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没资格
澹台灵犀粉色长裙铺展开,就像一株绽放的菡萏,亭亭摇曳。
她的左手指轻轻停留在脸颊上,像是一个真正一无所知的女孩一般,“哦,女不知季仙君在什么?”
季寻真怀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平平地和她对视,半分没有被她的态度所扰,“那在下换一句话,澹台姑娘,你什么时候送我们出去?”
澹台灵犀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捂着嘴,嗤嗤地悄声笑起来。
她抬起脑袋,迷恋地瞧了端坐椅子上那人的脸庞,继而转过头来,“你们不是去破城了吗?想出去就出去呀,破不了成来找女算账吗?”
“破城?”季寻真直视着澹台灵犀,那双平静又恼人的眼睛,像是那目光要平白刺破对方的表皮一般,“那也要是真的津阳城才行。”
“可在下并不认为,现在所在的,是真正的津阳城。”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从季寻真两片唇中宛如叙述般了出来。
李淳风无比诧异地看向季寻真,仿佛自己听错了,“季先生,您……在什么啊?”
季寻真负手踱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津阳城会出不去?”
“为什么诺大一个太守府,主事的不是太守,而是他家毫无功名、养在深闺的姐,真正的太守去了哪里?”
李淳风猜测:“会不会是伤势过重,我们当初逃到太守府的时候,眼见太守被扶了进去。”
季寻真嘴角一撇,轻轻一笑,“那为什么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情况到了哪种地步,他再也没出现过一次。你扪心自问,你自己是不是也忘了他的存在,从未在意过这一城之主的伤势和情况。”
李淳风哑口无言,扪心自问,他居然真的忘了太守府还有个澹台太守的存在。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吗?”季寻真上前一步。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少年忽觉周围凉丝丝的,从未有过的诡异在他身旁萦绕,“我们什么时候,进了这个鬼地方的?”
他仔细观察周围,却发现,这周围跟一直以来他所见的澹台府一模一样。
况且,如果怪物真有这种神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所有人都误入另一个空间吗?
“如果,我们一开始进入的,就不是真正的津阳城呢?”季寻真嘴角噙着笑,看向澹台灵犀,“而是一个人制造出来的,她梦里的津阳城。”
“我得对么,翘翘姑娘?”
翘翘两个字,彻底让澹台灵犀变了脸色。
“你是……她就是翘翘?”一直未曾开口的越不惊也有些吃惊。
季寻真:“我以为你想到了。”
越不惊:“……”
角落里默默看戏的沈涧:【噗嗤,想笑。】
越不惊微微尴尬。这段时间,他心底颇不平静,老是在意其他事情去了。
他瞥了季寻真一眼,又没好气地觑了一眼角落了阴森森的那个瘸子。越不惊心里蓦地很懊恼,只因他在意的那个人并未跟他有一样的情绪。
他本就聪慧绝伦,细细思索之下,那些细微得让人不甚在意的地方,纷纷涌向他的脑海——
比如翘翘为何会如此轻车熟路的爬上澹台家的墙垣……
这不正是证明翘翘一定是澹台家的人吗?
而澹台家又有几个姐呢?
只有在一个人的回忆或者梦境里,时间才能超越空间的限制,所以翘翘跟他们的时间是不一致的。
“澹台姐,这……是你的玉佩吗?”越不惊取出翘翘送他那枚玉佩。
澹台灵犀先是一惊,她目光埋下,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本该悬挂玉佩的位置,竟空了出来。
越不惊记得当时他断定翘翘是真人的证据,即是玉佩上还残留着人的温度。
事实是,翘翘确实是一个真人,她可是这场梦里,唯一的主角啊。
季寻真亦拿出无颜面具,手指在上面弹了弹,“我这张面具呢,有个能力。”
“只要我心里想着一个人,就可以在一定距离内,将我传送到那人所在的那个地方。只能想活人,其他活物死物都不行,可为什么武家的牛肉饼味道,可以将我们传送到川叔和武的家里呢?”
季寻真抬眼,“因为这张面具发动时,整个城都是你的本体,而你,都只在想着一个人。”
“时时刻刻,无时无刻地,都想到他身边去,对吗?”
她看向那个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宛若木偶的男人。
“所以武是——”
“贺、星、洲。”
哪想方才还强作镇定的澹台灵犀,竟猝然起身,张开双臂挡在男人身前,“把你的脏眼挪开!”
“你们不要看他!”
“你们都没有资格看他,都没有资格,哪怕一眼——”
她双目赤红,偏执到歇斯底里。
那副样子,好像在阻止一件事,一个季寻真快要出口的事实,“贺星洲他——”
“不要!”澹台灵犀疯了一般尖叫。
“不要出来!!”
“你们出去,你们统统给我出去!!”
分明宁静的月夜,轰隆隆砸起雷声。
哗啦啦,一个闪电倏然劈下,砸坏房顶,整个议事堂瞬间坍塌一半。
那闪电恰好落到了季寻真脚边。
季寻真抬头一看,半爿劈开的屋顶上,悬挂着血色的月亮。
巨大的圆月降临人间,一时间寒霜铺地、百鬼号哭。
这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在发怒。
季寻真本能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心里有点虚,毕竟现在她连一点灵力也无,然而,她明白,这时候为了所有人的性命,她一步也不能退。
就算真相对澹台灵犀来如斯残忍,“怎么,你到现在都不敢面对吗?”
季寻真伸出手指,在血色月亮之下,指向那个男人,“他死了……”
“不,应该是早就死了,对吧?”
“翘翘。”
最残忍的真相,最终被挑破——
澹台灵犀猛地抱住了头,“不……不不不是……”
“不,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她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摇头,那张美丽的脸上,渐渐地……流出两行血泪……
“啊啊啊啊啊……他……他……”
澹台府地动山摇……就连整个世界都在晃荡起来,紧接着划拉——
一阵白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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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点缀的夜空下,一枚流星划过。
一个女孩指着流星,晃了晃母亲的衣袖,“啊,娘亲,这是流星吗?”
季寻真从女孩身边爬起来,手指穿过了女孩的身体。她的身旁,越不惊、沈涧、李淳风依次清醒过来。
“我们这是——?”李淳风二丈摸不着头脑,刚才分明还在太守府议事堂里,头顶一轮吓死人的血红圆月。
如今为什么自己身处弄巷深处,天清气爽,繁星点点。
“这或许是……一些记忆片段……”越不惊提点道。
“刚刚那颗流星是破境妖魔,这是真相……由百姓共同记忆想要告诉我们的……整个事件的真相。”季寻真颔首,越不惊看来脑子已经恢复正常了。
之前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和她出现了断档,真是奇怪。
那枚流星很快引发了灾难,一开始只是个别人怪物化了,但只要一人怪物化,那人只要以口器袭击了其他人,被他袭击者,也会快速变异为怪物。
几乎在一夜之内,街道上到处横行吃人的怪物。
那一天清,贺星洲骑着白马,领着一队气宇轩昂的府军进城。他本在军营练兵,因快要临近十年一次的仙门择选,故而被征调回来。
突如其来的灾难袭来,就像季寻真在择选大会上遭遇到的情形一样。
只是真实的灾难来临之时,那时候的津阳城里还没有法力高强的术士,也没有身怀宝物的季寻真等人,仅仅只有方才赶回的贺星洲,与一众府军。
到处是哭喊的百姓,到处是横飞的鲜血,到处是肆虐的怪物。
季寻真眼前,尘土冉冉、飞沙走石间,一个身披鹤氅的青年,赫然挺立,大喊,“太守府府军听令!”
“辟出一条通道,直通太守府,收留幸存百姓。”
他的声音如此清亮,宛如天神般降临在罪恶昭彰的人间。
“太守府府军,你们是津阳道最后的希望。百姓既供汝等衣食,汝亦应护百姓周全。”贺星洲抽刀立誓。
“以我之血,护我百姓,血不流干,誓不撤退!”
“以我之血,护我百姓,血不流干,誓不撤退!”
“以我之血,护我百姓,血不流干,誓不撤退!”
府军有序铸成一道人墙,护佑百姓撤退,可府军的死伤比季寻真他们所经历的还要惨烈。
贺星洲立在府军中央,以燃烧生命的风墙阵法为引,直至护佑最后一个府兵撤退。
这时,一只潜伏暗处的怪物迅猛偷袭过来,竟将他的左胸刺了个对穿。他的护身银龙破空而出,迅速咬死了怪物。
贺星洲一个人驻剑,半天也撑不起来。
“我要活着……”直到季寻真都误以为他死了,他睁开眼喃喃道。
紧接着,季寻真眼睁睁看着他徒手抽出了将他左胸刺穿的锋利口器,黑色披风一展,遮住伤口,驻着剑
,一步一个踉跄地往太守府的方向,狼狈地走。
“有一个人,还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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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季寻真所经历的一样,真实的情况里,太守府门口,澹台灵犀并没有在门口等贺星洲。
几百名百姓涌进太守府,太守府乱成了一锅粥。
澹台灵犀先是手忙脚乱地吩咐家中仆从好生照顾与招待百姓,再直直奔向太守澹台历的院子里。
澹台历是被贺星洲之前拖出来的,拖出来时已被怪物的胫足切断了双腿,已奄奄一息,快要活不了了。
澹台灵犀守在自家爹爹床边,恹恹落泪,泣不成声。
生育澹台灵犀时,母亲难产而亡,是爹爹将她抚养长大,给予了她几乎所有的爱。
如果不是那件事……如果不是偶然间得知,自己奶娘是爹爹送到自己身边的外室,而一直信任的丫鬟居然是爹爹的私生女,自己的亲妹妹,澹台历和澹台灵犀,本应是天底下父慈女孝的一家人。
“爹爹……爹爹……”
贺星洲推门进来之时,正听到澹台灵犀两只手心翼翼地包裹着澹台历的大手,跪在地上闭眼向上天乞求。
察觉到贺星洲进来了,澹台灵犀眼闭得更紧了,甚至身子转过去了一截。
他俯身,锢着她的下巴,硬生生转到他的面前。
澹台灵犀猛地睁开眼,“我爹在这里,你要作甚?”
她话声都是细声细气的,蕴着薄薄的怒气。
“你……你别在这儿欺负我了。”她的脸因羞怒交加而涨红。
两人在夜里,那些哭泣的充实,闷声的冲刺以及不可言的引颈相交,似乎历历在目。
“我不欺负你。”贺星洲低下头,轻声道。
澹台灵犀怔怔看着他那双沉沉的眼睛,一直憋在眼眶里的眼泪,这才簌簌地往下掉。
“贺星洲,我害怕……”她好害怕好害怕她唯一的家人离她而去。
粗粝的手指,坚定地揩干她的眼泪,“你别哭,我会保护你的。”
揩得她眼睛生疼。
“我不会让你哭。”他保证。
“才不是,你……你前夜……明明——”澹台灵犀脸都涨红完了,她想起他前夜从军营提前溜回,潜进她院子里,一把扯了她的裙子……
“那改口,只有我才能让你哭。”
澹台灵犀:“……”
混球,混蛋,兵痞子!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