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五分钟后,施翩将半醉半醒的男人重重地丢在沙发上,她从他臂弯间挣脱出来,瘫坐在地毯上,重重喘了口气。
她声嘀咕:“看着瘦,怎么那么沉啊。”
施翩暂时没心情管他,去房间卸了妆,出来去冰箱拿了瓶气泡水,重新回到地毯上坐下。
没办法,谁让沙发被陈寒丘占了。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休息片刻,喊:“陈寒丘?”
沙发上的男人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侧躺着面对她,冷淡的脸上覆着淡淡的薄红,眼睫落下一片的阴影。
施翩瞧了一会儿,忽然倾身上前,靠在沙发上,托腮仔细看他,心想怎么会有人睡着了也显得不开心。她眨眨眼,拨了拨他的睫毛,大发慈悲道:“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勉强收留你一晚上。”
那么冷的一张脸,睫毛却好软。
施翩收回手,转身面向茶几,随手拿过平板,开软件,画呆瓜去游乐园玩的漫画。
今天呆瓜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匹灰色的狼。
画得认真的施翩没看到,身后的人睁开了眼。
陈寒丘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似乎还留着她的温度,刚刚她靠过来的时候,发梢落在他的脸颊上,有些痒,幽冷的香将他捆住。
她喜欢用的香水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想。
视线里她的背影有些模糊,像上学时的每一天,他一抬头便是她的身影,似乎某个瞬间,她就会回头,嘟囔着喊陈寒丘,为什么古诗会那么难学,可以不学吗?
他是怎么的,他嗓音淡淡——
施翩,压我卷子了,松开。
少女轻轻地哼一声,不松手,另一手拿了一支铅笔,在他的试卷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龟背上线条扭曲。
她露出得意的笑,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许是因为今晚流星般的烟花,陈寒丘梦到了夏夜那场盛大的花火。
……
自从施翩在自行车上重重地捶了他一拳,恼怒地“我在追你”后,陈寒丘偶尔会注意她是怎么追他的。
具体表现在——
体育课上,别班女生给他送饮料。她瞪他一眼,想跑又没处可去,只能站在树的阴影里,别开头不看他。
他张了张唇,想拒绝,想起不能和别的女孩子话。
于是,他一把扯过余攀。
余攀熟练道:“他嗓子坏了,喝不了饮料。”
女生抿抿唇,留下饮料,飞快跑走了。
或者——
午休被吵醒,施翩暴躁地梳理自己的长发,自然卷长发很难理,梳子常常卡住。
她不高兴了,转过身把梳子丢在他桌上。
少女一脸郁闷,眼尾发红,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寒丘微顿,和她对视两秒,拿起梳子,她忽然松弛下来,转过身去,椅子往后挪,长发散落在他的桌上。
他低垂着眼,轻轻握住她的发。
陈寒丘想,她应该是第一次追人。
暑假到来,东川进入酷暑。
陈寒丘忙着工挣钱,施翩紫外线过敏成日躲在家里,两人的交流仅限于社交软件。
七月的某一天,新闻今晚十点会有一场摩羯座流星雨。
陈寒丘收到了施翩的短信。
她,今晚我们一起去看流星雨吧。
陈寒丘回复:最近很忙。
过去很久,陈寒丘结束上午的补习,告别朋友和家长。
他走进烈日里,手机屏幕因反光看不清内容,用手挡住,点开和施翩的对话框。
她没有回复。
陈寒丘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沾着汗意。
他找她:几点?
女孩子发来一条语音,只有1秒。
点开听,一声重重的:哼。
不等他再发,她飞快字:晚上八点,你来接我。
陈寒丘:知道了。
晚上七点二十,老城区。
陈寒丘将苹果切成块,送到母亲房里,这阵子她的情况比以前好,不用住院,只需要定时去医院透析。
“丘,别太辛苦了。”她温声道。
陈寒丘低声道:“妈,晚上我想出去一趟。”
母亲问:“和朋友去玩?让你爸多给你点钱。”
陈寒丘不用,看着她吃了半的水果,出门去找施翩。
自行车穿过老旧的城区,从路灯黯淡的巷弄到达明亮的别墅门口。
远远的,他瞥见施翩的身影。
女孩子扎了双马尾,蓬松的卷发弯曲,随着她的动作擦过白皙的脖颈,短裙因跳跃往上扬起。
陈寒丘移开视线。
刹车时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响声。
施翩蹭得转过头来,双眼晶亮。
她跑过来,停在他车前,不话,就这么看着他。
陈寒丘问:“去哪儿?”
施翩看着他额间的汗,道:“我们坐地铁去。”
陈寒丘停好车,和她往地铁站走。
施翩仅有的几次坐地铁的经验都是和陈寒丘一起,她提前查过路线,目的地明显。
陈寒丘查过观赏地点,再抬头看站点。
她找的地方是在山顶。
正这么想着,额间忽然一凉。
陈寒丘低下头,呼吸微滞,女孩子踮着脚,手里拿着湿巾,一点一点擦着他额间的汗。
她离他很近,纤长的睫毛,雪白的肌肤。
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脯。
陈寒丘握紧手,又松开。
她忍不住嘀咕:“这么热的天还骑车过来,坐地铁太贵坐公交也行……”
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过来。
“热不热?”她声问。
陈寒丘嗓间干渴,低声道:“不热,你站稳。”
观赏流星的山在郊区,今夜这座山头十分热闹。
许多人自驾上山来观赏流星,除了自驾上山,便只有步行。
施翩这些年常常一个人去采风,对搭便车一事手到拈来,她观察着车型和开车的人,最后选了一对来看流星雨的情侣,凭着天使般的面庞,她成功带着陈寒丘搭上了上山的便车。
山顶平坦宽阔,是个帐篷基地。
施翩下了车,笑眯眯和他们道谢,陈寒丘跟着谢谢。
开车的姐姐看他们一眼,笑笑,忽然凑到施翩耳边,低声了两句话,然后拉着男朋友走了。
施翩微呆,捏了捏发红的耳垂。
半晌,她拉着陈寒丘跑远,边跑边喊:“我订了最好的位置!”
帐篷位于最边缘,处于高处。
安静宽敞,没人扰。
夏夜风也燥热,即便是山顶也一样。
施翩和陈寒丘坐在帐篷口,仰头看星空。看了一阵,施翩拿起边上的冷饮,咕噜咕噜猛喝几口。
陈寒丘看过来,视线落在她发红的耳根上。
他顿了顿,问:“她和你什么了?”
施翩不自然地移开眼,轻咳一声,忽然一指天上:“那是什么星座?哇,那颗星星好亮,你快看。”
陈寒丘看她片刻,抬头看向天空。
由九颗星组成的星座宛如一只翱翔的天鹅。
天鹅座,又称北十字星座,在夏季茫茫银河里极好分辨。
施翩对星座的了解不亚于他,他曾看过她的画,知道她对这片星空了如指掌。她不可能认不出来。
陈寒丘道:“是天津四,天鹅座的主星。”
施翩哦了声:“想起来了。”
夏夜星空澄澈,干净。
少年少女坐在一起,仰望星空。风吹过的时候,施翩悄悄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的侧脸比星空还要干净。
她看他的眉眼,鼻梁,再到薄薄的唇。
施翩舔了舔唇角,想起刚刚那个姐姐的话。姐姐,这个年纪亲亲抱抱就算了,不要过界。
可他们,连亲亲抱抱都没有,甚至没有牵过手。
施翩追了陈寒丘两个月,深深觉得他们之间只差了仪式感。
于是,今晚就是她准备的告白之夜。
今晚有无数人在期待着这场流星,他们从九点等到十点,再从十点到凌,天空仍然干干净净。
一颗流星都没有。
施翩等到犯困,迷迷糊糊道:“陈寒丘,我能不能先睡一会儿?你困吗?”
陈寒丘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子,轻轻应了一声:“睡吧,流星来了我喊你。冷不冷?”
“不冷。”她摇摇头。
施翩想睡,却又舍不得。
陈寒丘平时太忙,所有时间都给了兼职和学习,晚上还要照顾家里,分给她的一夜已经很奢侈。
于是,她强撑着坐起来。
陈寒丘问:“不睡了?”
施翩声道:“睡着不舒服。”
陈寒丘看了眼帐篷,忽然起身离开,等再回来时手里拿了条毯子。
施翩盯着他手里的毯子,愣了一下,问:“哪儿来的毯子?”
“租的。”他。
租的?
施翩急忙抢过毯子,着急道:“我又不冷,租毯子干什么,多少钱?贵不贵啊?我拿去退掉。”
陈寒丘低垂着眼,看着面前着急的少女。
班里大部分人叫她公主,不仅因为她长得像公主,他曾听人,她用来乱涂乱画的那支钢笔价格上万,更不其他。
可现在,她为了一条十块钱的毯子着急。
陈寒丘抿着干涩的唇,低声道:“不贵,只要十块。”
施翩闻言,气得了他一下,嘟囔道:“什么不贵!够你坐三趟地铁了,我不要。”
着,她拿着毯子跑远了。
跑到一半,施翩停下来。
她低下头,握紧掌心柔软的毯子,忽然有点难过。如果别人不要她的礼物,不要她的一片心意,她会很难过。
陈寒丘呢,他会难过吗?
施翩回过头,看不见陈寒丘的影子。
施翩离开太久,久到陈寒丘坐不住。
正当他想去找她的时候,她回来了,因为跑得急,喘得不上话来,只伸出两只手臂。
她手里提着四五个袋子。
陈寒丘接过袋子,听她喘了一会儿,忽然对着他笑起来:“我拿毯子换的,和奶奶撒娇,她给了我好多好吃的。”
施翩掰着手指数:“有炒面,卤味,绿豆汤,还有什么……她的东川话,我听不懂。”
“我们一起吃吧,陈寒丘。”她。
陈寒丘看着她的笑,收紧了手。
这一晚,直到吃撑,流星雨都没有出现。
凌三点,许多人都睡下了,还在等流星雨的人寥寥无几,距离预测时间已过去五个时。
施翩有些沮丧,她声道:“对不起啊,没有流星雨。”
女孩子长长的睫毛垂落,因没看到流星雨,嘴唇不高兴地嘟着,脸看起来失落又遗憾。
陈寒丘喊:“施翩。”
“嗯?”她抬头看他。
陈寒丘问:“是不是有话想和我?”
施翩一呆,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她慌张起来,在原地不安地动了动,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最后一捏拳,她决定一步到位。
“陈寒丘,你闭上眼睛。”她着,手捂了上来。
陈寒丘:“……”
黑暗中,女孩子软软的掌心贴着他的眼皮,他看不到她踮起脚,倾身靠近,他淡声问:“要干什……?”
话语止住,流星滑过。
唇角一热,他在暗中睁大了眼。
她离得很近,风里全是玫瑰的味道。
陈寒丘忽然看见了盛大的花火,从她掌心不断滑过,像流星拽着长长的尾巴,从他眼前闪过。
可分明……他在黑暗中。
许久,陈寒丘睁开眼,对上施翩微红的脸颊。
她不安地抿了下唇,忽然握拳,往他肩上一捶,道:“你亲了我,就是我男朋友了,知不知道?”
陈寒丘:“我……”我没亲你,他想。
可她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因困倦发红,看起来要哭的模样。
“……”
许久,他:“知道。”
女孩子呆呆地反应两秒,慢慢笑起来。
她的笑眼落在他脸上,又去看星空。
星空澄澈干净,他却望进另一片星河。
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宇宙更美的场景,陈寒丘想。
-
早上六点半,陈寒丘睁开眼。
色调明亮的空间,不远处是《极光》,他在施翩的家中醒来,身上盖着厚重的毯子。
他坐起身,理智回笼。
陈寒丘清醒片刻,叠好毯子,去厨房转了一圈,冰箱里果蔬新鲜,菜品丰富,他挑了几样,准备早餐。
做完早餐后,他留了张纸条,离开了这里。
陈寒丘回家后洗了澡,吃完早餐,驱车前往公司。
周末公司没什么人,只有技术部的值班人员,他像之前三年那样,独自走过无人的走廊,回到办公室内。
和卫然的见面约在九点。
他静坐到八点半,下楼去Spakles科技。
进入Spakles科技,感受不到是周末。
各部门井然有序,卫然的秘书等在门口,会面在会客室进行。往会客室走,一路上都听到有人在谈论卫然昨晚的朋友圈。
陈寒丘侧头,淡淡地扫了一眼。
秘书轻咳一声,周围立即安静无声。
Spakles科技位于22层,从窗下往下看,能看到大半个商区,包括广场上的布景。
陈寒丘低眼看向广场,遮光帘在风中晃动,像翻涌的白浪。
远远的,他看见升起的梯子。
施翩在那里。
正出神,门口传来动静。
陈寒丘转身看去,卫然一身白色西装,神色温和,笑道:“us是稀客。抱歉,昨晚有很重要的私事,不能赴约。”
陈寒丘直接道:“问你借个人。”
卫然一笑:“蒋凡聿?我知道,你们从前是同伴。”
陈寒丘神色平静:“目前你们在无人驾驶领域的技术难关,我可以以个人名义参与。”
话音落下,卫然渐渐收了笑。
这是Spakles科技其中一个大项目的难题,有陈寒丘的参与百利无害,他们两家公司业务几乎不重叠。
他是个商人,短暂的思索后,认真道:“我去准备保密协议。”
蒋凡聿的事解决得很快。
陈寒丘只在Spakles科技呆了五分钟,便带走了他们一个组长,如果他们组长的神情不是那么视死如归就更好了。
此时此刻,蒋凡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被卖了。
电梯里,陈寒丘瞥了眼低着头的蒋凡聿,问:“需要时间适应吗?需要的话,明天再来找我。”
蒋凡聿憋红了脸,道:“不需要,早点解决。”
于是,两人径直去了广场。
-
十一月的东川,即便有太阳,风也是冷的。
广场上,施翩坐在高处,觉得自己衣服穿少了,明天得穿件厚毛衣来。她喝了口热水,端详着眼前的画布。
圆圆实时监测她的体温,建议道:“施翩,明天会下雨,工作时需要多加一件厚外套。”
施翩一笑,趣道:“你和我回家算了,跟着陈寒丘多没劲。”
圆圆似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要求,它陷入沉思。
施翩端详许久,抬头看了眼遮光帘。
春溪主题的壁画颜色复杂,她需要光影的变幻及时调整色彩,这时遮光帘成了阻碍。
这时的阳光已没有那么强烈。
施翩思考着,能否暂时撤了遮光帘。
正出神,圆圆提醒道:“陈寒丘和客人到了。”
施翩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陈寒丘和他身边的男人,她猜想这个年轻男人应该是就是他们口中的老三。
今天早上她起床,陈寒丘已不见踪影。
保温盒里是他准备的丰盛的早餐,边上一张纸条,昨晚扰她了,抱歉等等没用的话。
不过,早餐的味道还不错。
施翩朝下面摆了下手:“早上好。”
完招呼,她继续思索构图,没有和他们进行社交的意思。
陈寒丘微顿,第一次没有介绍施翩,他直接向蒋凡聿明他的需求,以及想要得到的效果。
蒋凡聿并不在意陈寒丘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在意他和谁合作。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广场上三个人,各自忙碌。
偶尔底下还会发生争吵,这些并不会影响到施翩。
等施翩回过神,已是中午,低头看,下面两人又在争论着什,圆圆自动下降高度。她没扰他们,静静听了两句,不动声色地量着蒋凡聿。
除去专业内容,蒋凡聿并不多话。
他性格内敛,似乎还容易害羞,因为除了争论,他从不和陈寒丘的对视,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和陈寒丘大吵一架,然后摔门而去。
很快,两人停止交流,陈寒丘朝她看来。
施翩直起身体,指着顶上的遮阳帘,问:“这个能暂时撤了吗?我需要自然光影。”
陈寒丘侧头,和蒋凡聿了几句话。
蒋凡聿先行离开,从头至尾没有看施翩一眼。
陈寒丘随手召来圆圆,查询下周的紫外线指数。他垂眼看着数据,问:“需要几天?”
施翩想了想:“加上今天,六天。”
陈寒丘看她一眼,道:“五天。”
施翩:“……”
查总都不敢对她画画的时间指手画脚。
施翩瞪着眼,和他深黑色的眼睛对视两秒。
她干巴巴道:“……那行吧,我快点。”
陈寒丘发了条短信,道:“半时,这里就能拆干净。你去哪儿吃饭,等于湛冬?”
施翩摇头:“他在画展,周末限额人数提高,他不放心。”
陈寒丘微顿,问:“一起吃个饭?”
施翩随口应好。
周末,Proboto科技不营业,自然也没有食堂吃。
两人就近找了家中餐厅,陈寒丘在这里有会员卡,不用排队,服务员直接带他们去了会员预留位。
座位靠窗,视野宽阔。
施翩托着腮,无聊地扫了一圈,问:“我算下周末去采风,研究我那个90年代的主题。”
陈寒丘道:“我不一定有时间。”
施翩随口道:“没关系,就在东川,很方便。”
两人正着话,忽然听到有人喊施翩的名字。
施翩和陈寒丘一同转过头,卫然和蒋凡聿正在不远处,看起来也是来这里的吃饭的。
施翩眨眨眼,道:“这么巧?”
卫然礼貌一笑,没有扰她的饭局,朝陈寒丘点点头,便和蒋凡聿去了他们的位置。
陈寒丘淡声问:“你们很熟?”
施翩不在意地笑笑:“我的相亲对象,目前条件最好的一个,我爸根据我的要求,翻遍整个东川才找出来。”
“施翩。”
陈寒丘抬眼,喊她的名字。
施翩:“嗯?”
她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向陈寒丘。
他注视着她,嗓音不轻不重,吐字清晰:“你什么要求?”
作者有话:
陈寒丘: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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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没送你花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