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真正去找多宝阁主事的时候, 却是天街上天的半个月后了。

    这半个月里，白鹿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些不为人知的暗潮汹涌姑且不提，肉眼可见的变化是, 白鹿仙集变得异常萧条。

    明明最繁忙的狩妖季已经来临, 但街市上却没什么人, 即便偶尔有几个修士从白鹿城渡口下来, 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也没有逛街的热情，只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白鹿仙集的主力消费人群本来就是散仙。

    各大仙门都有自己的秘境，妖界裂缝又恶名远扬，再加上南宫沁的那些谣言，搞得白鹿山脉和龙潭虎穴一般，寻常的门人弟子不敢靠近, 连各门派主事都是被“发配”过来的。

    也只有没有任何资源的散仙会来这里。

    但散仙们对于白鹿城的评价也不怎么良好。

    首先白鹿城内城被各大仙门占据, 搞得散仙们只能住在外城也就算了, 而且仙集的商铺还和那些仙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大看得起他们, 像是梅社要开茶会就干脆一条街都别做生意了是常有的事情, 更别提各种乱七八糟的管理费和突然出场的新规矩了。

    散仙们早想要属于自己的街市了。

    反正他们的要求也不高，而交换自己在妖界裂缝猎取的东西就好。

    于是天上街市一开张, 散仙们立刻跑了个一干二净，只气得白鹿城的商铺干瞪眼。

    尤其是多宝阁。

    多宝阁没有自己的店面, 但他们是白鹿城好几家商铺的供货商。

    以前多宝阁让白鹿村造兵器，主要就是做这一季的生意，往年赚头还不错, 他们甚至想要往西南发展下去。

    可惜今年却突然命犯华盖。

    本以为抱上了南境最大门派红叶宫的大腿，开发西南商路，结果没来及搞定计划中的那个村子，负责那个村子的商人就出了意外。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闹得整个白鹿城沸沸扬扬，红叶宫也大为震怒，撤销了原有计划，好的投资自然没了着落，自己这边却已经投进去了大半资产。

    偏偏这时候还冒出个天上街市来，散仙一股脑的全跑去了那里。

    没有了客户，白鹿仙集的商铺全部停止进货，让多宝阁的商品全部积压到了一处。

    而且就算去掉这些因素，第一座天上街市开张，作为生意人却连上去看看的胆量都没有，简直是奇耻大辱，可真上去了又怕彻底得罪了红叶宫。

    这些天多宝阁南境分会的分会长急得直挠墙。

    他原本还有七根的头发掉得只剩下一根，坐实了“一毛会长”这个称号。

    好在他最后一根头发掉下来之前，一张请帖送到了多宝阁商人们的落脚点。

    他的副手发出了尖叫鸡一般的声音：

    “会会长！请请请柬——”

    “请柬？哪家的？我哪家都不想去！”一毛会长不感兴趣道。

    他这些天参加了不少碰头会，都是城里的商会商盟，他们和多宝阁一样，平时抱大腿抱习惯了，自然不敢违背那些仙门的意思去天街凑热闹，可又放不下这次商机，于是各种想要找个沙雕去做出头鸟，在各个地区都有分会的多宝阁就成了他们的重点怂恿对象。

    一毛现在看见那些人就头痛。

    副手却激动道：“天街的请柬你也不去吗？！”

    “天街？”

    一毛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

    三天后，一毛遮遮掩掩的来到了梅社茶楼。

    虽然接到请柬让他很兴奋，但真要让他上天街，他也是不敢的。

    对方显然知道这点，所以把地点约在了梅社茶楼。

    就算是这样，多宝阁分会的分会长也特地换了平时不会穿的衣服，带了面具，头上还罩了斗篷，像是个垃圾袋似的蹲在茶楼附近的街巷边，心翼翼观望了许久。

    结果他看到了不少熟人。

    “丹药坊的赵老板……”

    “兵器铺的老叶……”

    “灵兽行的孙老头……”

    “艹，连散仙协会的程婆子都来了？！她不是一直跟翎羽门的金峰真人纠缠不清吗？！”

    一毛嘀咕着，慢慢的就向着茶楼方向挨了过去。

    毕竟那么多同行都来了，如果他不去，总觉得会被那些人抛下。

    可是他才到茶楼门口，就被茶楼前的少女拦了下来。

    少女用看罪犯的眼神看了一眼包得严严实实的多宝阁分会长，然后才道：

    “对不起。茶楼今天被人包场了，恕不接待！”

    竟然被包场了？

    一毛顿时就愣住了。

    拜梅社的名声所赐，这茶楼是这白鹿仙集最有档次的聚会场所，当人们需要有格调的议事场所的时候，通常会选择这里，但要包下来却是有些困难的，梅社本身就心高气傲，连正道盟都不怎么搭理，因此除了有钱外，还必须有门路。

    但天街…不，渡口的主人不是最有可能是南宫沁吗？

    南宫沁应该没有这种门路吧？

    一毛心里怀疑。

    他一时间顾不上许多，从怀里摸出了请柬，但又唯恐自己被天街邀请这件事被发现，只给人家看了一眼请柬的封皮就收了回去。

    少女今天看多了这样的客人，也懒得仔细检查。

    “这边请！”

    她这么着，干净利落的转过身向着楼里走去。

    如此冷漠的服务态度，让一毛愣了愣才跟在了对方后面。

    茶楼的一楼很安静，一个客人都没有，果然是包场了的样子，但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边，就可以听见上面热闹的声音传下来：

    “……那个位置的店铺我去看过，不是只要一百灵石吗？”

    “那也要你现在租得到啊！……六道祖师，您同意的话，这一排我们丹药坊都包下来了！”

    “喂！老赵！哪有你这样的？！”

    “有本事你加钱啊！”

    “嘿嘿，我们灵兽行要求不多，店面在牌坊附近就可以了，就是后面的仓库想大点……”

    听到这种菜市场一般的声音，给一毛引路的少女不由皱了皱眉头。

    她听是少华派的弟子包下茶楼的，怎么来得都是那么粗俗无力的人？！

    可惜文仙夫人自上次在妖界裂缝受伤后就没有精神主事，否则她非要狠狠告上一状不可！

    而相对梅社少女的嫌弃，多宝阁的分会长却竖着耳朵听的专心致志。

    尤其是走上二楼以后。

    一毛看见主座上坐着一位金丹修士，白色的胡子垂到腰间，很是仙风道骨的样子，眼间却有几分精明和威严，显然就是天街的主事了。

    此刻这位修士正笑盈盈的安抚大家道：“请各位不用着急！如果你们愿意来天街落脚，有得是商铺，而且我们对各位还有各种福利政策。”

    那金丹修士就指着幻影细细解起来。

    一毛听他的耳热，简直想要为只当供应商的多宝阁去挣个位置。

    这个时候一毛已经完全不怀疑对方身份了——可以许诺这些优待，不是天街的主事怎么做得到呢？——反而嫉妒的看着自己的同行。

    这群人如此简单的就丢掉了原有的立场，就不怕各大仙门报复吗？

    不过我是不是也脱掉斗篷加入他们呢？

    多宝阁的分会长满心都是挣扎，却没注意到前方的少女根本没有走进二楼的大厅，而是直接穿过了长长的走廊，引着他向着最里面的包厢走去。

    *

    其实不要多宝阁的分会长，化名为“六道祖师”的六欲真人也很是惊讶。

    他邀请这些商家，主要是想要拐多宝阁帮忙完成楼顶任务牌的任务赚取灵石，顺便对其他人做一下中介而已。

    却没想到中介才是真正赚钱的买卖！

    这些商家刚来的时候还保持了几分矜持，但听他提出邀请，让这些人在天街营业的时候，对方竟然如同那些散仙一般激动起来，甚至开始竞价！

    六欲真人哪里知道，这些商家也就需要一个台阶而已。

    毕竟这些人在白鹿城待了那么久，一直在抱各个仙门的大腿，突然叫他们转换门庭，他们倒还怕渡口的主人找他们算账呢——传渡口是属于南宫沁的啊！

    现在有个“天街主事”主动跑来邀请他们，无疑是对他们的“过去”既往不咎。

    其中脑子灵活的，甚至想到了趁机去抱南宫沁的大腿了。

    ——不是他们以前不想抱，而是南宫沁从没给过他们这个机会。

    到了这个地步，六欲真人几乎不用行骗，他只要利用信息不等，如实出天街所给出的福利，给这些商人进行咨询服务，就可以坐着赚取大笔的中介费了。

    六欲真人心里笑得合不拢嘴，早就将那位多宝阁的分会长忘得一干二净。

    *

    白洛却没有忘。

    “抱歉，本来该是祖师亲自接待您的，但您也看见了，他现在走不开身。”

    白洛笑盈盈的道，优雅的在煮开的茶汤中加了一勺海珠子。

    这种海珠子只有东海的灵贝才会生产，端是贵重无比，就是味道比较腥。

    一毛就是个粗人，坐在这样一看就出身世家的贵公子面前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哪里还敢抱怨什么。

    “不抱歉，不抱歉，”多宝阁的分会长语无伦次的道，他紧张的看着对方：“您单独叫我来是为了——”

    “没什么。”白洛却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觉得，让多宝阁和其他人一起，被看见了不太好罢了！”

    一毛顿时觉得血液都凝固了。

    “有，有什么不好的？！”

    “会长不必那么紧张，我们没有为难您的意思。毕竟多宝阁给了我们那么多年的帮助，那份情谊我们还是记得的。” 白洛笑道。

    “……”这话很好的安抚了对方。

    白洛见对方没有反驳，就继续慢慢的试探道：“前段时间是我们乱了手脚，没想到宋官人竟然在送粮的路上遇到了那种事，一时情急发布了悬赏令，好像给你们造成了麻烦？”

    一毛就彻底松了口气。

    听这个口气，对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的企图？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

    虽然最后宋强和白鹿村村长有了一点不痛快，但自己这边还是送了粮食过去的，宋强他们死在了路上，对方发出悬赏，感觉非常合理！

    自己这边可从没暴露过想要拉着村民去做奴隶的企图。

    想到这里，一毛放心道：“你既然那么，渡口的真正主人果然是——”

    白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模仿着六欲仙人的态度道：“不可，不想，不必。”

    一毛顿时做出了心知肚明的表情。

    “我和六道祖师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跑腿而已，”白洛笑道，“很遗憾上次的买卖没成，想要跟您声抱歉。”

    这种事确实不可能劳烦“那位”直接登场。

    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又发现对方并没有知道“真相”后，一毛终于捡回了多宝阁主事者该有的厚脸皮姿态：“没什么好抱歉的，只是悲伤的意外，当然，如果你们愿意赔偿一些损失的话，我们也不会拒绝！”

    “……”白洛笑而不语。

    “商人就是这样，途中出了任何事故全都要我们承担！可怜宋官人啊……”一毛卖惨道，“但原来的订单不会不作数了吧？”

    “订单是——”

    “整整一千斤的粮种，灵稻和灵麦各一半！”一毛提醒道。

    “不，我是，你们还愿意合作？”

    “呵呵，有买卖为什么不做呢？”一毛看了看周围，“反正也没其他人知道。”

    “哼，但上次的事故倒让我家主人怀疑你们的能力呢！”白洛道，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简，“虽然我们确实想要找一些材料，但不知道多宝阁能不能找到！”

    果然，赌对了！

    一毛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他看对方引着自己来这种单独的包厢，如果不是想算账，就是有生意想做！

    既然对方都那么识趣了，他当然不会把买卖往外面推！

    甜头不能只让外面那些家伙吃了吧！

    一毛激动的看了看玉简的内容：“都是些凡材而已！你都给出它们所在的大致地区了，以我们多宝阁的能量，怎么可能找不到？！而且某几种好像仓库里就有？”

    “哦？我能去你们仓库看看吗？”白洛目光闪烁的问道。

    沉浸在接到生意的喜悦中的多宝阁分会长自然没注意到对方的眼神。

    “当然可以！”他大方的道。