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睨了嬷嬷一眼，未消的怒气又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一晚上能如何？他不是想去死吗？那就让他尝尝在地上待一晚的滋味。”

    她是真的不想管杜纵了，人心是会凉的，总是无条件的付出与包容太久了，予取予求也太久了，以至于养成了现在的杜纵。

    从不会认识自己的过错，反而想着把事情全都怪在她身上，这可能吗？她不难受吗？一次如此还好，次次如此，怎能不让她凉了心？

    话毕，她看了看护卫押着的方云，冷声道，“把人带过来。”

    而后，人已经进了主屋。

    几个护卫没有丝毫犹豫，跟着进了屋，将方云狠狠扔在了地上，然后守在了门口。

    本就瘦弱的方云被这么一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颤了颤，震得生疼，可她什么都不敢，只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块儿，努力靠着墙壁，以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杜夫人坐在桌前，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把方云盯得毛骨悚然。

    半晌，她才起身进了内室，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契书，扔到了方云的身边，开口道，“你在这上面按个手印，我就不会杀你。”

    纸张在空中飘扬了好一会儿，缓缓落在了方云的腿边，她垂头望去，看见了那张写着不少字的纸张最上方写着三个字：卖身契。

    陆婶子教嫂嫂们识字的时候她会跟着学，陆家的萝卜头也会，最开始学的就是卖身契三个字，因为很多人以做工之名骗人签卖身契。

    宋初雪便先让一行人知道卖身契三个字到底长什么样，别的可以慢慢学。

    方云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遇到这件事···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涩，她不想离开陆婶子，不想离开陆家，陆家的所有人待她都很好，把她当亲人，她太贪恋这份温暖了，不想失去。

    现在的她早已不复当时在心底咒骂杜纵的狡黠模样，只余满腔不安。

    沉吟半晌，她死死咬着唇瓣，她双手双脚并用，爬到了杜夫人的脚边，抓着对方的裤腿，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哑着声音，“夫人，我会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杜少爷的，虽不能保证他能站起来，保证他不必躺在床上度过余生肯定是可以的，只求夫人放过我。”

    杜夫人垂眸，看着腿边的方云，一只，很是瘦弱，扔在人群里绝对没人会看第二眼的货色，此刻，这个不会被看第二眼的丫头，正颤抖着身子，抓着自己的裤腿。

    用她仅有的能力哀求着自己，希望自己能放过她。

    不得不，方云给出的条件很让杜夫人心动，但她估错了人心，人心往往是贪婪的，得到了一样东西就会想要更多。

    更何况，方云若能让杜纵变好，那么她的价值就远不止这点。

    思及此，杜夫人看了地上孤零零躺在一旁的卖身契一眼，便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的丫头是识字的。

    她将身子压了压，眼底那落寞的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贪婪与另一种方云看不懂的光芒。

    方云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死死钳住，又被缓缓抬起，她顺着下巴被抬起的角度，望进了杜夫人的眼中。

    只一瞬，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放走了，因为杜夫人的眼神，和普通人看到银子一般，热切又欢喜。

    她忍不住泪水盈眶，咬着唇瓣没话，而杜夫人，瞧着那水汪汪的眸子，如方云猜测般一字一句道，“本夫人真的没想到，你一个乡野丫头还会识字，你的条件也很诱惑人，可本夫人，怎么舍得放掉你这么个宝贝疙瘩？”

    “你这么有用，带在身边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离远了那可就没用了，不是吗？”

    “本夫人劝你，还是乖乖在契书上盖手印，省得受皮肉之苦。”

    罢，她狠狠将方云的脸扭到一边去，松了手。

    方云被这力道带得再度跌坐在地上，眸子没有焦距般盯着地上的某一处，泪水啪啪往下掉，模糊了她的视线。

    而杜夫人此时的心情已经不复之前的烦躁，还能自顾自倒茶喝，脑海里全是离开杜府以后的惬意生活，倒是美得很。

    恰好此时，「嘎吱——」一声，断了她的美梦，也断了方云准备鱼死网破的想法。

    两人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妇人率先进了屋子，她身后跟着六个高矮不一，却长得有点相似的男子，最后进来的是一条竖着一双尖耳朵，且膘肥体壮的狼狗。

    杜夫人被这阵仗唬了一跳，茶也不喝了，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

    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不，回应她的应该是陆老七冲到方云身边焦急的声音，“丑丫头，你没事吧？你哭什么？是不是有人你？”

    “丑丫头？你为什么不话？”

    向阳如出弦的利箭一般飞奔而出，将大喊大叫的杜夫人扑倒在地。

    “嘭——”

    杜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巨力撞击，狠狠砸在地上，荡起一层灰尘。

    背后猛地传来一阵钝痛，五脏六腑似移了位一般，喉咙竟有一股子腥甜气，她下意识想要起身，身上立即压下了一股子巨力。

    她抬眸看去，差点没魂飞魄散，一条体型庞大的狼狗正趴在她身上，皱着鼻子，长如狼一般的鼻子皱起，露出锋利的獠牙，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似在警告她不听话就会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瞧着距自己不足十公分的獠牙，她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动，反而安慰向阳，“别，你别冲动，我不动，我不动。”

    向阳并没有理会她，保持着龇牙咧嘴的表情与姿势一动不动。

    被称作丑丫头的方云被唤醒，压根不想搭理陆老七，她的眼中只有那率先踏入这间屋子的身影，一如当时在河边，开导她，给她鱼吃，后来又将她从路上救了一般，那么温暖，那么让她向往.

    和别人口中的母亲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