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素包子+芋头羹
谢临走到顾希言、韩沐旁边笑道:“你们以为我贩卖私盐只为敛财?你们以为我只甘心做商人?大谬!我不想像爹爹一样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我要做翻云覆雨之人。”
顾希言冷冷扫了谢临一眼,吩咐一旁的衙役道:“你们都退下。”
谢临弄不清顾希言的用意。
“所以,你就找到了更大的靠山?这似乎和令尊当年所做之事并无二致。”
谢临愣了一下,颤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顾希言淡淡一笑道:“是李阁老、许御史提醒我的。历来盐政之弊很容易引来兵乱, 我早已知会中军都督府并金陵留守五卫、镇南卫在金陵四周戒备。谢掌柜和那人密谋实在六月初八动手吧?”
谢临脸色突变, 身子也有些颤抖:“我们行事一向谨慎, 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顾希言冷笑道:“若要人莫知, 除非自莫为, 你以为各千户所的人都是吃闲饭的?你这几年用贩卖私盐挣来的钱帮那人招兵买马, 难道就真高明到没留下一点痕迹?”
谢临面色灰败, 半响方长叹一声道:“罢了, 终究是我谋事谋身不谨,愿赌服输而已,自从我计划行事那天起, 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算。”
顾希言冷声道:“愿赌服输?在谢掌柜看来, 金陵几十万百姓的安危就是你的赌局?人命关天,岂容你儿戏?”
谢临忽然笑了:“顾府尹,我看你是大话得多了, 渐渐的连自己也信了。这世间万事不过是一场交易, 没有什么该与不该, 只是划算不划算而已。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别无选择,也并不后悔,无需你教我怎么做人。”
见谢临死到临头依然执迷不悟,顾希言也懒得再和他废话,吩咐一旁的衙役道:“把他带走,押回大牢审问。”
即使被一众衙役押解, 谢临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姿态,路过顾希言身旁时,他忽然沉声嘱咐道:“照顾好英英,她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
顾希言看了谢临一眼,沉声道:“我与英英自幼相知,无须你嘱咐。”
谢临被押解离开后,韩沐忍不住道:“伯约,你的口风够紧的啊,谢临真的算聚众谋反?怎么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啊。”
顾希言笑笑道:“事关机密,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我们也是近日才知道谢临的计划,他们定于六月初八行事,江南上元、江宁、溧水、高淳四县皆有他们的兵士,皆时与城内的死士里应外合,真是得一手好算盘。”
韩沐随即问道:“谢临背后之人是谁,他想要占据金陵,难道.......”
顾希言算韩沐的一连串疑问,低声道:“我们先回衙门,回头再和你解释。”
随着谢临的落网,张允中一案也终于进入收尾阶段,可谢临毕竟是沈琼英的表哥,如何向她解释此事,顾希言真有些为难。
已经过了散值时间了,韩沐招呼顾希言一起去醉仙楼用晚餐,可他却一直犹豫不决,韩沐催促道:“伯约,便是遇到再棘手的案子,也没见你这么犹豫过。依我看,谢临罪证确凿,沈掌柜是明事理的人,一定不会怪你的。”
顾希言皱眉道:“不是这么,谢临毕竟对她有恩,我怕她......”
韩沐随即道:“可这事毕竟瞒不住啊,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还是早些告诉她的好。”
韩沐不由分将顾希言拉到了醉仙楼,已经临近样时间,沈琼英正算关张休息,见到他二人迎上前笑道:“你们今天来得不巧,食材已经剩的不多了。”
这次是韩沐先开口:“没关系,有什么现成的拿来我们填饱肚子就成。”
沈琼英笑道:“素包子还剩下一些,味道很是清爽,配上芋头羹可好?”
韩沐拱手笑道:“夏天吃素馅包子最好,有劳了。”
素馅包子是现成的。本地的矮脚青沸水烫至八成熟剁碎,香簟、豆腐干、木耳、面筋切成细丁,再拌入适量盐、糖、麻油和芝麻屑,即成了清香爽口的素馅。
芋头羹的做法也比较简单,芋头去皮切粒放入热油中煸炒,炒至颜色金黄后,放入鸡清汤慢火煮一会儿,用勺子将芋头压碎,最后加适量的盐,撒一点葱花,就可以盛出了。
素包子的面皮发得特别到位,趁热一口咬下去,面皮蓬松暄软,内馅细碎紧实,干湿适度,吃起来特别细腻,香簟、豆腐、木耳、面筋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清鲜的滋味,细细品来还有浓郁的麻油香和一丝回甘,口感更加丰富有层次。
经过长时间熬煮,芋头已经完全化掉了,入口细腻清爽,香软甘美,因是用清鸡汤熬煮的,滋味特别鲜,溽暑中热热地喝上几口,肠胃熨帖不,出了一头汗,反而觉得特别痛快。
不大一会儿功夫,韩沐已经吃了三个素馅包子,喝了大半碗芋头汤,倒是一向吃饭很快的顾希言连一个包子也没吃完,而面前的那碗芋头汤几乎没动。
沈琼英不由问道:“顾哥哥,你怎么吃的这么少,是身子不舒服吗?”
“啊,没事。”顾希言随即将剩下的包子一口吞下。
韩沐连连向顾希言使眼色,他只是不理,便一拍脑袋道:“哎呀,你们看我这记性,我与叶掌柜约好要去王家乳酪店吃雪花酪的,迟了就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没等沈琼英、顾希言答复,他便匆匆离去。
沈琼英无奈道:“韩治中,啊不对,现在该叫他韩府丞了,怎么还是这幅急性子。”
顾希言只是低头喝汤。
沈琼英问道:“顾哥哥,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
顾希言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方道:“我确实有事对你看,只是你听到之后千万别着急。”
沈琼英内心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即问:“到底什么事?”
顾希言仔细看了看沈琼英的脸色,沉声道:“谢掌柜参与贩卖私盐,并暗地招兵买马反抗朝廷,现已被抓捕至应天府大牢。”
沈琼英大惊,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谢表哥是义商,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谢掌柜派人在谢通政府外纵火毁灭证据,如今纵火之人已被抓获,且对谢掌柜的罪行供认不讳。另外......”
顾希言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递给沈琼英:“这是我在谢通政府上搜到的,这字迹你应该认识吧。”
沈琼英接过信笺只扫了一眼,立即变了颜色,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那上面只寥寥一行字:银两收讫,所余望速押解。最后的落款是“石老”,“石老”正是谢临的私下的号,旁人不知,沈琼英却记得很清楚。谢临虽是商人,却一向以风雅著称,平日酷爱收藏金石,所以又戏称自己为“石老”。
顾希言叹息一声,上前轻轻握住沈琼英的手:“贩卖私盐一案牵连甚广,谢掌柜是金陵首屈一指的富商,他牵连其中我并不意外,可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竟然罔顾金陵百姓安危,借私盐之利兴兵作乱,这是死罪,我身为金陵父母官,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绳之以法。”
沈琼英这些年与谢临过从甚密,或多或少也隐约清楚他做生意并不是那么守规矩的,只不过被亲情蒙蔽,一直不愿意把他往坏处去想,可是她万万没料到,谢临居然为了一己私利铤而走险去贩卖私盐,乃至于聚众谋反。她从情感上不愿意去相信,可平日在谢府所闻所见的一些细节在脑中渐渐清晰,她在理智上明白,顾希言的也许都是事实。
依稀记得六年前醉仙楼刚开业,沈琼英初次管理大酒楼没经验,一连一个月都没什么客人,她当时灰心极了,甚至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没有做生意的天分,便找到谢临请辞:“谢表哥,是我当初太草率了,如今连累了你,我真后悔。”
谢临却毫不介意一笑:“也不过才一个月而已。先别忙着下结论,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英英这么好的厨艺,终会有人识货的。”
沈琼英迟疑问道:“若是再过一个月,醉仙楼的生意还是没有起色呢?”
沈琼英至今还记得谢临当初的回答,他大笑道:“便是失败了也无妨,这世上原本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能成功,但只要有重头再来的勇气,一切就会有希望。你放心,我也不差那点钱,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的,你只要努力付出,诚信经营,总归有出头的一天。”
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沈琼英开始发自内心感激谢临,他为人仗义、见识通透,又对自己无条件信任,她下定决心自己有朝一日成名了,一定会回报表哥。可是如今,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原来谢临连续多年贩卖私盐获利,所以如此财大气粗,什么努力付出、诚信经营,不过是道貌岸然的谎话罢了。
想到这里,沈琼英自嘲一笑道:“既然罪证确凿,我亦不敢再为谢表哥争辩,惟愿秉公处置.但谢表哥毕竟对我有恩,我想在不妨碍官府办公的情况下,再去见他一面。”
顾希言皱眉道:“谢临如今是朝廷重犯,你怕是不能见他。”
也不过片刻功夫,沈琼英双目通红,神态颓唐,顾希言实在心疼,把手中那碗芋头羹推给她,放缓了声音道:“你先喝口汤润润嗓子。”
沈琼英默不作声将那碗羹又推了回去:“顾哥哥,你平日常社稷是公器,任何人不能因私害公。这些我都认同,也绝不敢妨碍公事。可是在我最难的时候,是谢表哥拉了我一把,他对我有恩,当此危难之际,我必须去看他最后一眼,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你的为难,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
沈琼英完这话,起身便要离开,顾希言一把拉住她,沉声道:“你别急,我......我可以设法让你们私下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