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百果糕+探病
顾希言突然开口道:“我想进去看看她。”
对于顾希言的人品, 柳聪还是相当信任的。当初顾希言劝她出面控诉张侍郎的暴行,令其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对她来也算有恩,柳聪略一犹豫道:“那顾府丞可要动作轻一点, 别扰了姐姐休息。”完便引着他来到沈琼英的卧房。
顾希言凝神向榻上看去, 沈琼英已经睡得很熟了, 双颊红扑扑的, 像是烧得很厉害。他忙走上前摸她的额头, 还是滚烫的, 眉头一皱便吩咐柳聪道:“你去取帕子和冷水来。”
柳聪忙答应着下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便拿来一盆冷水和一条巾帕, 她将巾帕稍稍浸湿,想要敷在沈琼英额头上,却见顾希言一把接了过来, 沉声道:“你下去休息吧, 我来照顾她。”
顾希言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沈琼英身上,他的目光很专注,是一种情动于衷的温存, 柳聪是聪明人, 看了一眼便都明白了, 于是默默退了下去。
顾希言将巾帕轻轻敷在沈琼英额头上,她微微动了一下,喃喃道:“爹爹,我们回去吧。”
沈琼英眉头微颦,呼吸也变得急促,像是又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顾希言一愣,只觉得心中涩涩地疼, 他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很烫,也很软。
顾希言低下头去,轻轻唤道:“英英,别怕。”
沈琼英眉头稍展,随即紧紧握住他的手,含糊地喊了声:“顾哥哥。”
顾希言身子一颤,刚要些什么。却见沈琼英转过身去,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似是又睡熟了。
顾希言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内心甜蜜又忧伤。
沈琼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那一天春光明媚,她和父母、弟约好去玄武湖荡舟。像往常一样,她提前准备好各样食材,还带了风炉、锅铲、碗碟等一应厨具,算在船上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行至湖中央时,狂风乍起,雨点紧密地落下来,他们的船剧烈地抖动起来,眼看就要倾覆。沈琼英害怕极了,她上前紧紧抓住沈德清的手,喊道:“爹爹,我们回去吧。”
沈德清还来不及回答她,一个巨浪来,将他和谢鸾都卷进了湖中,沈琼英大惊之下和弟一起想要伸手去捞,却那里还有父母的影子?
弟忍不住失声痛哭,这时又一个巨浪来,弟眼看着站立不稳,沈琼英急呼道:“心!”
正在惊惶间,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温暖干燥又有力量,她心中的恐惧渐渐被驱散,一时间狂风暴雨皆消失不见,她恍惚又回到了沈家位于南台巷的老宅。不同于历次噩梦中的衰败荒凉,这座宅院维护得很好,一应陈设一如往昔。沈琼英凭着记忆来到自己当初的闺房,倒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沈琼英听到了窗外的鸟啼声,一夜的风雨终于过去,日光透过帘幕照进来。已是仲春时节,外面的樱花开得正好,正是金陵最美的时光。
这一觉睡得太沉,沈琼英揉了揉脑袋,撑起身子问道:“春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春兰听到动静走进卧房:“姐姐总算醒了,你睡了足足有六个时辰,现在已是辰时一刻了。”
春兰上前摸了摸沈琼英的额头,露出笑容道:“太好了,姐姐已经不烧了。柳姐姐正在煎药,姐姐再喝上几剂,去了病根就都好了。”
沈琼英一眼看到了榻上那包点心,随口问道:“这点心是谁买来的?”
春兰笑了:“顾府丞昨晚来看姐姐了。特地给姐姐带了吴记糕饼铺的点心,他家的百果糕可好吃呢。”
沈琼英愣了一下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顾府丞大概的亥时来的吧,那是我在后厨准备今早的食材,是柳姐姐告诉我的。他帮着照顾姐姐来着,一直到后半夜才离开,顾府丞真是个好人。”
沈琼英内心涩涩的,随手开那包点心,一片片百果糕晶莹剔透,干果和蜜饯的清香扑面而来。
她正要拿起一片尝一尝,一旁春兰忙劝道:“姐姐的病刚好,这百果糕不易克化,还是改日再吃吧。”
沈琼英笑了笑:“我就尝一口好了。”
百果糕一口咬下,是浓郁的核桃香和芝麻香,混上糯米和白糖,口感细腻香滑。吴记糕饼铺制作百果糕选用的蜜饯也是有讲究的,只用蜜冬瓜和葡萄干两样,入口是冬瓜淡淡的清香与葡萄恰到好处的酸,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腻。
沈琼英自便以厨艺闻名,可是有一样点心她确始终做不好,那就是百果糕。
于饮食一道,沈琼英是向来不服输的,她尝试挑战做百果糕很多次,顾希言和沈均益也被迫吃了很多次。
有一回沈琼英照例将自己做的百果糕给沈均益品尝,沈均益只吃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阿姐,你放过我吧。这百果糕蜜饯放得太多了,喧宾夺主不必,而且掉渣掉得厉害,你以后还是别再难为自己了,放弃挑战这道点心吧。”
沈琼英随手锤了弟一下,又不甘心地问一旁的顾希言:“顾哥哥觉得味道怎么样?”
与聒噪的沈均益相比,顾希言就显得稳重安静多了,他默默吃完了一片糕并不抱怨,倒是给了沈琼英不少希望,也许自己的手艺还可以呢。
谁料顾希言慢吞吞开口道:“英英,以后你若是想吃百果糕,我去吴记糕饼铺买就好了。”
沈琼英愣了一下,才发现顾希言的回答与沈均益的聒噪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开了。身后传来沈均益肆无忌惮的笑声。
沈琼英领悟到术业有专攻,原是无法强求的,此后便不再挑战做百果糕了。顾希言倒并未食言,有时路过吴记糕饼铺,便会给她带一包百果糕来。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百果糕的味道一如当年,沈琼英的脸上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到了最后有些怅然。
心思正在百转千回,却见柳聪进来禀道:“姐姐,谢掌柜从扬州回来了。”
柳聪的话音刚落,谢临已经抬脚走进来,沈琼英欲从榻上起身,却被谢临按住,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关切:“听你受了风寒,如今好点没有?”
沈琼英笑道:“没事,已经退烧了。”
谢临这才放下心来,嘱咐道:“最近时气不好,你得多注意些,衣服别穿得太单薄了。”
沈琼英答应了,又问道:“谢表哥,你在扬州忙完生意上的事了?”
谢临笑笑道:“生意上的事是永远忙不完的,暂时告一段落而已。这不是放心不下你这里嘛。我听春兰,你听到益儿的下落了?”
沈琼英一向把谢临当兄长看待,此时便把实情告知,谢临听得很专注,到后来沉声道:“英英你放心,为父报仇是义举,益儿也是我的兄弟,我自会护他周全。”
“可是......”沈琼英眉峰微蹙:“如今并没有证据证明爹爹为张侍郎所害,益儿为父报仇的理由也就不成立啊。”
“你先不要慌。”谢临安慰道:“张侍郎想要害人,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我让心腹暗地去找就是了。只是你千万要沉住气,不要草惊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与此案相关的陈景然、陈伯年等人相继暴亡,或许张侍郎背后还有他人。”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沈琼英将药铺老板李有德无意间告诉沈均益石灰罨杀法一事给谢临听,又问道:“谢表哥,你这个李老板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若是有意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益儿想要杀害张侍郎的,若是无心,又怎么会这么巧就离开了呢?谢表哥在金陵、扬州两地做生意,有没有听过这个人?”
谢临随口道:“李有德是做药材生意的,我与他倒鲜少交道,回头我会让扬州的伙计留意他的行踪。”
谢临见沈琼英还是愁眉不解,便劝道:“放心,有我在,定会保益儿平安无事。”
沈琼英十分感激:“谢哥哥,这么多年,我们姐弟总是麻烦你......”
谢临断她的笑道:“你还是这么见外,都是自家兄弟,这都是我该做的。若能为姑父伸冤,爹爹在天之灵也是欢喜的。”
谢临又嘱咐沈琼英:“这一段时间,你还是少和官府的人交道才是。我听因张侍郎一案迟迟未能了结,朝廷向应天府下了严旨,责令负责此案的顾府丞、韩治中二个月内查到真凶。你性子直率,我怕你和他们来往多了,早晚会露出马脚。”
沈琼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朝廷已经削尽了张侍郎的官秩,如今还汲汲于查找凶手嘛?”
谢临解释道:“张侍郎声名狼藉,关于他的死因,坊间传得千奇百怪,甚至有人他是遭了天谴,才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此事丢尽了朝廷的脸面,朝廷急着查找真凶,也是想赶紧了结、终止谣言的意思。”
谢临看了沈琼英一眼,话锋一转道:“起来我从前倒是错怪了顾府丞,他的确相当有风骨,顶住压力没有将不相干的人草率论罪。可正因为如此,他也受到了上峰的排挤,这次他被朝廷罚俸半年,便是应天府尹李公弼和右副都御史林光远的手笔。”
沈琼英身子一颤,那包百果糕便从榻上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