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黄昏下,施翩认认真真地鸽了她的相亲对象。
她给施文翰了真情实感的一百字作文,详细明了她和呆瓜依依不舍,离开车站已是高峰期,所以堵在路上去不了了。
发完短信,她解脱了。
施翩想了想,问:“桃子最近忙不忙?”
“不忙。”陈寒丘见她不去,转了个方向换道,“回海上花境还是去哪儿?”
施翩:“找桃子吃个饭吧,顺道叫上余攀,你去吗?”
她低头给窦桃发短信,问得自然。
陈寒丘删去导航里餐厅的地址,侧头看她一眼,问:“真不去了?对方可能已经到了。”
施翩头也不抬:“不去,到了就让施文翰去。”
陈寒丘收回视线,问:“去哪儿吃?”
施翩在群里和这两人聊了一阵,三人统一决定找个居酒屋,周末的晚上不喝酒就是浪费生命。
陈寒丘对此没意见,他向来没意见。
周末实在太堵,车走走停停。
从黄昏到云彩失去颜色,他们仍在原地转。
陈寒丘看了眼时间,问施翩:“找个停车场,我们坐地铁过去?”
施翩欣然同意,她都坐困了。
这个点地铁也堵,但至少能到地方。
陈寒丘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场,两人步行去地铁站,天渐渐暗了下来,施翩摘了帽子,揉了揉被压扁的头发。
揉了半天,还是扁扁的。
她郁闷,戴帽子就是这点不好。
陈寒丘能看见女孩子懊恼的表情,她不满地鼓着脸,对着手机镜头扒拉着头发。
他无声看着,偶尔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
进了地铁站,施翩没搜路线,跟着陈寒丘走,他去哪儿她就跟着,这个人永远不会迷路。
“……好多人。”施翩感叹。
到了地铁站下面,每个站口都站满了人。
陈寒丘走到她左侧,道:“过了这点会好点,这条线特别堵,能直接到海上花境。”
施翩看他平静的模样,问:“你不喜欢开车?总是坐地铁上班。”
“油费贵,地铁便宜。”他随口应。
施翩:“……”
她就不该问,这就是多此一举。
从下电梯走到角落,地铁正好到站。
载满人群的车厢渐渐停下,施翩透过玻璃看到人挤人的模样,呼吸一滞,她立即看向陈寒丘:“我们坐几站?”
“三站。”他言简意赅。
施翩尚能承受,呼吸顺畅了点。
等这站的下完车,两人挤上车。
一进车厢,施翩便被卡在角落里,寸步难行,实在是一步都动不了。看车厢内,一部分人习以为常,一部分面如死灰。
她应该是面如死灰的这一部分。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扶手都满了。
施翩正看着,面前的陈寒丘忽然抬手,握住最上方的扶手杆子,手臂弯曲,看了她一眼。
她对上他低垂的视线,明白了他的意思。
“……”
施翩认真想了想,换做余攀给她当扶手,握不握?
答案是握,于是她握了上去。
陈寒丘看着车门外闪过的昏暗通道,轻轻吐了口气,他握紧扶手,感受着手臂上女孩子软软的力道。
施翩一手扶着“扶手”,一手回复窦桃的信息。
她在群里问他们到哪儿,他们已经到了,施翩快了。
不一会儿,广播响起,他们到站了。
施翩精神一震,车一停,立即松开手,等车门开启,飞快溜下了车,她也没忘恩负义,停下来等了会儿陈寒丘。
出了地铁站,离居酒屋不远。
陈寒丘和同事来过一次,很快找到了地方。
服务员带他们走到包厢门口,往里一看,这两人正在点菜,见到他们,让赶紧进去。
“我饿死了!”余攀急着吃饭,“快来点。”
施翩纳闷:“饿成这样,没吃午饭?”
余攀:“最近要去比赛,每天都在训练,消耗太大。”
施翩这些年口味变得不多,飞快上去点了菜,凑到窦桃边上,和她吐槽最近的种种不顺。
窦桃听着,什么鹅生病了,冬冬不在,她胖了……
还有家里一堆巧克力不知道怎么处理。
窦桃翻了个白眼:“最近那么闲?”
这种事听都不想听。
施翩托着腮:“没有,明天还要和陈寒丘出去到处跑,准备那个评选,这两个月不但要跑完地方,还要画画。”
窦桃:“……别人看得懂吗?你总不会去画儿童画吧?”
她的神色一言难尽。
施翩闻言,忽然挑了下眉,她倨傲一笑:“人人都能画出来的东西,为什么这个世界还需要Liz?”
“……”
热闹的包厢忽然寂静一瞬。
余攀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对着施翩比了个大拇指:“牛啊羽毛,你这句话应该录下来,值得反复回味。”
窦桃轻啧一声:“这都能和老大一较高下了。”
陈寒丘眼睫微抬,静静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
片刻后,他对他们道:“她算结合抽象和敦煌壁画的画法展现场景,会很特别。”
余攀这种不懂的,听到敦煌壁画只知道飞天。
窦桃之前和游戏公司合作,了解过一点,敦煌壁画早期人物变形多,偏浪漫主义,到后期人物立体感强,偏写实。
变形再配合上施翩这位抽象派大师,或许真的会有奇妙的碰撞。
几人就最近的生活聊了一阵,菜渐渐上来。
余攀吃了几块寿司填肚子,再嘬口清酒,喟叹道:“这才像是周末,多舒服啊。一会儿吃完去按摩?”
他这阵子训练太苦,肌肉酸胀,浑身不舒服。
窦桃随口应了句行,一想不对,对余攀道:“我们公司新出的伴侣型机器人就有按摩功能,给你个友情价……”
她飞快瞥了眼陈寒丘,把八折咽了回去,道:“八五折!”
余攀翻白眼:“今年奖金全给你都买不起,什么时候发售?”
窦桃:“明天上午11:11,限量一百个名额。”
窦桃见余攀不感兴趣的模样,立即专业上身,非要给他介绍。
两人吵吵闹闹,一个追着安利,一个坚决护住钱包。
施翩闻言,不由看了眼陈寒丘。
她还心想找个周末去采风,别耽误他上班,没想到撞上他们新产品发售,没见他开新品发布会啊。
“你们不开新品发布会啊?”她问了句。
陈寒丘道:“受众有限,在官网上线了视频。”
施翩轻咳一声,道:“那你明天……?”
陈寒丘抬眼,视线扫过她犹疑的脸,道:“这部分不归我管,明天我时间自由。”
“那就行。”
施翩上回听到这个伴侣型机器人就挺感兴趣的,她趁着锅子没熟,搜了下Proboto科技官网,搜索引擎跳出来的第一个链接就是官网。
点进去,极简的页面设计,和Proboto科技的装修风格一脉相承。
页面正中央放着视频,半透明的三角符合,她点了开始,缓存片刻,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一片漆黑,一秒,两秒,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
年轻的嗓音,平静,冷淡——
“Wele to the future.”
“…………”
聊得火热的包厢又是一阵寂静。
窦桃和余攀一停,两人齐齐看过来。
陈寒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施翩:“……”
施翩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我在你们公司官网看宣传片,忘记静音了……”
着,她调低声音。
余攀听着声音有点耳熟,问:“学神,你的声音啊?别,还真挺像机器人的哈哈哈哈哈哈。”
起这事,窦桃笑道:“我们谭总烦了老大三天,才把人哄去录音。”
她兴致勃勃地起录音那天的趣事来。
陈寒丘搁下筷子,瞥了他们一眼,道:“我让谭融联系你们,另外多加三个名额。”
余攀眼睛一亮:“免费的?”
陈寒丘:“同学福利。”
施翩哇了声:“大方啊陈总。”
窦桃暗自撇撇嘴,的好听,同学福利,刚刚她追着余攀安利的时候怎么不?
偏偏羽毛一看就,不要太明显。
也就这两个傻子看不出来。
施翩喝着酒,吃着肉,悠闲地看着视频,深觉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相亲什么的,实在不适合她。
吃到后半场,余攀坐在包厢里热得慌,嚷嚷着出去透透风,顺便拉上陈寒丘,陪他一块儿上厕所。
窦桃无语,这是还在高中呢,还要一起上厕所。
包厢内热气流动,桌上咕嘟咕嘟的声响令人放松。
施翩浑身舒适,躺下来软软地靠在窦桃的腿上,睁眼看着正上方暖和的灯光,什么都不想,只是安静看着。
“桃子,我忽然觉得东川还行。”
施翩微微歪过脑袋,看着窦桃的下巴。
窦桃看她一眼,她的脸上已没有长期失眠的痕迹,黑眼圈已经很淡,眉眼放松,看起来很平和。
“你们开了?”她问。
施翩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看向灯:“嗯,算是。”
窦桃没多问,只道:“平时多出来聚聚。”
室内静谧温暖,窦桃慢悠悠地吃着刺身,偶尔往施翩嘴里丢一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话。
不一会儿,窦桃的手机接连震动两下。
她点开看了一眼,是群消息,看清内容后,她愣了一下。
施翩注意到她的神情,问:“怎么了?”
窦桃简单了一下,目前《站台》平行宇宙里的时间节点到了高一下半学期,这段时间内,他们学校发生过一件大事。群里的人商量着,能否改变这件事,弥补曾经的遗憾。
“什么大事?”施翩好奇道。
窦桃停滞两秒,轻声道:“给老大全校募捐的事。”
施翩微怔,在她转学过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曾有人和她提过这件事,但仅限于知道,并不清楚细节,她不会去问陈寒丘这样的事。
施翩缓缓坐起身,问:“现在触发了这段剧情?”
窦桃点头:“他们没再群里多,在游戏里聊。”
施翩很久没去那个平行宇宙了,偶尔上游戏,她只是去看大雪,看艺术家们的观点碰撞,的虚拟的人儿在屏幕里吵成一团,偶尔得头破血流,她独自在角落,这让她感到平静。
施翩开《站台》,又一次进入了那个平行宇宙。
……
冬天刚过去,春光照下来。
操场上乌泱泱的都是人,身穿蓝白色的校服,暖光照得人发懒,他们低着头,耷拉着肩膀,有人昏昏欲睡,头抵在前面的人的背上,老师们站在最前排,偶尔回头,看一眼自己班的学生。
主席台上,红旗飘动,映着澄澈的蓝天。
教导主任握着话筒,另一只手拿着纸条,一字一句地念着。他有一个皮球似的大肚子,话总像喘不上气,几句,停一会儿,令人听得无端着急起来。底下人群,有人望着他的肚子偷笑。
直到他到今年寒假全国奥数竞赛,所有人精神一震。
全校都知道,高一新生里有个竞赛大神,上到全国大赛,下到市里竞赛,没有他搞不定的奖项和科目,但这不是重点。
好吧也是重点,更重要的是,他是个——
大!帅!哥!
有多帅呢。
当你上课犯困时,当你做作业哀叹时,当你觉得校园生活枯燥时,只要抬起头,转过身往后看一眼。
你的眼睛和精神都像受到了洗礼。
干净疏冷的少年坐在最后排,阳光洒进来,柔和地落在他冷调的面庞上,深黑色的眼睛注视着黑板,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笔,视线停留太久,他的眼神微动,淡淡地看过来。
那一瞬,你会觉得身体注入生机。
台上,教导主任激动地着高一一班的陈寒丘同学,他又一次在全国奥数竞赛获得了一等奖,学校准备了奖状和奖金,以资鼓励。
这样的时刻当然少不了摄影机。
全校瞩目下,清瘦挺拔的少年走上主席台,再走到教导主任身旁,他平静和教导主任握手,忍着搭上肩膀的手,转身对着摄影机,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都仰望着陈寒丘。
他们明白他的与众不同,明白他们之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这样的人,是天子骄子。
可下一秒,教导主任松开手,朝着台下的熊相国比了个手势。
熊相国看了眼台上的少年,踟蹰片刻,跑着上了讲台,经过陈寒丘时,他看了这个孩子一眼,动了动唇,反复几次,他最后,有老师在,别怕。
熊相国接过话筒,望向台下一张张无忧的面庞。
他平静地叙述了陈寒丘家里的困境,母亲病重后,家里花销剧增,难以承受日常花销,于是他们抵押了房产,用以母亲的治疗,又仔细明了慢性肾衰竭,以及后续的治疗和花费。
最后,他向全校发起募捐。
台下一片寂静,无数视线看向陈寒丘。
少年低着头,安静地站在熊相国身侧,他手里还握着刚才的奖状和奖金。大家忽然发现,这样的人,其实也是普通人。
他们,你看,上天没有眷顾他。
陈寒丘站在阳光下,春风吹过来。
他没有抬头。
……
一阵脚步声响起,夹杂着笑语。
余攀推开包厢门,边往里走边和陈寒丘着篮球队里的趣事,他脸上的笑在看到桌子的瞬间,僵在那里。
“桃子!你让羽毛喝那么多酒?”余攀大喊。
窦桃:“……”
她就一时没看住。
陈寒丘一顿,看向施翩。
她支着下巴靠在桌上,面前是三瓶空了的酒瓶,原本白皙的脸一片红,这会儿正安静着,不知在酝酿些什么。
片刻后,桌子忽然一震。
三人齐齐朝施翩看去。
施翩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那个人的什么狗屁!他懂什么是色彩吗?懂什么是线条吗?懂什么是光影吗?”
她看起来像一头愤怒的牛。
施翩大怒:“他根本看不懂我的画!”
“…………”
没人敢动,没人敢话。
寂静过后,施翩忽然起身,围着桌子绕圈子,一边绕一边飞快地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嘴皮子一张一合,一口气了几百个单词,听着语气,她似乎更生气了。
余攀躲在角落里,咽了咽口水,问:“羽毛在什么?”
窦桃:“……听不懂。”
陈寒丘捏了捏眉心,道:“在用意大利语骂人。”
包厢里动静太大,引来服务员敲门。
他们一合计,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散了。
陈寒丘负责送施翩回家,余攀拉着窦桃去按摩。
大家各有各的快乐。
居酒屋楼下,窦桃手脚并用地架住施翩,想把她塞进出租车内,她扭动着死活不进去,最后用那双勾人的狐狸眼睛看着窦桃,瘪瘪嘴,委屈道:“桃子,你要把我抓进笼子里吗?呜呜呜我是鸟,不能被关起来。”
窦桃:“……”
妈的,你叫施翩,不叫施鸟。
窦桃和大美人对视两秒,举手投降。
她看向陈寒丘,问:“老大,我给她在附近开个房住下?”
陈寒丘看着女孩子娇娇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走到施翩身前,慢慢蹲下身,:“施翩,背你回家。”
闹腾的人顿时看过来。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俯身闻了闻味道,好像闻了许多年,令她觉得放松和安定。
施翩慢吞吞地趴了上去。
窦桃顿时松了口气,把人往上托了点。
他们看着陈寒丘背起施翩,慢慢走入街道,背景越来越远。
余攀看着,做深沉状,忽然问:“桃子,你什么是爱情?”
窦桃:“再不过去,你的28号技师要下班了。”
余攀一声哀嚎:“走走走!”
窦桃大笑:“这就是爱情。”
-
陈寒丘勾着施翩的腿弯,停下脚步,把人往上颠了颠,背上的人不高兴,啪的一下,在他肩上。
“不许停,追不上月亮了!”她嘟囔。
陈寒丘看了眼天,提醒道:“是阴天,明天要下雨。”
施翩捶他:“明明有月亮!”
陈寒丘叹气:“我去追。”
马路上,清俊英挺的男人背着漂亮的女孩子,步子时快时慢,他们经过繁华商区,穿过人行横道,走入冷寂的街道中。
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悬铃木,挡住黑沉沉的天幕。
背上的人闹了一路,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双手缠绕过来,圈住他的脖子。
“陈寒丘。”她拖着长长的语调喊他。
陈寒丘嗯了声:“要做什么?”
施翩不话,静了一阵,声:“对不起。”
陈寒丘一顿,迟缓地问:“为什么这么?”
“没有为什么。”施翩额头抵着他的肩,嘟囔道,“不就是班级聚会,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寒丘反应过来,她的记忆又回到了那次春游。
她在为以前直白地戳穿“他被班级聚会抛弃”这件事而道歉,明明知道他不在意。
“不要对不起。”他低声道。
背上的人安分片刻,两只手忽然往他脖子上摸,凉凉的触感滑过他的颈部,指尖刮擦过那颗的凸起,继续往上爬,直到托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掰。
陈寒丘:“……”
“要干什么?”
施翩不理他,晃着腿,指使道:“就这么走路!”
陈寒丘只好维持着这个别扭又自然的姿势往前走,但凡有人经过,都往这对男女身上看一眼,这是干什么,人工颈托?
下周东川开始降温,夜晚的温度变得很凉。
陈寒丘加快脚步,再转过一个弯,就到了海上花境。
夜风中,一片叶子从树上掉落,在风中翻过几个卷,缓缓落在施翩的手臂上,她像是受惊的蝶,睁大眼看那片叶子。
陈寒丘侧头看去,才一动,她双手用力,抬起他下巴。
“不许动!”她恼怒地喊。
陈寒丘轻笑一声,问:“为什么不许动?”
这句话问出口,背后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许久,久到叶子落在地上变成落叶,又被卷起翻入草丛中,他听到她用柔软的嗓音,着最固执的话——
她:“陈寒丘,你不可以低头。”
你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你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你永远是别人的可望不可即。
你抬起头,看着他们的眼睛。
再告诉他们,你是陈寒丘。
陈寒丘,你不可以低头。
作者有话:
○敦煌壁画特点参考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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