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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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的天,迎来了初雪。

    北风夹着雪花呼啸而下,吹在人脸上,像刀割般疼。

    严亦思躲在屋子里不敢轻易出门,她庆幸幸好房子在早些日子就看好了,不然现在出门,得冻成冰雕。

    家里没有其他的取暖设备,只能靠原始的方法,直接生火取暖。

    用个大火钵,里面放些炭火,这就是支持严亦思过完一整天的东西。

    最要命的是,这样冷的天气,她可以躲在家里不出门,但几个孩子却还要上学。

    孩子们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衣,臃肿得像个发面馒头。

    冯惠最怕冷,脑袋上顶着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两只手上套着棉手套,全副武装的她还一个劲地喊冷,吵着闹着要火钵。

    火钵是废弃的油漆罐子做的,在罐子两旁穿一根铁丝,就可以提在手上。

    严亦思把火钵提到灶口,往里面放了一些锯木屑作为燃料,然后从灶里面用火钳夹出几块烧红的木炭,扔进火钵。

    火钵里面立即冒出一层烟,等锯木屑烧燃之后,烟雾就没了。

    严亦思把弄好的火钵递给冯惠,冯惠接过去,立即捧在手心里取暖。严亦思接着又给冯竞和冯厉每人弄了一个火钵。

    在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取暖的年代,火钵是孩子们唯一的取暖方式。

    三个孩临走之前,严亦思叫住冯惠,替她系了系头顶的帽子。帽子是严亦思特意买的,款式很时髦,冯惠戴着很好看。

    严亦思系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冯惠眼角的疤。冯惠眼角的伤早就好了,当初也用了兰芬采来的草药,不过还是留了疤。

    疤痕很浅,在眼尾处,连在双眼皮后面,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太出来。

    严亦思想起之前李瞎子的话,叹了一口气,“希望你真的是个富贵命吧。”

    冯惠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只:“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灶里烧的红薯呢?”

    “哎呀,我忘记了。”严亦思着把之前扔进灶里的红薯翻出来,拍拍上面的灶灰,递给三个孩。

    红薯放在灶里面熏烤,外面一层薄皮早就焦了,里面的红薯肉还是香软可口的。

    从灶里烤出来的红薯要比从锅里蒸出来的红薯香。一剥开红薯皮,香味随着热腾腾的热气四处散开,钻入鼻子,整个屋子都弥漫着红薯甜腻腻的味道。

    孩们一手提着火钵,一手拿着烤红薯,大摇大摆地走去学校。

    路上,冯黑从半路插进来,争着抢着要看冯竞的火钵烧得旺不旺。

    “嘿嘿,你的火钵没有我烧得旺,你的都快熄了。”冯黑幸灾乐祸地。

    “你的才快熄了。”冯竞往火钵里看一眼,发现火势确实不旺,赶紧朝里面吹了几口气。

    “看吧看吧,就要熄了,要不要我借点火给你?”冯黑得意地。

    孩子就是这样,连个火钵都要一争高下。

    冯竞没搭理冯黑,一心只想着怎么拯救他火势颓废的火钵。

    冯惠在一旁看着他俩闹了半天,快到学校的时候,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火钵也快熄了,顿时有点慌,赶紧学着冯竞的样子,朝里面吹气。

    吹了几口,隐隐约约看见火星子在翻动,看来还没熄,不过应该也撑不了多久。

    冯惠把目光转向一旁还在得意的冯黑,:“冯黑,我俩换个火钵。”

    冯黑一愣,“为什么?”

    “我的火钵快熄了。”冯惠直接道。

    “哎?你的火钵熄了就要和我换?我才不换!”冯黑把火钵护在心口,生怕冯惠过来抢。

    “你换还是不换?”冯惠语气很硬。

    “不换!”冯黑态度也不软。

    冯惠见硬来不行,语气立即软下来,把一双通红通红的手伸出来给冯黑瞧,“你看我的手,要是没有火钵,肯定要冻烂,到时候笔都握不了,字也写不好,不定连吃饭的时候筷子都拿不了,多惨啊,你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你这是道德绑架!”冯黑指着冯竞,对冯惠:“你怎么不要你哥的?”

    “他自己的都快熄了,我要过来做什么?只有你的烧得最旺。你肯不肯换嘛,不换就算了。”冯惠拿着自己的快要熄灭的火钵,转身朝教室走。

    冯黑望着冯惠的、固执又倔强的身影,咬咬牙,走上前把她手中的火钵接过来,然后把自己的火钵递给她。

    好了,现在冯黑的火钵也成了快要熄灭的火钵,他和冯竞走到教室,两人望着两个快要熄灭的火钵,很是惆怅。

    “要不咱们烧点纸放进去抢救一下吧?”冯黑开始出馊主意。

    冯竞觑他一眼,“你拿什么生火?”

    “我有先见之明,我带了!”冯黑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

    冯竞一看,默默把平时不要的作业本撕了两页下来。

    “你拿着,我来点火。”冯竞完,拿过火柴,划拉一下,把火柴在火柴盒外壳擦燃。

    的火苗碰到干燥的纸张,一下子燃起来。

    冯黑赶紧把纸张扔到火钵里,不一会儿,纸张烧完了,火钵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没有燃起来。

    “不行,看来得多烧一点纸。”冯黑完,把自己的作业本拿了过来,狠狠撕了七八页下来,“快,你再点火,这么多应该够了。”

    冯竞又擦燃一根火柴,放到纸张下面。

    七八张纸张同时燃起来,火势之大,烧得冯黑招架不住一时松了手,一张燃着的纸张落到冯竞的裤腿上。

    冯竞急得抓起纸条往外一扔,扔完朝冯黑吼:“你差点把老子裤子烧了!”

    “这不是没烧着嘛。”冯黑不服气地争辩。

    两人正对峙着,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女生的尖叫,接着是同学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天呐,宋玲玲的头发着火啦!”

    “快快快,你们都去找水救火!”

    冯竞转头,发现旁边的宋玲玲长长的一条麻花辫上窜着火苗,火苗一路向上,快要烧到头顶。

    宋玲玲害怕极了,一边尖叫一边手忙脚乱地拍头上的火星子,但每一下都没扑对地方。

    旁边的同学因为害怕,没一个敢上前去帮她。

    冯竞一看,眼疾手快地上前,拿衣角把宋玲玲的头包住,使劲闷了几下,才终于把她头上的火苗扑灭。

    火苗是灭了,但宋玲玲的头发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宋玲玲原本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头发,每次都梳成两条麻花辫,披在肩上。这次,左边的辫子全都烧焦了,一股糊味散开来,头发上还隐隐冒着白烟。

    宋玲玲这副模样实在太过于滑稽,有些同学忍不住笑起来。

    同学们一笑,宋玲玲就要哭。

    在同学们面前丢了这么一个大丑,她薄薄的脸面实在撑不住。

    “笑什么笑!”冯竞冷着眼,眼神往四周一一掠过。

    冯竞这么一吼,班级里立即安静下来,没有谁再敢笑出声。

    班主任就是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的,他接到班长的报告,教室着火了,赶来一看,班级里却异常的安静。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班主任问报信的班长。

    班长斜着眼看了看冯竞,声:“宋玲玲的头发刚才着火了。”

    班主任检查了一下宋玲玲的头发,发现只有头发烧了一点,人没有被烧到,他捡起地上未烧完的纸屑,厉声喝道:“这是谁在教室里放火?自己站出来!”

    同学们心里一惊,都默默望向冯竞。

    冯竞走上前,主动承认:“是我。”

    “哦,原来是你啊冯竞,你这阵子表现得不错,怎么又开始闹事了?跟我来趟办公室。”班主任完,指着周围的同学:“其余同学回座位上去。”

    班主任一发话,围观的同学纷纷回到座位。

    只有冯黑,站在原地未动。

    冯黑沉默了片刻,叫住班主任:“老师,放火的人是我。”

    嗯?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抢认做坏事?

    班主任回过头,看了看冯竞,又看了看冯黑,眯着眼道:“你们两个都跟我来办公室!”

    进办公室的后果就是被深刻教育批评一顿。

    鉴于宋玲玲没有被烧伤,班主任没让两人请家长。但是在班级里玩火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是其他人都跟着学,那就糟糕了。

    班主任让两人罚站两节课。并且在周五的时候每人上交一份检讨书,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朗读。

    外面天寒地冻的,冯竞和冯黑站在走廊里罚站。

    冯黑感觉他自己的脸快要冻成冰块了,他撅着脑袋问:“冯竞,你冷不冷?”

    冯竞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你冷?”

    “当然冷了,我都快要冻死了,脚麻了,手麻了,连嘴唇都快要麻了。”冯黑完这几句,嘴开始哆嗦起来。

    冯竞瞟他一眼,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圈到冯黑的脖子上,“你自找的,谁让你站出来承认了?”

    “我这不是有难同当嘛,本来也不是你一个人放的火。”冯黑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给自己气,“再忍忍,马上要下课了。”

    下课铃声响了之后,冯黑第一个冲进教室,他在教室里又蹦又跳,搓手搓脚,跑到纪刚的火钵上烘手取暖,并招呼冯竞也过去取暖。

    冯竞没有过去,冯竞直接走到宋玲玲面前,真诚地和她道歉,“对不起。”

    宋玲玲捂着半截头发,心情糟糕透了,一点也不想搭理冯竞。她抹了抹眼泪,把头偏向另一边,不去看冯竞。

    冯竞心里很抱歉。这要是个男生,事情还好解决,但对方是个女生,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女生消气。

    他注意到宋玲玲一直捂着那半边被烧焦的头发,似乎很在意,他想,要是有顶帽子就好了。

    等等,冯惠今天好像戴了帽子吧?

    冯惠坐在教室里莫名其妙了一个喷嚏。

    她擦了擦鼻子,心想,是谁在念叨她?

    没过一会儿,冯竞突然走了进来。

    冯惠望着冯竞,刚开口叫了一声“哥”,头顶的帽子就被来人取了下来。

    冯惠一整天都戴着帽子,头顶上突然没了帽子,那就跟绵羊突然剃光了毛,光秃秃的,不仅难看,还冷!

    冯惠捂着脑袋,一脸气愤:“哥,你干嘛!”

    “帽子借我用用。”冯竞完,拿着帽子走了。

    冯惠想要追过去,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来。冯惠站在教室门口捧着脑袋恨恨地跺脚。

    放学之后,冯惠从冯黑的口中得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作为冯竞一声不吭拿走她帽子的回报,冯惠果断地一回家就把整件事上告到严亦思那里。

    严亦思一听,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宋玲玲人没什么事吧?有没有伤到皮肤伤到脸?”

    “没有。”冯竞回答。

    严亦思稍稍放下心来,抬眸盯着冯竞,神情异常严肃,“你知不知道,万一烧到人家女孩子的脸,你要怎么办?”

    严亦思一阵后怕,幸好没有烧到脸,没有酿成大祸,这万一要是烧伤了脸……严亦思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原本已经认识到错误的冯竞听严亦思这么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是一阵后怕。他想起宋玲玲哭红的双眼,心里的内疚又加深一层。

    严亦思从冯竞的脸上看出他已经认识到错误,告诫他:“以后不要在公共场合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冯竞点点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对了,你之前是不是还把人家姑娘吓哭过?”严亦思对宋玲玲有点印象。

    冯竞还没接话,冯惠在一旁抢先道:“对对对,大哥以前还把宋玲玲吓哭过。”

    冯惠还记得很清楚,是冯竞吓哭宋玲玲,是因为卖部开张的时候发卡片的事情。

    “你可真是,怎么专挑一个姑娘欺负呢。”严亦思想了想,对冯竞:“这样吧,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趟宋玲玲的家,上门赔礼道歉。”

    第二天。严亦思准备了十个皮蛋,一包红糖和一袋糖果,领着冯竞去宋玲玲家登门道歉。

    冯惠凑热闹,也要跟去,严亦思就一并让她也跟了去。

    宋玲玲的家并不远,在隔壁村,也就二十来分钟的距离。

    那天气温很低,路面上结了冰渣子。路两旁的水沟里面结成厚厚的冰,冯竞跳下去,在冰上滑来滑去。

    冯惠见状,也蹲下身子把脚往下面伸,想跟着冯竞一起去冰上滑玩。

    严亦思一把拧住冯惠的衣领,将她薅上来:“下面危险,万一冰碎了,你的棉鞋可就全湿了。”

    严亦思完,瞪向冯竞。

    冯竞正滑得高兴,瞟见严亦思警告的眼神,只得悻悻地爬上来,继续赶路。

    走过一段路,路边有很多朋友在水沟里的冰面上滑行玩耍,冯竞颇为不服气地指着那些人:“你看他们也在玩。”

    严亦思望着那些在水沟结成的冰面上玩得不亦乐乎的朋友,不禁叹了一口气。农村里的安全观念实在是太淡了。

    在结冰的水面上玩耍本来就很不安全,水沟里的水很浅,即使冰碎了,也就湿鞋子的程度。但如果水深呢?像那些池塘啊,湖啊,如果掉下去,孩子大概率就没了。

    严亦思觉得冯竞和冯惠都是比较贪玩的性子,有必要提醒他们一下。

    “以后这种结了冰的水面上,你们都不要去玩,万一冰碎了,很危险。”

    “没关系,我会游泳。”冯竞完,指了指冯惠,“她也会。”

    村子后面就是一个大湖,每到夏天的时候,孩子们嫌热,总会去湖里游两圈,凉快凉快。所以村里的孩,基本上都会游泳。

    “会游泳有什么用,你身上穿那么多衣服,落到水中,这些衣服又湿又重,你以为你还游得动吗?”

    严亦思见他们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脸色严肃起来,“你们两个答应我,以后这种危险的地方都不去。”

    冯竞和冯惠嘻嘻哈哈闹着,见严亦思突然变得神情严肃,两人只好点头答应。

    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宋玲玲的家。

    宋玲玲的父母在家烤火,听严亦思明来意之后,都挺惊讶。

    农村里的孩子平时闹很正常,磕着碰着也很正常,只要不是伤得太严重,通常家长都不当一回事。

    这次宋玲玲的头发被烧了一截,她父母也没什么,只把剃头匠请来,给宋玲玲剪了个短头发。

    他们没想到严亦思竟然还提着东西上门来赔礼道歉,这似乎有点太讲礼了。

    宋玲玲的父母把严亦思和两个孩客气地请进门,冯惠朝屋子里看了看,没见到宋玲玲,便问:“宋玲玲呢,她不在家啊?”

    宋玲玲的母亲指了指屋子后面,“她跟一堆朋友在后面玩呢。”

    冯惠一听,拉起冯竞的胳膊,“哥,我们也去后面吧。”

    大人之前的聊天太无聊了,冯惠才不想和几个大人坐在一起闲扯,她也不管冯竞愿意不愿意,拉着冯竞的胳膊往屋子后面走。

    屋子后面是条大河,河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宋玲玲和几个伙伴在冰上撒泼滚,玩得不亦乐乎。

    冯惠望着这副场景,有点为难。

    她抬头去看冯竞:“哥,怎么办,我们刚才答应过妈了,不能在冰上玩,可是我好想去玩。”

    冯竞瞥她一眼,“忍着。”

    冯惠:“……”

    冯惠站在岸边很是羡慕,她伸出手朝玩得正嗨的宋玲玲使劲招了招。

    宋玲玲看见挥舞着双手的冯惠和站在冯惠身边的冯竞,停下动作和身旁的伙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走向两人。

    冯惠顿时招手招得更欢了,上下左右摇摆手臂,生怕宋玲玲看不见自己。

    宋玲玲笑着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河面正中心时,咔嚓一声,冰面碎了。

    宋玲玲还来不及呼叫,咕咚一下掉到冰窟窿里。

    旁人的伙伴都吓傻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懵住,大家怔怔地望着河面中心的冰窟窿,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冯惠站在岸边朝宋玲玲招手,招着招着,人突然没了。

    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劲地往原路跑,边跑边大喊:“救命呐,有人掉水里啦,救命呐!”

    才刚喊一声,一个黑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

    冯惠转过身去,看见冯竞已经走到冰面上。

    冯竞靠近冰窟窿时,往冰上一趴,伸手去薅宋玲玲。没几下就把宋玲玲的脑袋薅出水面。

    冯惠一动不动地望着这副场景,吓得心脏都忘了跳动。

    她急忙捡起一根长树枝,递到宋玲玲面前,“快,你快抓住,我慢慢拉你。”

    宋玲玲冻得脸色发青,趴在冰上,身子直哆嗦。她伸手抓住树枝,一点一点往外面挪动。

    这时候其他伙伴也都反应过来,聚到冯惠的身边,帮她一起拉宋玲玲。

    宋玲玲被拉到岸边之后,几个伙伴连忙把她扶起来,往家里送。

    冯惠松了一口,转头去望还趴在冰上的冯竞,“哥,你回来吧。”

    冯竞趴在原地,没动。

    “哥,你墨迹啥呢,你快回来。”

    冯竞还是趴在冰上,一动不动。

    冯惠察觉到不对劲,心里的弦立即紧绷,“哥,你怎么了?”

    冯惠一急,不管不顾地朝冰面跑去。

    “你别过来!”冯竞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底下清脆的一声响起,一大块冰层裂开,冯竞随着裂开的冰层一起沉入水底。

    冯惠目光一滞,“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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