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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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鲤湾地处城中,是西京老城区的一处公园。后来西京人口规模日益扩大,朝廷便开始拓展城南,这才有了日前山水河以北莺燕街的繁荣。

    如今城中人口日益老龄,锦鲤湾就更像一处老人花园,常有上了年纪的花白老人聚集此处,为儿女寻亲。

    寰辕建朝时,因战乱多年,亟缺人口,便定男子十四岁及冠成年,女子十二岁及笄。

    寰辕二百二十年,教育业繁荣,幼子所学之物越来越繁杂,往往十四岁学不完那么多诗书礼教,朝廷便将男子及冠延迟至十六岁,相应女子及笄也延迟至十四岁。

    寰辕二百九十五年,户部报:寰辕生育率又降至历史最低。这引发朝廷官员热议,普遍认为是如今年轻人对于婚姻之事越来越冷淡。

    当时在位的袁帝冷眼一扫,台下官员无人敢再深究其原因。官员们便把矛头指向现在西京年轻人生活过于颓靡。

    寰辕三百六十年,赵帝在位,年仅二十岁。时年西京接连四五个少女从城楼跳下,血书控诉父母逼婚,赵帝性格温软,又迷信神算,认此不详,随即下令,开放婚姻自由,父母可助子女寻亲却不可相逼迫。

    寰辕三百七十五年,户部又报:寰辕冠笄婚姻率已低至三成。生育率直接没报。

    户部官员看着赵帝的脸色冰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一旁的官员忙将折子上的另一道建议悄悄放到身后,上书:建议将寰辕男子及冠之年延期至十八岁。

    每十个少女,只有三个,愿意在及笄之年成亲。可以锦鲤湾的父母寻亲产业发展至今,赵帝功不可没。

    秦曼蔓之所以选在此,理由也比较清晰,因为锦鲤湾离皇宫近,离城南也近,运气好的话,她可以今天连跑三场。

    锦鲤湾放风筝,天香楼吃饭看帅哥,晚上再去南鼓楼看烟火,秦曼蔓掰着手指数着,驾车的太监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这是秦曼蔓第一次来林府。

    实话如果不是为了接桑柔,她是很不想来的,因为存在一定的概率又看到林司炎这张扑克脸。

    很是不巧,她的马车刚到林府门口的时候,林司炎正带着桓安出府。

    林司炎认得出是长公主的马车,觉着真是稀客。

    秦曼蔓老远就撩着帘子看到这两人,立刻吩咐车夫赶紧慢行,长公主的马车本就体积巨大,吁马停下也比一般马车要慢。

    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车停在了林司炎面前。

    林司炎和桓安牵着马,规矩地在马车外对秦曼蔓行礼,“长公主。”

    秦曼蔓躲不过,只得探出头回礼。

    她生怕林司炎又要怼她几句破坏了她一天的好心情,没想到林司炎一句轻飘飘的“本侯还有事,先行告辞”就走了。

    桑柔很是守时,林司炎前脚刚走,桑柔就带着春桃从正门出来,进了秦曼蔓的马车。

    准确来,是桑柔躲了一下林司炎,她早就已经到正门附近了。

    刚进马车,主仆二人正要行礼,秦曼蔓马上阻止了桑柔,悄悄附上桑柔耳朵,“你哥今天这么匆忙,他去哪呀?”

    桑柔低声笑道:“侯爷天天如此忙碌,民女确实不知他行踪。”

    “也是,他能干什么,不喜欢在脂粉堆里滚,净喜欢给我父皇做些鞍前马后的事儿。”

    桑柔低声奇问:“侯爷不喜去……莺燕街?”

    她怎么记得最初马车失控时的位置,就在莺燕街附近。也许去得比较隐蔽吧。

    秦曼蔓咳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猜测,“我觉得他真没去过。”

    在姑娘面前聊这个,桑柔总觉得有失分寸,她忙示意春桃把盒子拿出来,呈给秦曼蔓。

    姑娘见了礼物马上转移了注意力,开盒子,里面正是一顶鲜花做的花冠。

    玫瑰的娇艳和白桃花的洁净穿插编织,又用珍珠点缀在其间,很是耀眼。

    桑柔解释道:“春色正好,今日又是去踏青,长公主戴了,一定能艳压群芳。就算拿回宫,挂在屋内,也是能满室生香的。只是这不过是个玩意件儿,还请长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这花冠实在新奇,秦曼蔓马上示意旁边的女婢给她戴上。

    桑柔从盒子底拿出一面镜子,给她照着。姑娘眉飞色舞,很是欣喜。

    “桑柔姐姐……”秦曼蔓抓住她的手,蹙眉撒娇,“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桑柔摇头温和笑着,“长公主喜欢就好,若是可以,等会长公主给我买个风筝可好?”

    姑娘又丧气,“风筝能有几个钱,要是贵妃娘娘知道我收了这样珍贵的礼物,没有回礼,肯定要训我了。”

    “几朵鲜花而已,哪里就珍贵了,长公主不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桑柔和春桃秋月做花冠做了一晚,守夜的秋月又一晚上给花冠喷了四五次井水,早上一大早桑柔又吩咐春桃还要喷几次,保持花冠的鲜活,以防下午便枯萎了。盒子四周也特意用井水沾湿的帕子贴着,保持湿润。

    不算珍贵,但确实有些辛苦。

    桑柔笑眼瞧着眼前照着镜子、眉眼都写着满意的秦曼蔓,一句话邀功的话都没。

    锦鲤湾正中有一方青翠的草坪,当下是春末时光,青草长得正好。

    日常情况下,普通百姓须得步行进入锦鲤湾,今日锦鲤湾的负责使得了通知,直接将门口的石狮子提前搬开。长公主的马车便长驱直入,直接开到了草坪。

    这样的派头在前,秦曼蔓竟又雷声大雨点地想与民同乐,特意吩咐草坪不要清场,往来如常。

    负责使左右为难,还是想了个法子,他命人在草坪临水的风光最好处,临时搭了个帐子,里面备上了桌椅茶点,又特意在一旁放了张桌子,时兴的风筝款式俱呈列在上,供长公主挑选。这样既成全了皇家尊贵,又应了长公主的吩咐。

    秦曼蔓下了马车,四处看了一圈,很是满意这样的安排。

    一旁跟着的女婢心领神会,赏了前来阿谀的负责使。

    随着长公主坐下,桑柔四下看去,竟只有她二人,便也没有多问。

    秦曼蔓左手拿着手里一只燕子风筝,右手拿着一只蜻蜓风筝,一时比较不出,转身兴冲冲地问桑柔意见,只见她正凝着眸子,发着呆。

    她拿着风筝在桑柔眼前挥了挥,她才回神过来,秦曼蔓带点神秘地笑问道:“桑柔姐姐是不是在想秦风哥哥怎么没来?”

    桑柔涨红了脸,忙道:“没有没有,长公主不要趣我。”

    此时,听见外头一个银铃般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靠得近了,桑柔才听见一句完整的话,“原来是长公主殿下在此啊。”

    话音刚落,一身银丝粉衣少女映入眼帘,十指点着大红的蔻丹,更显得玉手嫩白纤纤,手里一柄白羽扇遮掩着白皙的面容,露出一双明眸含情脉脉,头上歪着发髻,斜插着一支白玉海棠簪。

    她一眼扫见帐内就俩少女,手中的白羽扇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妩媚含笑的瓜子脸。

    桑柔这一眼才认出,正是游春会当日一舞艳惊四座的鲲瑶郡主段嘉月。

    秦曼蔓早就认出她,话音已经向段嘉月砸去,“段嘉月,今日本公主心情好,你不要在本公主面前晃来晃去。”

    桑柔挑眉,秦曼蔓虽骄纵,但是明面上都是礼数到位,连在林司炎面前都还能保持客气,没想到竟与段嘉月见面便短兵相接,想来积怨已久。

    谁知段嘉月并无不喜,眉眼仍笑着,“长公主殿下,你既没有封场,我今日来也是游湖,看见长公主的帐子,理应要来拜一拜才是礼貌。”

    “好了,你拜过了,且快走吧。”

    秦曼蔓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位是……?”

    段嘉月看向桑柔,企图转移话题。

    桑柔被点名,便规矩地盈盈一拜,道:“民女是忠勤侯的义妹,姓桑,单名一个柔字,见过鲲瑶郡主。”

    “是你呀,早就听过你。桑家满门广施善缘,一生慈义,幸好有忠勤侯救了你,桑家才不至于绝后,本郡主该是替天下的桑家受恩者拜一拜你家父亲的。”

    这是桑柔第一次在西京见到听闻她身份后竟是夸赞林司炎的少女,她心里有了些讶异,随即又是感佩。

    她忙回礼拜道:“郡主实在慈善,桑柔替家父谢过。”

    秦曼蔓附上耳朵悄悄对她:“桑柔姐姐你别被她这个假象骗了。”

    “长公主,我没聋。”段嘉月还是笑着。

    秦曼蔓被揭穿,脸大红,怒声道:“段嘉月我不是给你听的!”

    桑柔突然感觉秦曼蔓此刻有一丝无理取闹,又有一丝同情段嘉月。

    就在秦曼蔓和段嘉月两人正对峙着,门外传来了秦风的声音,“秦曼蔓你怎么又在吵吵嚷嚷的?”

    于是桑柔的一丝同情很快化为乌有,因为——

    段嘉月听见了秦风的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挽住了秦风的胳膊,段嘉月的白羽扇虽遮着,也能看见两人身子贴得极近,她笑盈盈地亲昵道:“阿风你来了。”

    昨夜,秦风和白子夜在醉香居聊了一会,又觉得酒兴未尽,两人索性转场了莺燕街的一茶居。

    酒两杯下肚,正巧遇户部尚书家二公子叶翰飞与其友两三人,拉着他们两人又转场临水阁。

    丝竹管乐,佳肴美酒,直到卯时破晓。

    众人醉狠了,三三两两直接瘫睡了一屋。莺燕街的妈妈早就见怪不怪,叫人盖了薄被,蹑手退下。

    于是秦风直接带着迷蒙的醉意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四周公子哥们还是熟睡着,他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今天是与桑柔和秦曼蔓约好的风筝会。

    他马上快步走出,这里城南,若是要回离城北骊郡王府再去风筝会,实在有些绕路。

    厮见他形色匆忙,忙问有何需要。秦风随后便在指引下被带去洗漱,随后又去一旁成衣铺子换了身清爽的袍子,这才往锦鲤湾去。

    段嘉月揽着他的手的时候,他还有些迷糊,但是很快,段嘉月的娇嗔令他醍醐灌顶,“阿风你昨晚是不是又喝酒了?还是少饮些,伤身。”

    清醒过来,见眼前,桑柔,段嘉月,秦曼蔓,三双眼睛瞧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忙转移话题,“我见帐外好几个站那,段嘉月你带来的吗?不如引荐大家认识一下。”

    段嘉月恍然大悟,“是我与他们一道出来的,今日风光好出来游湖,没想到遇到长公主殿下,我便先行来拜安,这一聊差点将他们忘了。”

    秦曼蔓很是喜欢认识新人,一听这话,又顾着秦风刚刚的呵斥,也不再多什么,跟着走了出去。

    秦风故意退了一步,至桑柔一旁,低声道:“抱歉啊,我来晚了。”

    “无妨的,”桑柔见他特意与她来搭话,心头的阴霾被这番温柔吹散了些,“你吃早饭了吗?我带了些点心。”

    “好。”

    众人客气介绍一番,随即便铺了毯子席地坐了。

    段嘉月带来的朋友都是些官吏家的子女,秦曼蔓附在桑柔耳旁咬耳朵,“段嘉月就是喜欢结交这些不如她的,来显得自己特别高贵。”

    桑柔笑笑,没有回。

    场上有一段嘉月的朋友,名胡含烟的,是杨将军麾下胡校尉的庶女,壮着胆子开口夸赞长公主的花冠,她今日如花仙子一般,实在美极。

    秦曼蔓很吃这种夸赞,忙应了。

    众人见长公主平易近人,一时间开了拘束,热络了起来。

    春桃将带来的点心给大家分了,又随着桑柔的安排特意给了秦风两份。秦曼蔓那边的婢女烹了茶端了过来。

    秦曼蔓便令另一婢女去将她风筝拿了,一一拿过来给大家挑选,她举着风筝先送到桑柔面前,“花冠是桑柔姐姐做给我的,桑柔姐姐先选风筝。”

    众人见长公主这样喜爱忠勤侯义妹,忙又将奉承转到桑柔头上。

    秦风吃着点心,听秦曼蔓这样一,抬眼一看,果见自己送的花,戴在秦曼蔓头上。

    少年少女们选了风筝,谢过长公主,都兴奋地要去放上一放。

    段嘉月凑到秦风面前,拿着一只蝴蝶风筝晃了晃,“阿风,我们也去放风筝吧。”

    秦风摇头,眼皮都没抬,“这种孩子的玩意,有什么意思。”

    一旁秦曼蔓见缝插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秦风哥哥就不想跟你玩,段嘉月你别老凑上来。”

    段嘉月一双眼立马湿漉漉的,满是委屈,带着哭腔道:“我……我没放过风筝,阿风帮我放起来就可以,我可以拉线。”

    秦曼蔓白了一眼。

    “阿风……”

    “好好好,你给我。”秦风拿过她手里的风筝,起了身。

    见两人离去的背影,一人玉树临风,一人娇俏可人,果真是一双璧人。

    桑柔低头吃了口点心,秦曼蔓凑过来,“桑柔姐姐我就段嘉月这人就跟莺燕街那些女子一样吧,真讨厌。”

    桑柔失笑,见四下无人,索性不忌讳,笑问:“长公主去过莺燕街啊?”

    “啊……那倒没有。”秦曼蔓来了兴致,“不如今晚我们俩去。”

    她见桑柔望着她,复又低下头去,犹豫着低声,“去看一眼?”

    桑柔也有点兴致,但她脑海里立刻浮现第一次和白子夜在一茶居吃饭时看见秦风躺在那娇俏女子身旁的场景,马上倒了胃口,连道:“算了算了,长公主还是别去了,那地方,不干净。”

    “哪地方不干净?”

    秦风的声音插了进来。他用了轻功,直接三两下就帮段嘉月把风筝放了起来,便很快折回。

    两少女见是他,都噤了声。

    秦风也没纠结,直接举了个风筝问秦曼蔓:“你要不要放,我帮你也放一个?”

    秦曼蔓马上又高兴起来,她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能去大跑大跳,但是看着连段嘉月都去放风筝了,实在心里痒得很,忙点点头,但止住了秦风手里那个,转头吩咐婢女。

    婢女跑回来,手里正拿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燕子风筝,因为是六个叠在一起,婢女拿着有些吃力。秦曼蔓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满意地点头,正是这个。

    秦风皱了皱眉,还是接过,起身喊秦曼蔓随行。

    四下除了婢女再无旁人,桑柔便也起身,跟着二人前去了。

    远离长公主的帐子,靠近草坪空旷处,人多了起来,也更热闹,桑柔在一旁看着。

    秦风很快把风筝替秦曼蔓放了起来,一旁的随行婢女怕她累着,一路替她虚托着。

    秦曼蔓一拽一拽风筝,松了线,她的六个串联的燕子风筝很快越来越高。

    众人都是单只的,只有秦曼蔓这个风筝,六只大燕子串联而行,很是硕大夺目,不一会便吸引了人群前来观看。

    秦曼蔓故意拽着风筝线走到段嘉月边上,得意洋洋地看着段嘉月手里那只蝴蝶。

    段嘉月也不恼,直接顺着秦曼蔓的想法夸她,“长公主这风筝真是大气。”

    桑柔看着她俩,不由失笑。秦风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问:“桑姐要不要也放一只?”

    她看了看场上,又回看他,轻轻摇摇头。

    桑柔时候,其实是很羡慕少年宫的朋友的。

    有时周末父母在家争吵,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就会走一个时走到少年宫门口。

    她的零花钱非常拮据,没有多余的钱买门票,她就坐在少年宫门口的花坛上,看少年宫里升起的风筝,混着里面孩子的笑闹声,远远传来。

    她有时可以看一天。少年宫门口有卖烤肠和豆干的摊贩,飘着香气,她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徒步一时再走回家。

    再长大一点,终于工作赚了些钱,再路过少年宫门口,已经没有一丝想进去的念头。

    就像现在,看着这些青春的少年少女们,笑闹着,但是与自己无关。

    秦风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话,只是也随着她坐在大树底下,看着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