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夫人 你想害戚家吗
戚棠身体一向很好,哪怕在深秋的夜里下水救人,第二天也脸色红润地四处跑跑跳跳。
眼下,她正对自己回到十四岁开心不已,兴致勃勃地考虑要去找哪个老朋友玩。
要知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些人长大之后一个比一个老成,难得能见她们青春时呆呆傻傻的样子。
戚棠光是想想,嘴角就快扬到天上去了。
但是现实并不如她想的这么美好,戚棠刚换好衣服,就被人堵在了自己房门前。
“大姐,老夫人找你。”
话的是常跟在身边老夫人的李嬷嬷,兴许是常年跟老夫人一起吃斋念佛,李嬷嬷生得身宽体胖,而且脸上永远是笑眯眯的神情。
但是她笑得再怎么和蔼,戚棠见了她,也忍不住眉心一跳。
同样是吃斋念佛,老夫人和李嬷嬷可能拜的不是同一个佛。如果李嬷嬷永远笑得跟弥勒佛似的,那么老夫人信奉的可能是斗战胜佛。
戚棠时候,没少做混账事,每回老夫人罚她时都派笑眯眯的李嬷嬷来请她。
导致现在一见李嬷嬷的笑,她就忍不住直哆嗦。
眼下不用想,戚棠就知道老夫人肯定就是因为孟襄的事来找她了,她梗了梗脖子,安慰自己。
不管怎么样,起码理亏的是孟襄,在这方面她还是占理的。
但是越这么想,戚棠心里越是不安,她连忙唤来跑得快的枣子声吩咐道:“快去找我爹来,就再晚一步,他就见不到我了。”
枣子一听,连忙快马加鞭地从偏门跑出去,戚棠看着他的背影,再看了看一脸慈祥的李嬷嬷,以一种英勇就义的情怀跟着她走了出去。
老夫人喜欢竹子,她的清心院是整个将军府,唯一一处没有种满橘子树的地方。
戚棠木着脸看着庭院里根根笔直的竹子,这也是她不喜欢老夫人的理由之一。
关于橘子树的渊源,大约要追溯到已去世的戚母身上。
戚府世代为将,而在襄国,武将总是要势弱一些。于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老夫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戚棠的父亲可以找一个书香门第的女子为妻。
这样戚家的后人,就有希望出现一个文官,能够在朝堂上更加有话语权。
可惜爱情的力量总是不容觑的,老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娶了同为武官的定北将军戚母。老夫人这么一个要强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儿子不听自己的话。
于是她与戚父冷战,搬去山上住了五年,美名其曰,吃斋念佛。
直到戚母因为生戚棠时难产而死,戚父因为爱妻的嘱托,娶了儒生世家的白姨娘,她才肯搬回将军府住。
戚母最爱的便是橘子树,戚父为了思念她,将整个将军府种满了橘子树。可是作为儿子,他哪敢拔了老夫人的院子里竹子。
于是老夫人的清心院,便是将军府中最格格不入的地方。
想到这里,戚棠察觉到鼻尖忽然消失的橘子味满身烦躁,她恶狠狠地薅了一把身边一株及腰的竹子树。
脆弱的竹子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折腾,不一会便折了腰,做成以头抢地的模样。
戚棠这才心里才舒服了一点,跟着李嬷嬷走到茶厅里。
却不曾想,一进门就被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呵斥。
“跪下。”
老夫人霍沁虽然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连头发都不曾白了一根。她穿了素色的袍子,转着手里的念珠,一身的威严,却难以被掩盖。
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戚棠,若是十四岁的她,此时早就吓得一哆嗦直接跪下了。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二十七八,将近三十的戚棠。
细细算来,她已有十年之久没有见自己这位祖母。
戚棠记得,在自己还没到二十的时候,老夫人便去世了。
似乎是人死后,随着那一抔黄土下地,感情都会淡了几分。现在再见她,戚棠心里已经对她的恨意已经没有多少了。
她以一种时空过客的视角,看着自己这位向来严厉的祖母。存留在胸腔里的,更多的是前世的埋怨和不甘。
因为戚家的三个孩子中,她对戚棠,最为不喜。
戚棠不明白,若是老夫人是因为不喜欢娘亲才不喜欢她的,可是她对大哥,却总是以一种欣慰的眼神,和蔼地称赞他。
至于庶妹戚霜华,那更不用了。白姨娘出生于儒生世家,戚霜华也是满腹经纶,教书先生经常夸她,若是她愿意去考取功名,那前三甲中一定会有她的姓名。
于是游手好闲的戚棠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戚棠很是不甘,她为什么独独不喜欢自己。
同样是做错事,她会安慰戚霜华下次不要再犯,而到了戚棠身上,不是罚跪,就是抄书。
好似老夫人天生跟戚棠无法以正常祖孙的方式相处一般。
眼下不就是如此,她还没了解事情的原委,二话不,进门便让戚棠跪下。
当了京城里的纨绔这么久,戚棠从没在谁那里吃过这样的亏。
她委屈死了,当即就站得笔直地跟老夫人呛声,“祖母,您还不知道谁对谁错,怎么就可以直接判定孙女的过错?”
老夫人看着突然胆子肥了的戚棠,停下手中的念珠,“那我也不见你一进来就给我行礼。”
戚棠早就做好了跟她唇枪舌战的准备,结果被她一岔,只能哽在原地憋憋屈屈地福了福身。
“祖母安好。”
罢,她便抬起了头正欲起身,哪知老夫人快她一步,“有让你起来吗?”
戚棠呼吸一滞,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以一种早就料到的眼神看着老夫人。
哪次不是这样,她一顶撞老夫人,她就会以各种各样不严重,但是可以难受很久的惩罚来罚她。
俯身行礼并不难,难就难在一直维持在这个动作里。在老夫人喝茶的功夫里,戚棠已经察觉到自己大腿靠近膝盖的肌肉在颤了,估计接下来的训话,她都要以这个姿势听。
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戚棠追悔莫及,早知道她在路上就应该走慢点,等她爹到了,她才进来。
好心情总是这么容易被破坏,戚棠只感觉重生而来的喜悦,在对老夫人行礼的时候散的一干二净。
老夫人见她总算安静了,便开口谈正事,“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吗?”
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戚棠憋屈地看着老夫人,终究还是没胆子将这话出口,她垂下头,如同斗败的公鸡。
“因为我将孟襄踢下河了。”
到这,戚棠愤愤不平地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可是祖母,我踹他是有原因的!他一边欺骗我,要与我白头偕老,另一边还跟其他女子在花灯节幽会!”
“住口。”
老夫人虽瘦弱,但是一掌下去太师椅的扶手都要颤上三颤,她指着戚棠的鼻子骂道:“还未出阁就与其他男子私定终身,你还有理了?回去给我抄经书十遍。”
戚棠一听脸都白了,老夫人的的经书,开全是般若波罗蜜,足足有几十页。要她抄十遍还不如直接挨顿算了。
一瞬间,被孟襄欺骗的难过和被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罚的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戚棠喉咙和鼻子疼得难受。
她眼眶都红了,朝老夫人嚷道:“祖母!您到底是不是我的祖母啊!孟襄欺负我,您就这样不管不顾。”
老夫人见她还敢顶嘴,拧着眉毛,眼里染上了怒意,“行,你这么一,我就给你好好掰扯掰扯。”
“你知道你爹前些年击败倭寇后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做,要退位当什么九门提督的副官吗?”
戚棠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她冷静了下来,带着鼻音声地答道:“爹爹,是因为他老了,要退位让贤。”
“这是你爹用来掩盖真相的话,你也信了。”老夫人又气又急,李嬷嬷吓得上前给她顺了顺气,她才缓过来接着道,“可是你也看到了,你爹正值壮年,身体正硬朗着,哪来的退位让贤之?以前他总你年纪,不要让你知道这么多。可是你现在不了啊,快要及笄的人了,还四处惹是生非。”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只恨点不醒戚棠这木头脑袋,“击退倭寇后,你爹手握重权,自古以来,哪有君王不猜忌。他有功绩又有兵权,你若是再不交出兵权圣上会怎么对他?”
戚棠傻眼了,她双眼放空,呆呆地重复老夫人的话。
“会怎么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饶是戚棠背书时成日开差,她也懂这个道理。只是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爹爹身上。
“圣上和爹爹,不是从一起长大的好友吗?”
老夫人也不解释,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戚棠,“你会明白的。再孟襄吧,他是什么身份?”
戚棠还沉浸在方才的感觉里,她战栗着,生怕知道更多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他是翰林院的修撰,一年前的新科状元。”
“你知道就好。”老夫人叹了口气,“如今戚家势弱,多少人看着,想把你爹拉下水。你今日因为孟襄的背叛将他踹下河,明日朝中就会有人弹劾你爹,将军府仗势欺人,连圣上钦定的状元都不放在眼里。”
着老夫人语气激动了起来,“你是想害你爹,害我们戚家永世不得翻身吗?”
听她这么一,戚棠面色惨白,她顾不得腿上的酸痛直直跪在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不敢,孙女不想害爹爹也不想害戚家。”
戚棠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她以为以自己二十多岁的灵魂,是什么都不会在老夫人面前哭的。可是她没想过,在老夫人心里,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她像是寄生在戚家的臭虫,没有给戚家带来半分荣耀,反而还隐忍蛰伏着蛀掉顶梁柱,让戚家随时可以垮台。
少女的眼睛一向是亮晶晶的,如今真到了伤心处,哭的时候连抽气都不敢,只有泪珠从漂亮的眼睛里往下掉。
这样的戚棠怎能让人舍得骂她,但老夫人是个例外,她任由戚棠跪在脚边,连眼神都没有给她。
一片沉默中,一道雄厚的声音破了茶厅里的死寂。
“棠棠怎么会害我呢,放心,就凭你爹我跟圣上的交情,旁人是撼动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