举办消寒会,你答应叶掌柜要去参加的,别忘了。”
韩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口道:“自然是要去的,伯约为何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